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我们曾一起走过的光年 > 清晨之上,一班之主
    九月初的天气,热得不像刚开学,更像是暑假忘了走。

    即便教室里的电风扇已经全速运转,头顶呼呼吹个不停,但风里带着闷热的Sh气,像没煮熟的蒸气馒头,一口接一口地往我脸上扑。

    我站在讲台上,穿着白衬衫,背後已经有些贴黏。讲义纸边被手心的汗水沾Sh,微微卷了起来。我一边讲着「文艺复兴三杰的风格差异」,一边心里默数着时间,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

    窗外yAn光刺得过分,整排课桌都被斜S的光照成一格格发白的光斑。窗帘被某位忘记关上的学生塞到墙角,此刻也无声地宣告它放弃遮yAn的职责。

    教室里的气氛几乎可以用「半熟」来形容。

    有的学生扶着脸颊,眼神对焦在教科书的角落,实际上早已神游天外;

    有的索X伏在桌上,用手肘撑着假装还有在听;

    坐得靠後的那几位,把书立成小山,把人藏在後头,动也不动。

    我甚至瞄到有位男生拿着修正带在桌上划格子,彷佛在下什麽神秘棋局。

    而我——其实也不太好受。

    艺术史这门课本就不讨喜,乍听之下似乎充满气质,但实际内容却是密密麻麻的画派、画家、风格变迁与时间线。如果我不强行塞进几个段子或讲些课外趣事,这节课恐怕就会变成全班统一的深度午休时间。

    「……所以达文西在《最後的晚餐》里,其实藏了不少小巧思,譬如——」

    我话讲到一半,声音自己黯淡下去。

    因为我看到第一排的学生正在对着我发呆,眼睛瞪得老大,但神情明显告诉我: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麽,只是习惯X地维持「抬头姿势」,以备老师点名。

    我顿了顿,清清嗓子,继续讲下去。

    教室的空气浓稠得像是搅不开的N茶,时间则像胶状YeT,在墙上的钟针滴滴答答地滴成一段慢动作。

    而我,只能站在这个讲台上,用半睁着的眼睛,努力维持着一场不太成功的JiNg神攻防战。

    我站在讲台上,声音还在空气里回荡——

    「……这就是达文西的光影技巧。」

    正当我准备翻页,眼皮一沉,突然有那麽一刻,思绪像被某种无形的力从讲台拉了出去……

    画面一转。

    熟悉又陌生的早晨光线洒进来,空气里混着新书的油墨味与桌椅刚上蜡的清洁剂味。

    【开学第一天.早自习.高一6班教室】

    ——这是我作为班主任的第一个清晨。

    当我打开教室门,迎接我的是一阵蜂鸣般的喧闹。

    有同学把椅子横过来坐,双脚翘在桌面;有同学站在後排b手画脚讲笑话,旁边一群笑得前仰後合;有的早早摊开课本,却一边翻着页一边吃面包渣掉满桌。

    我看着眼前这画面,脚步顿了一拍。

    ——这不是教室,这是野生动物园。

    我很努力地提醒自己:冷静,不能太早爆炸。於是深x1一口气,走上讲台,先是盯着他们看了几秒,然後——

    「全、部、安、静!」

    声音带着我也没预料到的低沉怒意,像鼓声一样炸开。

    教室瞬间像按下静音键,几个笑得正欢的人愣住,有人差点把半口牛N喷在课本上,有人刚拿起手机还没解锁。

    我以为这样能撑一会儿。

    结果——不出三分钟,教室又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音量像温水煮青蛙般慢慢升高,最後回到「半菜市场模式」。

    我甚至还听到有个男生低声说:「林老师声音其实挺有磁X的欸……可惜脾气不太稳。」

    我假装没听到,选择X地把注意力放回我的课件上,默默在心中点了一支香:为我的未来祈祷。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一位任课老师探头进来,看了一眼教室的热闹景象,嘴角一g:

    「哎唷,林老师,这班挺有活力的嘛~」

    我转过头,盯着他,脸上挂着标准苦笑:「您说的是……JiNg神过剩吧。」

    ————

    上午最後一节课结束,我顶着一脑袋的闷气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热椅子,就看见对面那位李姓老兄,正懒洋洋地斜躺在自己的转椅上。

