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咖啡事件」之後,权御集团一楼大厅的空气,就变得像凝固的明胶一样,黏稠而诡异。
简嫚希成了这块明胶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同情、好奇、嫉妒还是纯粹的畏惧,都像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将她牢牢地困在那个小小的接待台後面。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员工,更像一件被放在玻璃柜里展出的稀有藏品,标签上写着:「总裁怒火的神秘源头」。
莉莉现在每天早上给她递文件时,动作都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会压低声音,用气音说:「嫚希,总监让我问一下昨天的访客登记表……你、你别紧张,慢慢来就好。」
简嫚希只能回以一个僵y的微笑。她无法解释。她要怎麽跟别人解释,那个权倾商界的男人,之所以会当众失态,不惜烫伤自己也要击飞一杯咖啡,不是因为他被冒犯了,而是因为那杯咖啡的目标,是她桌上那只弹着吉他的塑胶小猫?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说出来只会被人当成JiNg神失常。
然而,那一天傅毅珩脸上闪过的、ch11u0lU0的恐惧,却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那份惊魂未定的後怕,b他之後雷霆万钧的怒火,更让她感到心悸。
那个发现,并没有让她从恐-惧的牢笼中解脱。恰恰相反,它将她推入了一个更深、更复杂的迷g0ng。过去,她面对的是一个纯粹的、无法揣测的掠食者,她只需要学会服从和忍耐。但现在,她窥见了这个掠食者的弱点。一个如此柔软、如此……幼稚的弱点。
这让她无所适从。
她看着桌角那个被透明展示盒保护起来的吉他小八,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它依然是她被囚禁的象徵,但现在,它又多了一层意义。它成了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唯一的、脆弱的、无法言说的连结。
这天下午,就在她以为又能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熬过一天时,内线电话响了。
显示的号码,让她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顶楼,总裁办公室。
她的手有些颤抖,深x1了一口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这里是集团前台。」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傅毅珩那冰冷的声音,而是他那位永远一丝不苟的特助,高齐的声音。
「简小姐吗?傅总请你现在上来一趟。」高齐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专业、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简嫚希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请她上去?
这几个月来,傅毅珩对她的「关注」,都仅限於他单方面的、幽灵般的巡视。他从未直接召见过她。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就是在会议室里,他那句宣判般的「我要独占」。
为什麽是现在?
是因为咖啡事件吗?他要为自己那天的失态,找她算帐?还是……有别的、她无法预料的目的?
「……我、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乾涩得像是砂纸。
挂掉电话,莉莉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惊慌。「天啊,嫚希,是、是总裁办公室?他找你g嘛?」
简嫚希摇了摇头,她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变得冰冷僵y。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剪裁合身的制服,动作机械得像个木偶。
「我不知道。」她说。
走向电梯的短短几十米路,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在行刑的路上。周围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随着电梯平稳地上升,数字不断地跳动,她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她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脸sE苍白,眼神空洞。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覆播放着那一天的画面。
傅毅珩那只被烫得通红的手背。
他侧脸上那份纯粹的恐惧。
以及最後,他转身离开时,那道夹杂着狼狈与倔强的、警告般的眼神。
「叮。」
电梯到达顶楼,门缓缓滑开。
门外,是与楼下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一GU清冷的、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走廊铺着厚重的灰sE地毯,将所有的声音都x1了进去,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高齐正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等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简小姐,这边请。傅总在等你。」
简嫚希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那扇厚重的、几乎能隔绝一切的实木门前。高齐为她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权御集团的权力核心。
整个办公室的风格,就和傅毅珩本人一样,冷y、简洁、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台北信义区的繁华景致,所有的高楼大厦,此刻都彷佛匍匐在他的脚下。
室内是黑、白、灰三sE的主调。一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摆放得一丝不苟,除了电脑和几份文件,再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唯一的一点sE彩,来自墙上一幅巨大的、风格cH0U象的油画,蓝sE与灰sE的sE块交织在一起,像一片冰封的、风暴将至的海。
傅毅珩就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後面。
他没有抬头,视线专注於面前的一份文件上,彷佛她只是空气。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sE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结实的小臂线条。他那只曾被咖啡烫伤的手,此刻看不出任何痕迹,想必是经过了妥善的处理。
简嫚希站在办公室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垂下眼,盯着自己鞋尖,等待着那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里只有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那种沉默,b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简嫚希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x1的时候,傅毅珩终於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眸,穿过宽大的办公桌,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她。
「坐。」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简嫚希顺从地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紧地放在膝盖上。
傅毅珩的身T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他的目光,像一把JiNg准的手术刀,在她脸上来回地巡视,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剖析出些什麽。
「咖啡事件,」他终於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缓,「吓到你了?」
简嫚希猛地一怔,没想到他会用这个开场。她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没有,傅总。」
「是吗?」他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以为你至少会做几天噩梦。」
她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是要为那天的事,来敲打她。
「那天的事,」傅毅珩继续说道,语气却忽然一转,「忘掉它。」
简嫚希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我说,」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忘掉你看到的一切。我的反应,我的话,全部忘掉。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鲁莽的员工,得到了一个他应得的教训。仅此而已。明白吗?」
他是在……解释?
这个念头让简嫚希感到一阵荒谬。高高在上的傅毅珩,在向她解释他的行为?他试图用这种强y的方式,抹去自己失态的痕迹,掩盖那个被她窥见的秘密。
这反而更加印证了,她看到的,是真的。
「……是,傅总。」她低下头,顺从地回答。
傅毅珩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他靠回到椅背上,办公室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和刚才不同。空气中多了一丝焦躁。
简嫚希能感觉到,傅毅珩的目光依然锁定在她身上,但那目光的焦点,似乎已经飘远了。他像是在组织着什麽语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艰难的内心斗争。
她甚至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这个男人,在紧张?
