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麒!」
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
我当时正从办公室门口经过,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那是隔壁数学老师的声音,刘老师——X格温吞、脾气超好,平常说话连吵架都像在讲道理。
现在竟然爆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进教室里。
讲台上的刘老师,满脸通红,手里还拎着一支粉笔,像是刚砸过什麽。
而教室後排,坐着一脸无辜的——陈家麒。
这家伙正慢悠悠地转着笔,脚还翘在课桌横档上。
完全没意识到刚刚那个惊天动地的怒吼是对他发的。
「你从上课开始就在画什麽?!」刘老师气得手在颤,「叫你上黑板写题你听不见,点名你也没回应,现在还给我画这种——这种东西?!」
我眯起眼看去,陈家麒手里那张草稿纸上,是个穿着西装的Q版小人,还画了个夸张的大肚子,旁边标了几个字:
「数学地狱守门员」……还画了两只小恶魔在跳舞。
……好吧,我得承认画得挺有创意,但……你这是什麽时候画的?
刘老师气到语无l次:「你你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堂课当回事?!」
陈家麒看了他一眼,语气还挺平淡地说:「啊……有啊,我不是也在听吗?」
「你听什麽?!」
「……你刚刚说要写这题,然後……然後你就开始骂我了。」
那张无辜又没心没肺的脸,让教室里好几个学生都偷偷笑了起来。
但这笑声,对刘老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知道——刘老师真的是气到极限了。
这一刻,我只能推开门,走进去。
「刘老师,交给我吧。」
我语气很平静,但心里已经开始在翻日历——这周我已经骂过几次这家伙了?
刘老师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点点头,满脸倦意地退下讲台。
我转头看向陈家麒,他还在晃腿。
「来,陈家麒,咱们换个地方聊聊。」
「你坐吧。」
我盯着他看了一眼,语气尽量放轻。
毕竟……怒吼不是对付这种学生的办法,我早知道。
陈家麒倒也配合,PGU一歪,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双手cHa进口袋,一脸百无聊赖。
我深x1一口气,盯着他那双永远像是没睡醒的眼睛,开口道: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任课老师当堂发火了。」
他没回应,只是点了点头,像是在听。
「除了这些,上周的数学作业没交,语文默写错得一塌糊涂,美术课还涂鸦我讲义封面……」
我叹了口气:「你知道你这学期的状况有多频繁吗?」
「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对空气解释。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你总得有个态度吧?」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看哪里。
我停了一下,想给他空间,也让我自己不要太快上火。
我喝了口水,试图调整语气:「家麒,我不是要骂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清楚一件事——」
「唔……」他忽然皱起了眉,然後轻轻地把手掌竖了起来,对着自己两指中间做出「黏黏的蜘蛛丝」的样子。
「……你在g嘛?」我忍不住问。
「……想像蜘蛛人S丝。」他小声说,脸上还露出点陶醉。
我沉默了一秒,然後猛地一拍桌子。
「陈——家——麒!!!」
这一声吼得我自己耳朵都嗡了一下。
旁边的李然抬头看了我一眼,手上还拿着半片饼乾,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怎麽,蜘蛛人不听话啊?」
我转头瞪他一眼,他举手作投降状:「我什麽都没说,完全没打扰你们宇宙级的教育现场。」
我扶额,觉得额角的血管已经快炸开了。
陈家麒依然低着头,好像刚刚那一吼只是风从耳边吹过。
他还在玩那只「看不见的蜘蛛丝」,嘴里还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旋律。
我忽然觉得好累,好像刚打了一场没观众、没对手、也没结果的仗。
然後我坐回椅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尖。
心里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是不是,我真的对这种学生……没办法了?