    「咦,你居然还在。」我没好气地开口。

    他抬了抬眼皮:「我又不是犯人,为什麽不能在?」

    「我以为你早上没课会直接回宿舍躺屍。」我把讲义往桌上一拍,一边扯松领口,「这麽热,你一点都不备课?也不写计划?」

    李然闻言动了动嘴角,慢悠悠地端起一杯凉茶:「备什麽课?计划什麽?我们这学期不是又没新专案,我就几节美术课,要是连这都备……那不就显得我太不专业了吗?」

    「你这叫专业?」我失笑,「你是来学校上班的,不是来度假的吧?」

    「你错了,我是来陪衬你们这些班主任的,让你们在各种报表教案中显得更加辛苦、有意义。」他说得无b诚恳,还特地举起茶杯向我致意。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在电脑萤幕上。

    「……你当艺术家真是可惜了,当段子手一定红。」

    「我这不是已经进了高一6班嘛,艺术气息都快被你们那些熊孩子cH0U光了。」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接话。

    说到底,李然这样的「摆烂型教学艺术家」,其实也挺难得。虽然嘴上不正经,但学生们倒也都挺喜欢他这种「不压人」的风格,课上也还算过得去。

    只是——

    我看着自己桌上那叠还没批完的名单、值日表、课程单、活动表,然後再看对面李然的空桌、清茶和从容,忽然有点羡慕。

    「你说,要是我也不当班主任……是不是能多活五年?」

    李然连眼睛都没睁开:「你不当班主任,哪来那麽多灵感写啊,林老师。」

    我哑然失笑。

    果然这家伙,什麽都懒,嘴巴却从来不慢。

    对这位李姓兄弟,我真的没什麽办法。

    他既不违规,也不捣蛋,就是把「没事不做事」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我嘲他,他能立刻怼回来;

    我怒他,他能笑眯眯地给我倒杯茶;

    而他那副「天下太平我自闲」的样子,偏偏让我这个班主任,显得特别像个焦虑过度的老父亲。

    我靠在椅背上,r0u了r0u太yAnx。

    虽然嘴上吐槽得很开心,但现实还是得面对的。

    新学期才刚开始,教室那样吵,我根本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若是每一节课、每一个活动都得我来压场,那我迟早脑血管炸裂。

    我需要一个人。

    一个能帮我站得住场的「班中枢纽」。

    我脑中快速闪过几张脸。

    孙啸太皮,胡漾太闹,曹屿太炸,杜听澜太跳,宁嘉仪……算了,这位太有主见,管不好会反被管。

    正当我无计可施时,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冷静的脸。

    ——季承g。

    训练营里那一嗓子让全班安静下来;

    篮球场上的沉着、稳定;

    教官对他点头称赞时,他只是轻声说「应该的」的样子。

    他不是最出风头的那个,但却是最可靠的那个。

    「对嘛……怎麽早没想到呢。」我喃喃道。

    说走就走。

    我从办公椅上一跃而起,李然还在刷手机,一边吃饼乾一边含糊地问我去哪。

    我只回了句:「找人扛活。」

    他抬了抬眉毛:「合适的话也帮我扛点呗——」

    我懒得理他,已经快步走出办公室,迎着C场上的yAn光与热浪。

    远远地,我就看到季承乾站在篮球场边,穿着乾净的白T,头发整齐,正在慢跑热身。几个学生和他擦身而过时,都会不自觉地向他点个头,像是对某种「默认的队长」致敬。

    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季承g——」

    我在篮球场边叫住他。

    他应声转头,神情有点意外,但还是稳稳地停下脚步,朝我走来。脚步很轻,像是习惯了在球场上收敛动作。

    「吃饭了吗?」我顺口问。

    他摇了摇头:「还没。」

    「那正好,我也没吃,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从教学楼侧门绕出去,经过警卫室时,我向门卫老吴打了个招呼。老吴看到我,笑着说:「欸哟,林老师,今天带人下山啦?」

