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敲开了边祈云的门。
本来以为他对此不会持赞同态度,因为按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一向是一个稳妥而讨厌变故的人,所以大概率会继续把我放在一个随时能看见的、不会出乱子的位置上当个吉祥物。
但是令我意外的是,边祈云听完我的来意,看了我一眼,说:“你真的很想去学点什么吗?”
我老老实实点头,又担心他会看轻我——毕竟我之前学过的东西全都忘g净了,并且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学习能力如何,在边祈云看起来应该挺普通的——连忙补充:“可能学得很慢,但是我会认真学,不管怎么说,一事无成回去也没法儿面对颜阿姨。”
边祈云却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神情里竟然有一丝揶揄:“你觉得自己很笨?”
我迟疑道:“我不记得了......难道,不是很笨?学东西b较快吗?”
边祈云唇角抬了抬,罕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看你把笨这个字和自己联系起来。”
啊?难道我之前成绩还不错吗?好到让边祈云这种目下无尘的人都能肯定?
“好好儿学吧。”边祈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封皮是红丝绒的,用烫金字T写着学校的名称:“去沪大读个非全硕士,周末班,平时该来上班依旧要来,不许迟到早退,有事跟我请假。”
还得是边家,读研都不用考试。
但是能去读书,不用被困在公司里,被放在边祈云眼皮子底下盯着,这个认知还是很让我开心的。
我小小腹诽了两句,兴高采烈接过了文件夹,里面应该是入学所需要的一系列文件,以及我的身份证件、学生卡之类。
临出门的时候,我听到边祈云在我身后又说:“知识曾经改变过你的命运,所以你会热Ai并珍惜每一个入学的机会——这是你曾经对我说的,别忘记了。”
我曾经有过这么崇高的觉悟吗?
我怔了一下,回头看向边祈云,他却已经坐了回去、低下头看电脑。我不便再打扰他,默默退了出去,想起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发烫,又有些发疼。
我m0了m0x口,抬头看了一眼天。
章节20:1个月前
标题:第二十章
概要:我拥有的不多,的人格算一个,我不能失去。
入学手续办得很顺利,我在公司和学校的居中距离租了一个一室一厅。这个地段寸土寸金,但是扛不住我现在是腐朽的资产阶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刷着卡付房租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心疼极了,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大手笔的花过钱。
学生证上端端正正挂着我的证件照,写着“程云卿”,我仔细收好,正在琢磨晚饭是自己回去吃,还是去公司找边祈云蹭饭,颜夫人就发了两张歌舞剧的电子票给我,还附上语音指示:和阿祈一起去看噢!
我知道边祈云此刻正在公司加班,我不仅不去帮忙,还反过来拖他后腿、要他陪我去看舞剧,自己想想都觉得荒谬,索X拿着一张票,找了个共享单车骑去歌舞剧院了。
一场舞剧看下来,我昏昏yu睡。平心而论。我确实没什么文学素养,故事凄婉动人,但对我这个实用主义者来说却并没有引发什么触动,中途我甚至在座位上眯了会儿。出来的时候街上灯红酒绿,还有点入夜的冷,我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快走了几步,打算赶紧回家。
拥挤的人流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听见一个熟悉的nV声在喊“哥哥”。可是当我一回头,又什么也看不见。再说了,按颜夫人的说法,我是个孤儿,哪里来的什么妹妹,大概是听错了吧。
正式报道之后,第一节课放在开学的那个周末。周六一大早上,我叼着街边711买的三明治,骑着共享单车飞速往学校蹬。路上有点堵车,但是好在商学院不在校区里面,单独在外面建了一栋楼,八点四十我就进了教室。
本来以为提前二十分钟还能吃个早饭,但是没想到大家来得实在是积极,教室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我叼在嘴里的三明治只好收进了cH0U屉。
第一节课是导论,来的教授鬓发花白、身材瘦小,却JiNg神矍铄,言语诙谐幽默。我看着他PPT上那些专业术语,按理来说应该是第一次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接受能力异常的快,甚至于还有些熟悉,陌生的定义扫了一眼,就有种隐隐知道含义的感觉。
难道我真是个被生活耽误的学术天才吗?