老魏饭店中午依旧热闹,炸酱面的香气在空气里飘着,窗边的位置yAn光刚好斜斜地照进来,
像是替我们这两个饱受学生折磨的班主任,开了个免费的补光灯。
我撑着脑袋,筷子搅着碗里的葱油拌饭,心里的怒气还没散完。
「你知道吗夏凝,那小子——陈家麒,今天又给我来了个大招。」
夏凝一边喝汤一边点头:「嗯,蜘蛛丝那段我听说了。」
「他根本不是不听话,他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上一秒我跟他讲‘老师要怎麽帮你’,下一秒他就对着自己‘咻咻咻’发S蜘蛛网……我……我都快裂开了。」
「你看起来确实挺裂的。」她笑了一下,温和地补刀。
我叹了口气,夹起一块卤J蛋:「我是真的怀疑,我是不是不适合带这种学生。
以前我也知道这种‘问题型孩子’多,但没想到现实这麽难Ga0……」
夏凝没说话,只是继续吃她那碗面。
我继续碎碎念:「我在办公室差点对他吼破喉咙,李然还在那边冷嘲热讽……我跟你讲,当班主任这件事真的会把人Ga0疯。」
她终於放下筷子,轻声说:「吐槽完了吗?」
我瞪她:「你不理解——」
她打断我:「我理解啊,但你再崩溃也没用啊。」
「……」
她忽然笑了,语气柔中带刺:「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找他家长聊聊?」
我皱眉:「唉——我知道是个办法啦,但我这个I人啊,真的不太行……」
「找家长又不是让你去见家长的妈妈,至於吗?」
「就是有压力啊,我又不是不认识那种‘护犊子家长’,一来就问你是不是针对他儿子……我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林屿老师,请问您这是怕什麽?怕家长骂你?还是怕你一个大人说不过一个小孩的家属?」
我瞪大眼睛:「你现在是在嘲讽我吗?」
她笑得一脸无辜:「没有呀~我只是说,既然你能收拾曹屿、驯服杜听澜,结果现在被一个‘蜘蛛人’打败……那我还真得重新考虑你班主任的战斗力。」
我一口饭差点没噎住。
「夏凝老师,你这番话b李然还伤人。」
她耸耸肩,笑意盈盈地补上一句:「可惜了,原本我还挺看好你当‘野路子教育家’的。」
我望着她那张笑得像月亮一样温柔的脸,忽然觉得刚刚的烦躁好像少了一点。
是啊——
也许我真的得去找那位传说中的「陈妈妈」,
看看这孩子的蜘蛛网,是不是家里也没人愿意收。
回到办公室,我脑袋还在「蜘蛛丝」事件的余震里打转。
这次我不再犹豫,直接拉开cH0U屉,翻出班级的家校联络册。
「陈家麒」的那一页乾乾净净,字迹稚nEnG,联络方式只有一个座机号码。
我拨了过去,无人接听。
再拨一次——还是无人接听。
这时,李然从对面探头过来:「你该不会……真的要叫家长吧?」
「废话。」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然後继续查系统里的备注栏,
在那行小字里,我忽然注意到一笔手写备注:
「实际监护人:姑姑。家长长期在外,母亲已故。」
我的手顿了一下。
……怎麽没早点注意到这一栏?
我沉了口气,马上调出紧急联络人列表,找到了一个手机号码,标注为「姑夫」,立刻拨了过去。
我简单地表明身份,说明了孩子在校的状况。他没问太多,只是很快说:「明天中午我来学校一趟吧,老师,辛苦你了。」
我握着手机,忽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挂断後,我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悄悄有些cH0U疼。
——一个孩子,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
那些吊儿郎当的笑、那些画火柴人的分心、那些像是在躲避世界的表现,
忽然之间都不再那麽恼人了。
我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成绩差到让老师摇头的那几次,
最怕的,就是听到那句:「你明天把家长叫来。」
我曾经也偷偷想过——
如果那时的我也能被哪个老师看出点什麽,是不是後来就不会那麽难?