    我笑笑:「老地方,还是老样子。」

    门卫竖起大拇指:「懂吃。」

    这麽多年了,那家校外的小饭馆——「老魏饭店」,一直是我们这些老师偶尔想逃离食堂时的秘密据点。门口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招牌也略显斑驳,但里头的炒菜味,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有种「回到人间」的错觉。

    老板娘魏嫂看到我,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哎呀,小林来啦——呦,还带学生?」

    我点头笑道:「特别来慰劳一下我们优等生。」

    魏嫂笑得眉眼弯弯:「行,坐老位子吧,我给你们快点儿上菜。」

    我们找了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来。

    季承乾坐得挺直,双手自然地交握放在桌上,眉眼平静,呼x1均匀,和教室里那些左扭右扭、手脚没处放的熊孩子b起来,简直像两种生物。

    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点紧张。

    虽然脸上没什麽异样,但他眼神会不自觉扫过门口、桌面,偶尔还会轻轻理一下袖口,像是想找到一个合适的状态来面对我这位「突如其来请吃饭」的班主任。

    我没说话,慢慢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他双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

    我望着他,嘴角微翘。

    ——这小子,稳得让人舒服,也让人放心。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并没有那麽「淡定」。

    这顿饭,不只是吃饭。

    是我要给他开一个不太正式的「任命会议」。

    魏嫂的手脚很快,才聊了几句,几碟热菜已经陆续上桌。

    我拿筷子翻了翻盘里的红烧茄子,装作随意地问:「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季承g回得简单,声音不重,却不含敷衍。

    「那家里是……?」

    「父亲是军人,现在在外地服役,平时不太回来。」他顿了顿,「母亲……走得早,一直是爷爷NN带我长大。」

    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讲一件不相g的事,但我还是听见了那一瞬微不可察的沉静。

    我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果然。

    那种骨子里带着自律和责任感的气质,往往不是一时半刻能训出来的。家庭,就是最早的课堂。

    「难怪你这麽稳。」我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训练营那几天,表现挺不错的。」

    他只是淡淡地回:「谢谢老师。」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找你g嘛吧?」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惊讶,没有迟疑。

    「班长。」

    我笑出声,举起茶杯敲了敲桌面:「小子,你是真懂。」

    「不会意外。」他回答得平静,「早知道这班里得有人管。」

    我点了点头,把茶杯放回原位:「那你愿意接这活吗?虽然工资为零,还得扛半个老师的活儿。」

    他没急着回话,而是认真地看了我几秒,然後才点头:「愿意。」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不太像是我「任命」他,倒更像是我在确认一件早就注定的事。

    他不是那种会躲、会推、会装糊涂的学生。

    他知道该做什麽,也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

    这顿饭,吃得不长,但当我结完帐、两人一起从老魏饭店走出来时,yAn光打在他肩膀上的那道影子,莫名让我心里一松。

    这班,应该能稳了。

    至少有他在。

    ——而且说实话,从那天起,季承gb我更像班主任。

    我这个原本吊儿郎当、还时常想m0鱼的老师,终於有了个能一起把这艘破船划直的「副船长」。

    之後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二天早上,在全班的晨会时间,我站在讲台上,语气平静地说出了那句话:

    「从今天起,班长一职,由季承g担任。」

    台下顿时有些SaO动。

    有人小声惊呼,也有人互相对视、窃窃私语。

    曹屿挑了挑眉,嘴角彷佛想说什麽又忍住;杜听澜转笔的手顿了一拍,然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连宁嘉仪都抬起头,露出感兴趣的神情,眼神不动声sE地扫了季承g一眼。

    而季承乾站得笔直,没有过多反应,只是向我点了一下头,转身面对同学,低声而有力地说了句:

    「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看着台下这一张张稚nEnG却倔强的脸,热闹的、闷SaO的、自信的、Y晴不定的……每一个都是一颗未定形的星星,在这个尚未命名的宇宙里悬着。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或许,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并不是某个大放异彩的舞台,

    而是此刻,站在这个刚刚开学的清晨,

    面对着一群尚未成熟、却潜力无限的孩子们。

    而他们也将陪我,走完一段无法预知、也不容回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