三个小时的课听完,我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可惜我实在不擅长和人打交道,默默地加了班级群却也不敢说话,更何况来读在职学位的都是三十岁往上的工作人士,我听着他们谈吐的话题,感觉自己不好参与。
纸袋里的三明治本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现在已经被T温捂得有些温热,我掀开纸袋看了看,夹层里的美乃滋也有点往外冒。我在大厅转了两圈,找了个角落,就着凉透的牛N开始吃,食物总是不能浪费的。
美乃滋一直在往外冒,我不得不尽量张大嘴包住它,从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努力的吃着,忽然听到前方有人不确定的声音:“......卿卿?”
我条件反SX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昳丽多情、微微cHa0润的眼睛。
我没太注意眼前人长什么样子,此时此刻占据我心神的就是他的眼睛,如雨后的天空,又如岸边的垂柳,委委婉婉落在行人的肩头,多少风流yu说还休。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处于震惊,而我却有些莫名,嘴里塞满的三明治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按理来说我是不太介意形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失态。
我努力地嚼了两口,费劲巴拉仰着脖子咕咚一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差点没给自己噎Si。
“您是......?”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而且还是叫的小名,这让人怪难为情的。
那男人听了我的话,震惊褪去,显露出一种落寞之sE。他唇边带着自嘲般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我确实不该来打扰你的。”
不是?是以前的旧识吗?朋友?我这个X格应该不会结仇吧?我犹犹豫豫道:“不是,我生过一场大病,忘记了很多事,我是真的不记得您了......”
他霍然抬头,牢牢盯着我。
“我是程云卿。”我说:“请问您贵姓?”
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深深看了我片刻,似是震惊,又是难过,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明朝意。”
十分钟之后,我和明朝意相对坐在咖啡馆里,我看了看菜单,有点心痛,但是又在心里跟自己说“你现在也算半个资产阶级了做人要大气”,然后把菜单推给了他。
明朝意显然神思不属,随意指了两杯咖啡,尔后再次向我确认:“卿卿,你是说,收留你的是楚州边家的颜夫人?”
我知道这些世家在汇聚锦市之后,为了给彼此做出区分,都会以家族的发源地来命名,楚州的确是边家的起源之地,于是点了点头:“是的,颜阿姨说我是她故旧的儿子,我的祖上是yAn城程氏,我的父亲是程氏的程若晗。”
明朝意垂下眼睛:“程若晗是你的血亲,也的确是颜夫人的故旧,但却并不是你的父亲。”
我心里忽然弥漫开一GU不祥的预感。
“......按俗世的1UN1I关系来说,程若晗应当算是,你的生母。”明朝意的声音涩然,也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我:“三十年前yAn城程氏衰败,程若晗流落到江南,被余姚律家收留;程若晗被意外卷走,yAn城颜家的大小姐南下找了整整十年,最后活不见人Si不见尸,她只好Si了心。”
我想起自己异于常人的T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
“卿卿,我有负与你,也不奢求你的原谅。苍天垂怜,能让我再见你一面已经是我的运气。”明朝意抬起头,眼眶通红:“我知道对于你自己的来处,你一直有心结。这件事有风险,但是值得去冒。”
“你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会想办法。”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程若晗,可能仍活在世间。”
我被他扔下的第二个炸弹炸得粉碎,过于震惊,以至于感觉有点头晕目眩:“你的意思是——”
“是的。”他说:“你的双亲,都还活着。”
我神思不属地进门,垂着头往房间里走,不期然咚一下撞上了一堵墙。还好头不疼,但也给我瞬间撞清醒了,捂着头瘪着脸看向这堵墙——挡在我身前的边祈云。
“在想什么?叫了你两声都没反应。”他倒是很大意见,冷着脸先教训起我来了,顺便m0了m0我刚刚撞在他身上、被扣子硌出的红痕:“去上个课就把魂儿丢了?”
