醉仙居,二楼包厢
玉无瑕与卫君安隔桌对坐着。
卫君安展开一副画轴,笑呵呵道:“这是我近日在家无聊,闲来所画,无瑕看看?”
玉无瑕伸出手,道:“难得我出师多年,老师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约我一同看画。”
卫君安将画轴递给他,“无瑕说笑了,你我门第相对,为免陛下起疑心,我才疏远于你。”
他试探:“无瑕莫不是在怨怪为师?”
玉无瑕接住画轴,低眸去瞧,道:“这世上哪有学生怨怪老师的道理?岂非荒唐?”
画轴上,云气缭绕、白鹤环绕g0ng墙,或飞或立,姿态优雅。画面唯美,技艺JiNg湛。
玉无瑕微微一笑,道:“sE彩分布得当,笔墨缱绻柔和,老师的画技实在是巧夺天工,学生力不能及也。”
卫君安不以为然:“无瑕谬赞了,我久在凡尘俗世打滚,笔下画作,难免带上两分俗气。”
“不似你,超脱凡俗、浑然天成。”昔年,他也只负责教玉无瑕丹青技法,心境却是人人自个儿悟的。
玉无瑕将这副《瑞鹤图》慢慢卷起,问:“老师今日约见我,可是有要事吩咐学生去做?”
卫君安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暗示道:“瑞鹤翱翔于九天之际,此乃国家大幸,无瑕以为如何?”
玉无瑕略一沉Y,道:“学生认为不妥,白鹤过于皎洁g净,眼中非黑即白,岂能统领好文武百官?”
卫君安m0了m0鼻子,不再多说,毕竟,玉家与卫家政治立场相对,玉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转而去扶持姬瑞。
他握住茶壶把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才给玉无瑕也倒了一杯。
“我知晓你身患重伤,不便饮酒,今日,我们用这壶碧螺春来开怀畅饮,一叙旧日师生情谊。”
玉无瑕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嘲弄,不置一词。
卫君安知晓他猜出自己此行意图,眼眸一转,他将茶壶搁下,拿起茶杯,香气氤氲,他轻轻吹了吹,而后,一饮而尽。
末了,他将空碗底倒扣给玉无瑕看,挑眉示意,茶水中无毒无害。
“如何?无瑕难道连为师也信不过吗?”
玉无瑕盯着他那个空茶碗,若有所思,轻轻摇头,“我并非不信老师,只不过,”他手扶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倾,压低音量道:“我信不过陛下。”
“此番我大难不Si,陛下怕是安枕难眠,老师才会急于见我。”
卫君安无奈地睨他一眼,以一种调笑的口吻道:“无瑕,你太多虑了,即使我卫家忠君护主,但我卫君安岂是那等杀徒的恶师?我可不想晚节不保,日后出门就被邺城的小姐姑娘们扔烂菜叶子。”
“卫家对姬家皇帝的忠心,在我看来,并非明忠,而是,”他g起嘲讽一笑,道:“愚忠。”
他试探着,将食指伸进那杯茶水里,Sh润的指腹一抹杯口沿,刹那,杯口沿冒出“滋滋”青烟,不一会,白瓷被腐蚀掉一大块。
卫君安面sE一变。
玉无瑕舒眉展目,神态从容,“如此,老师还要强词狡辩吗?”他拿帕子擦拭指腹。
须臾,卫君安无奈叹息一声,“无瑕,你委实聪慧过人,连我JiNg心设计的Si局都能轻易侦破。”
他语调凉凉:“老师将毒药涂抹在杯口沿,这般Y私的杀人手法,实在是有辱卫国公昔年的赫赫英雄战名。”
卫君安心中暗叹,玉无瑕果真翻脸无情,当即不再喊他“老师”了,他悠悠感慨:“英雄迟暮,我如今也不过是一把行将就木的老骨头罢了,风一吹,兴许就散了。”
“说起来,我还真是替卫国公担心呢。”
卫君安眉心一跳,“担心什么?”
玉无瑕g唇一笑,“百年之后,你有何颜面去见静敏皇后?你那个命薄早逝的宝贝nV儿。”
卫君安嘴角往下撇,气息沉沉,“今日,我设计杀你的事情已经败露,可是,昔年,我对你也算有教导之恩,还望无瑕嘴下留情,莫要揭我一介伶仃老者的伤疤。”
玉无瑕一挑眉头,故作讶然:“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卫国公还是耿耿于怀吗?”
“也对,自己的nV儿被nV婿谋算害Si,可你却只能压抑着为nV报仇的意愿,辅佐他登上帝位,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静敏皇后的尸骨早已沦为一抔h土,可是,无人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她敬仰的父亲、疼Ai的弟弟,全都在为陛下卖命。”
“我很好奇,你每年清明去祭拜她的时候,难道当真听不见她的哭声吗?”
“她Si得那么冤枉,陛下登基后,可是连个皇后的封号都不舍得给她这个亡妻,拖了二十三年,为了给姬瑞正位,这才顺道追封,实在可笑。”
卫君安面sE冷了下来,脸颊肌r0U微微颤抖,怒而拍桌,喝道:“够了!”