现在,我成了那个坐在老师椅子上的人,
却发现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坐进办公室,心里有点发虚。
不为别的,就为自己不知道会面对一个怎样的「家长」,
也不知道该怎麽把这件事说出口——
既要真诚,又要负责,还不能让人觉得你在「推锅」。
我坐在那里,看着办公室的钟一分一秒地走,
心想:
——这年头,当老师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午的yAn光洒在教学楼外墙,暖得有些刺眼。
我坐在办公室里,桌上茶水未动,掌心却出了汗。
十二点整,一个清爽乾净的男声出现在门口:
「请问……林老师?」
我一抬头,先是愣了一下。
眼前这人,戴着无框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衬衫卷起的袖口配上牛仔K,
整T气质清爽得不像个家长,倒像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学长。
「我是家麒的姑夫,郑昀。」他笑了笑,主动伸手,声音平和。
我赶紧起身回握,然後让他坐下,心里不禁有些微妙。
这样的家长……完全颠覆了我想像中「头发乱蓬蓬,语气焦躁,满脸歉意」的模样。
他坐下後,双手交握,等待我开口。
我斟酌着语气,尽量不让话太y:
「陈家麒……最近在课堂上,情况b较频繁。上课走神、与老师对话时情绪波动,作业也常常延误。这学期以来,任课老师对他的反馈b较一致……」
郑昀没有cHa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点头,偶尔皱眉,像是在做内心笔记。
等我说完,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不轻不重:
「……其实,也不意外。」
他看向窗外,像是在思索怎麽说得不那麽沉重。
「他爸爸是一名导演,几乎长年在外拍戏。以前他妈妈在家,还能稳住一点。可那年小学三年级,她走得太突然……」
他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杯沿转。
「那时他才八岁。从那以後,他像是一下子把自己锁起来了。
表面看起来一副吊儿郎当,其实里头……很乱。」
我静静听着,心里那点责怪忽然缩了下去。
郑昀看着我,笑了笑:「他现在表现算‘还行’了,我们小区里的邻居都说他现在‘至少不砸东西了’。」
我愣住,第一次知道「砸东西」竟然能被当作改善的指标。
「我们也不是专业的……说实话,他不太听我和他姑姑的话。你说他在学校不配合,我不意外。」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和,却带着明显的疲惫与无奈。
「林老师,谢谢你愿意找我们谈谈。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能帮上什麽。」
我张了张嘴,最後也只能点点头:「……不会,谢谢你愿意来。」
我说了一些叮嘱的话,也只是例行地交代注意事项。
他全听了,一一点头,还说会再试着和孩子聊聊。
送他离开时,他转过头来对我说:
「他其实……挺喜欢画画的,以前还偷偷模仿他爸拍的电影画过漫画。你有空可以看看。」
我一怔,点点头,看着他走出教学楼。
我坐回椅子上,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种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挫败,而是——
「大人也不是万能的,老师也不是万能的。」
但我知道,这样的学生,不能只是「放着」。
郑昀离开後,我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一口热茶下肚也没能冲淡心口那GU说不清的酸。
「怎麽样,见到蜘蛛人的经纪人感觉如何?」
李然的声音如期而至,他端着N茶坐在我对面,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不像经纪人,更像那种拍电影的编剧。」
「有文化。」李然点头,咬了一口J排:「但他那侄子真的不是用文化就能Ga0定的。
上次我上他们班的课,那孩子……完全活在另一个频道里,我说东他能接西。」
「对吧?」我苦笑:「但你说怎麽办?你就这样放着?」
李然耸肩:「我放啊。放到出事再管,不然怎麽办?我又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超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什麽恶意,但却戳中了我。
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下意识地,我把目光投向了办公区最角落那个桌子。
秦舒甯,咱们美术组的组长,此刻正在安安静静地批着学生的作品,
脸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安静、专注,像一座灯塔。
我站起来,像走投无路的学生去找学业导师一样,走到了她桌前。
「秦老师,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既温和又锐利:「说。」
我顿了顿,把陈家麒的情况简略说了说,然後问:
「你觉得……像这样的孩子,我们老师,到底能帮什麽?」
她听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手中的笔,靠坐在椅背上,声音淡淡的:
「你知道老师能影响学生多少时间吗?」
我摇头。
「每天八到十小时,一周五天,假期还得扣掉。能影响几年?三年?有时候甚至不到两年。」
她看着我,目光很平静:
「剩下的时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过的。是家庭、环境、人生,决定他会变成什麽样的人。」
我屏住呼x1。
她顿了顿,语气放柔:「老师不是神,也不该当神。」
「我们能做的,是在他走偏之前,给一个提醒;
在他混乱的时候,提供一个安稳的角落。
我们不是去改变他的人生,而是帮他照亮那个可能被忽略的小空间。」
「你要问我建议是什麽……」她忽然笑了笑,「就是别太勉强自己。你能做的,远b你以为的少,但那一点点——也可能是孩子的全部。」
我沉默了很久。
回到座位上时,李然还在刷手机,看到我回来,顺口问:
「怎样,‘大师开示’结束了?」
我没理他,只是盯着桌上的联络册,喃喃自语:
「也许……我不是要拯救谁,我只要不让他掉下去就好。」
午休时间,办公室难得安静,我坐在位置上,翻看着陈家麒上周交上来的「美术作业」。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什麽正经作业,而是他自作主张画的一段漫画,
页面东歪西斜、分镜跳脱到毫无章法,但里面的角sE对话、画面节奏——竟然出奇地生动。
有那麽一瞬间,我好像能理解他上课神游的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麽天马行空的剧情。
我盯着那几页漫画,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黑板报。
没错,之前的黑板报作品拿了年级第二,杜听澜已经被我钦点成「班级美术总监」。
但下一期主题更多偏向创意构图……如果让杜拉上陈——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火花?