终於,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b刚才还要紧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公事公办的腔调。
「简小姐,」他说,「你在权御集团工作多久了?」
「……回傅总,两年零三个月。」
「薪资待遇,还满意吗?」
这个问题,让简嫚希更加m0不着头脑了。她只能y着头皮回答:「是的,公司的福利很好。」
「很好。」傅毅珩点了点头,像是在完成某个既定的流程。他停顿了一下,深x1了一口气,然後,抛出了那个真正的、石破天惊的问题。
「你办公桌上那只……抱着吉他的猫,」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停顿,彷佛那个词汇是什麽禁忌,「我很感兴趣。」
来了。
简嫚希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就知道,这一切,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回到那只小小的、无辜的玩偶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傅毅珩似乎被她这种过於平静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天空,语气变得更加生y。
「我愿意出价,收购它。」
说出这句话後,他彷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整个人的气场都松懈了一瞬。他重新将目光转回到她脸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她非常熟悉的情绪。
那是在会议室里,他说出「我要独占」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一种混合着偏执、狂热与志在必得的、属於收藏家的火焰。
「你可以开个价。」他补充道,语气恢复了几分总裁的乾脆利落,「任何价格。」
简嫚希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
绕了这麽大一圈,从无声的监视,到用礼物圈地,再到咖啡事件的失态……他所有的行为,最终的目的,都只是这个。
他想买走它。
用钱,来完成他的「独占」。
他以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有一个价码。
「傅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那只是个普通的公仔,网路上……」
「它不是普通的公仔。」傅毅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专家的不容置喙,「那是五年前,吉伊卡哇和乐器品牌联名的初回限定版,只在当时的线下快闪店以cH0U奖形式发售,总数不超过三百个。现在在二手市场上,已经是有价无市。我找了很久。」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一种提到自己心Ai之物时,无法掩饰的、纯粹的热情。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冰冷的总裁,而是一个狂热的粉丝,一个对自己的收藏领域了如指掌的专家。
简嫚希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努力地用一种商业谈判的口吻,来掩饰自己那份近乎虔诚的渴望。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已经彻底暴露了他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最真实的一面。
「所以,」傅毅珩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拉回到「交易」的轨道上,「开个价吧。五十万,够吗?」
五十万。
简嫚希的呼x1停滞了一秒。
用五十万,买一个当年她只花了几百块cH0U奖得到的塑胶玩偶?
这个数字,荒谬得像个笑话。但从傅毅珩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份量。
他没有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那麽、那麽地想要它。
看着简嫚希没有反应,傅毅珩似乎误解了她的沉默。他皱起了眉头,以为是价格不够。
「一百万。」他再次加码,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那种属於上位者的、习惯用钱解决一切问题的不耐烦,「这应该是你两年的薪水。用一笔意外之财,换一个新的办公室摆件,很划算的交易。」
一百万。
简嫚希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英俊、多金、位高权重。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以为,只要他开出足够的筹码,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
或许,对过去的简嫚希来说,确实如此。面对一百万的巨款,面对总裁不容拒绝的「请求」,她除了点头,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可是现在……
她的脑海里,再次闪过他用手背击飞咖啡杯的画面。
闪过他脸上那份转瞬即逝的、纯粹的恐惧。
她忽然明白了什麽。
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稀有的收藏品。这背後,一定有着更深层的、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某样东西。
而他越是想要,越是表现出这种不计代价的姿态,她心底里,就有一个声音,在顽固地滋生。
那个声音在对她说:不能给他。
一旦给了他,她就彻底失去了最後一点点属於自己的东西。她会从一个「被盯上的收藏品」,变成一个「已经被收购的藏品的前主人」。她和他之间那点脆弱的、荒谬的连结,会被这笔交易彻底斩断。
她将会变回那个最底层的、无足轻重的接待员。而他,会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到他的冰山王座上,从此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会安全,但她也会……失去些什麽。
失去什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失去了一种……能够窥见他真实一面的、独一无二的资格。
这个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
但它就像一棵藤蔓,在她的心里疯狂地生长,紧紧地缠绕住了她的理智。
她看着傅毅珩那双充满了期待、偏执与志在必得的眼睛。
她深x1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Ye都在逆流。她这辈子,从未做过如此大胆、如此违逆本能的事情。
她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字。
「不。」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
但它就像一颗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在整个办公室里,激起了无穷无尽的涟漪。
傅毅珩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种志在必得的、属於收藏家的狂热火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全然的错愕。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
在他的世界里,大概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选项。
「……你说什麽?」他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简嫚希感觉到,自己说出那个字之後,心底那份长久以来的恐惧,彷佛被凿开了一道缺口。从缺口里涌出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恐慌的勇气。
她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说,不。」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大逆不道的话。
「傅总,很抱歉。」
「它,我不卖。」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Si寂。
傅毅珩就那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脸上那副JiNg心维持的、属於总裁的冰冷面具,寸寸碎裂。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震惊、困惑、恼怒,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拒绝後的茫然无措。
他像一个第一次伸手要糖,却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手掌的孩子。
而简嫚希,这个一直以来只懂得顺从和害怕的nV孩,在此刻,第一次,将游戏的主动权,轻轻地、却又无b沉重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她知道,从这一秒开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