我抬头看着他,有点茫然:“你怎么来了?”
边祈云一副我欠了他五百万的模样:“我出的房租,我不能来?”他几乎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几乎要捏住我的脑袋:“程云卿,你未免也太没良心了。”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把少爷得罪了,只能迅速认错:“我错了,你晚上吃什么?我现在去做,昨天才给冰箱补过仓......对了,隔壁街有家新店,要不我们出去吃?”
“行了,上一天课,别折腾了。”边祈云从我旁边走过去,径直走到冰箱门口,打开往里看:“以后上完课别没事就在外面跑,五点下课你这都七点才到家,路上两个小时你是迷路了吗?我早早就过来了,本来说带你出去吃,结果等你到七点,现在外面堵得一塌糊涂,我拿直升机带你出门?冰箱里有什么,将就吃点吧。”
我走过去,也蹭到他旁边往里看:“有排骨,你喝不喝汤?然后炒个小菜,素菜吃什么?白灼生菜?g锅包菜?还是西红柿炒蛋?”
“都行。”边祈云随口说了一声,拿出来一瓶鲜N,走到餐桌旁边去热N了:“你看着做吧。”
他其实只是生活习惯gUi毛了一点,但是吃饭并不挑剔,我知道他说的“都行”就是真的“都行”,于是随手拿了几样食材,站到水池前面清洗。
边祈云在微波炉面前窸窸窣窣捣鼓了一阵,等我把几个菜切完码好,正好他也热完了两杯N。他自己没喝,拿了一杯到我嘴边,我正在调蒸大虾的酱汁,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把N喝了。
我的肠胃一直不是很好,饿久了突然吃东西就受不住,所以边祈云在的话习惯X会热点N给我,吃饭之前垫一垫。
生病之前和他相处的细节,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但是我对颜夫人的说法没有异议的一个原因,就是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我的的确确有熟稔之感。他是个生活那么讲究的人,衣服都是一一对应的,而且还有点强迫症,用过的东西必须原地摆好,差一个印子都不行。但是我却b他本人还熟悉他一年四季的衣服,并且在他用完之后会非常习惯X地接过他的杯子、钢笔之类,信手就摆在了刚刚的位置,一点不变。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完全是无意识的,就好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我想,要么我是天生书童命,要么就是我确实和他一起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否则我很那把这些习惯刻进骨子里,到了失忆了还这么顺手。
三菜一汤上桌的速度很快,边祈云坐在我对面,四人小方桌上坐两个人刚刚好。我确实有点饿了,埋头大吃,虽然心里记挂着明朝意的话,但是我素来有个本领——不管心里塞了多少事,吃饭睡觉从来不耽误,这可能就是我身T这么好的原因之一。
可能看我吃得实在是太快,边祈云有点不高兴:“你能把米饭嚼一嚼再吞吗?”
我知道他是大少爷脾气又发作了,觉得我吃太快待会儿要把他一个人丢在饭桌边,无奈地停了筷子:“行行行,我上一天课饿了还不行吗?”
“我上一天班不饿吗?”他眉毛一挑:“汤泡饭就算了,也不知道你哪里带来的习惯,好好的饭混在汤汁里黏黏糊糊的。吃得这么囫囵吞枣,你胃是钢筋打的?晚上自己一个人又躲在被子里咬着枕头哭?”
他说的事确实发生过,是在我刚出院那段时间,吃饭习惯还是没改过来,刚刚从营养针转成正常吃饭,却还是又快又急,好几次因为不消化闹得半夜胃痛,哭哭唧唧去隔壁敲边祈云的门让他帮我下楼找胃药。
边祈云第二天要上班,半夜被我哭起来找药,头都是炸的,我都快看见他烦躁的灵魂从头顶上冉冉升起了。但是他烦躁归烦躁,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抓着我灌了药和热水,又裹着被子团回床上,然后就拖了个懒人沙发靠在床边上守着,到了凌晨不哼唧了才离开。
虽然是未婚伴侣关系,但是我总觉得边祈云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一边各种嫌弃我拖他后腿,另一边在我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又无条件随叫随到。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哪里得罪了他,所以让他这么讨厌我但又囿于责任必须照顾吗?