“当年,若不是玉凌寒率先给陛下抛了橄榄枝,又非要陛下除掉阿菱,好给玉含珠腾位置,我nV儿怎会枉Si?”
玉无瑕面不改sE,漠然道:“没有人b迫陛下,陛下若是对静敏皇后有半分情义,不忍下手,那么,他大可拒绝我父亲。”
“这是陛下自己的选择,而卫菱,则是他献给我父亲的诚意。”
武厉十七年,姬骅经营多年,靠着仁和手段,赢得了一众民心,奈何他只是一介庶皇子,即使娶了陇西卫氏卫君安的嫡nV卫菱,他也不过是一个偏安一隅的东海王,怎么与嫡出的太子姬蘅争夺皇位?
那时候的卫家,远没有现在这样强大,几乎无法与玉氏抗衡,所以,当玉凌寒挑中姬骅当下一任帝王,露出交好的意愿,姬骅不可能不动心。
至于恩Ai多年的结发妻子?那不过是一块助他更进一步的踏脚石而已。
他甚至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儿子,去给予卫菱最后的致命一击。
“可惜了姬瑞,他那么殷切地希望卫菱的病情能够好转起来,为此,他甚至不顾危险,亲身爬山去采雪莲花。”
他神情讥诮:“雪莲花的确是疗伤圣药,可一旦和火灵芝掺杂在一起,那就变成了致命的穿肠毒药。”
“也不知道,姬瑞要是有朝一日得知这件事,他亲手将最后一碗毒药喂给卫菱喝下,他会是什么心情?”
卫君安面sE铁青又发黑,咬牙怒问:“你在威胁我?”
玉无瑕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跟老师做一项交易。”
卫君安用力闭了闭眼,“什么交易?”
玉无瑕扫一眼残破的瓷杯,道:“今日,你权当我饮下了这杯毒药,免得陛下老是惦记着取我X命,我亦是烦不胜烦呢。”
卫君安沉声问:“你究竟意yu何为?”
玉无瑕坦然道:“我只是想要得到小红杏罢了,诈Si脱身,我才能带她远走高飞。”
卫君安紧盯着玉无瑕,“你城府深沉,我不信你只是这样简单的打算。”
“我对争权夺利一向毫无兴趣,”玉无瑕手一摊,无所谓地道:“再说了,事到如今,卫国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卫君安沉Y半响,无奈妥协:“我答应你。”
玉无瑕端起茶盏帮他倒满茶水,莞尔道:“谢老师。”
卫君安摇头,“我当不起你这一声‘老师’。”
玉无瑕神sE泰然,并不在意。
须臾,卫君安拿起画轴,起身离开。
玉无瑕施施然起身,踱步到一侧,绕到屏风后,看向那个半蹲在地上的男人,他正SiSi怒瞪着自己,怨愤地指责:“玉无瑕,你居心叵测!”
玉无瑕讶然失笑,“姬瑞,你倒是个懦夫,怎么?不敢接受这般残酷真相吗?”
“你的好父皇,正是杀Si你母亲的凶手,而你,在无形中做了帮凶。”
姬瑞站起身,与他平视着,眼球充血,暴涨红血丝,“你今日故意让我得知真相,不过是想要害我与父皇反目成仇,以便坐收渔翁之利罢了!你以为我会叫你得逞吗?”
“玉无瑕,你简直太小瞧我了!”
“我还不至于蠢到那般地步!”
玉无瑕情绪淡然,悠悠踱步出来,姬瑞随之同往。
玉无瑕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姬瑞。
姬瑞警惕地盯他一眼,接过,将盒盖打开,里头罗列着一瓶瓶药。
玉无瑕缓声解释:“这是陛下当年给静敏皇后所下的毒药,从左到右,循序渐进,可以一点点蚕食人的躯壳,叫人病重无形,最后,造成病亡的假象。”
他拿起一瓶药,道:“这是最后一瓶,用雪莲花和火灵芝炼制而成,病人服之,顷刻毙命。”
姬瑞握着锦盒的手不由收紧,那时候,他怀着期盼把汤药喂给母亲喝下,可是,母亲非但没有好转,甚至痛苦地Si去了,他惶恐无助,哭喊着她,可她最终还是面目狰狞地瞪着眼Si了。
玉无瑕冷眼扫过他用力到发白的指甲,动作轻巧地将那瓶药重新放回去,“我只是给了你知晓真相的权利,至于你要如何行事,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强人所难。”
他负着手,慢慢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侧首道:“只不过,若是我的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为自己的母亲雪恨,才不枉费她怀胎十月,予我生命。”
“姬瑞太子想要当陛下的帮凶,还是当静敏皇后的儿子,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
姬瑞紧抱着那个锦盒,手臂甚至微微发抖,瓷瓶摇晃着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犹如他动摇挣扎的心神。
玉无瑕打开门,抬步离开。
那扇门重新关上,所有yAn光都被阻挡在外,姬瑞隐匿在黑暗里,气喘咻咻,哭腔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