当然,也有可能直接炸锅。
我起身,走到班级活动室,找到正在练字的杜听澜。
「杜听澜。」我叫了一声。
她抬头,眼睛亮亮的:「林老师,有事儿?」
「我在想下一期的黑板报。」我故作深沉地说。
她立刻警觉:「你该不会……又想叫我一个人画吧?」
我乾咳一声:「我是说,有个搭档你会不会觉得更好一点?」
她狐疑地看着我,眼神开始审问:「谁?」
我笑了笑:「陈家麒。」
「蛤?」她立刻炸毛,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林老师你认真?!」
我装出一副「这是教育之道」的样子:
「他画风挺有意思的,你也知道,设计嘛~需要新火花。」
「他哪是火花,他是爆炸!」杜听澜叉着腰,一脸不服:「他上次还在我画纸上乱画火柴人欸!」
「这叫混搭风。」我正经胡扯。
「他根本不受控……」
「所以才找你啊~你是班里最有艺术感也最有亲和力的同学嘛~」
杜听澜撇嘴:「哄我也没用。」
「……那,要不要我请你喝N盖?再加个香脆J腿堡?」
她眯起眼,明显在斗争。
我补刀:「顺便再给你放一节美术自习课,好让你画得尽兴。」
她终於哼了一声:「……好啦好啦,你说服我了。但先说好,我不负责看他画什麽奇怪的火柴人喔!」
「Deal!」我秒答应,心里却笑了——
这一步棋,如果能让那只「蜘蛛人」从墙角爬回画布上,
那就太好了。
下午放学後,留在教室里画板报的杜听澜正趴在桌上描线稿,脸上写满了「我为何会答应这种事」的懊恼。
我从外面晃进来,递上一杯冒着N盖泡泡的饮料。
「来,说好请你的,限时优惠,诚意满满。」
她瞥了一眼,嘴角终於不再下垂,接过N盖,「嘶」地x1了一口,满脸享受。
「……哇,好喝是好喝,林老师你也太会收买人了吧。」
「这不是收买,是合作的诚意。」我笑着坐到她对面,手里拿着一叠画纸。
「说起来,陈家麒的那块你看了吗?」
杜翻了个白眼:「他根本不跟我G0u通欸,我问他主题,他跟我说画就对了,然後画了一堆什麽超人蜥蜴跟火焰鸭……」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翻出其中一张画纸——
上面果然是一场完全脱离黑板报主题的超现实大乱斗,但……竟然挺有创意。
我点点头:「要不,我们乾脆给他开一块【创意发S专栏】?
就把他画的那块出来,不强调主题X,反而让它变成亮点。」
杜闻言一怔:「……这样可以吗?」
「为什麽不可以?」我笑道,「你的构图和版面来做主线,
他的就像彩蛋,设个边框、加个题字——b如陈氏宇宙特展,怎麽样?」
杜「噗哧」一声笑了,N盖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林老师你很坏欸,但……这招好像真的不错。」
我眨眨眼:「所以罗,教学相长,我教你怎麽美化火柴人,他教你怎麽让画风飞起来。」
她终於放下x1管,笑着点头。
「那这期板报,应该……会蛮有趣的吧?」
我也笑了:「放心,只要你还在,就不会无聊。」
黑板报的底稿终於定案,杜听澜一边喝着N盖一边用奇异笔标示着版面,
我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看着她在陈家麒那块画上方加了一行小字:
「—来自宇宙边缘的异想世界」
我忍不住笑了。
这场不被看好的合作,似乎真的能走出些什麽不一样的路。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还有少年不服输的叫喊——
「再来一球啊你!」
我转头望去,篮球场上,陈家麒正抢下一颗球,转身一跳,把球投进了框。
太yAn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那声兴奋的「耶——」吹到了我心里。
「……唔,篮球啊。」
我心中忽然一动。
或许——下一次黑板不是板报,而是记分板;
或许——在球场上,他也能找到自己被需要的模样。
我弯起嘴角,默默在心里记下一件事。
「筹备班队:陈家麒,预备名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