总之,无所谓了。我不会因为谁喜欢我、谁不喜欢我就怎么样了,日子该过永远都是要过的。
不过我现在心里有事,瞒着边祈云,有种背着家长偷偷去网吧的心虚感。再加上边祈云又一向火眼金睛,我没什么把握在他面前装聊斋,所以吃完饭就找了个借口溜进房间了。
我在等明朝意联系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我总是觉得,他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对了,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忘记问他我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明朝意也总觉得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这让我更心虚了。难道我们之前有过一段?所以我才潜意识里不想跟边祈云提起吗?
怪,实在是很奇怪。
但是无所谓,日子还是要过的。
明朝意确实是个说到做到之人,用不了一个月,他的消息就来了。
下了课,我找了个和新认识的同学聚餐的理由搪塞了边祈云,就急匆匆骑车到了上次和明朝意喝咖啡的店里。他正垂着眼睛喝,我一头撞进去,店门上挂着的风铃被我挤得叮叮当当乱撞,我三步并两步奔到他面前,把拎着的背包随手一放,一PGU坐下来喘匀了气,压低了嗓子说:“有消息了吗?”
他抬起眼看我,轻轻点了点头,从身边拿起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拆开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哆哆嗦嗦从里面拿出来一沓A4纸。
照片大概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但经过了修补和调整,彩印的人物眉眼也依旧很清晰。长眉凤目、唇sE纤薄,侧脸的弧度JiNg致而秀雅,泼墨似的一把长发高高挽在耳后,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清冶。几十张照片,无一例外,全都穿着各式各样的雪sE长袍。
那是我每日都要与镜相对的容颜。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不得不暂时放下资料,端起一旁温热的咖啡狠狠的灌自己一大口,再张嘴的时候声音也是嘶哑的:“......那他现在在哪里?”
“濮yAn越的家。”明朝意又递给我一张纸,我只看一眼纸上“濮yAn越”后跟着的职务、履历就觉得触目惊心——怪不得颜夫人找了这么多年,一点踪迹都没有——不由得头晕目眩,我忍住难过,问:“那他还好么?”
我都不必问他是不是自愿的。我不相信哪个拥有而健全的人格的人甘心失去自由,像金丝雀一样不生不Si的被困在深宅里二十多年。
明朝意迟疑道:“我不知道。三年前换届以后,在整个南方,再也没人能和濮yAn越平起平坐了。他又素来低调,虽然明面上不婚不育,但也没有不怕Si的记者敢去调查他。程先生在他那里,大概是受了不少委屈,只是这么多年,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抹了一把脸,无奈又痛苦。
“卿卿,我会想办法带你去一次濮yAn家,下周末他家老夫人办寿宴,我早就已经接到请柬了——”
“不必。”我叹气说:“他这么高的官职,你年纪轻、又是商人,我不觉得得罪他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我自己的事不会连累旁人,我也不想欠你人情。”
明朝意有点着急,身T都向前倾去:“卿卿,是我欠了你!你给我机会弥补!”
“没什么好弥补的。”我说:“我不知道我自己失忆之前和你有什么纠葛,但是我看见你的时候,除了平静和欣赏,没有其他的情绪,证明我对你再多再浓烈的情感也早就过去了。我不欠你已经是很好,你欠我的我也没必要非得收回,毕竟这个世界上人情是最贵最难还的。”
我站起身:“谢谢你的咖啡,就当上次请你喝的扯平了。我父亲的事,我会自己去想办法,谢谢你,明朝意。”
明朝意跟着站起身,我把桌上的纸重新收回牛皮信封里走了,没再回头一次。
站在门外,望向渐暗的天sE,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无意间m0了m0眼睛,竟然m0到了一抹泪水。
大概是以前的我流的吧。
今天的话,大部分发自本心,但是有一小部分,我骗了明朝意。
在学校里我看到他第一眼,心里就是荆棘密布的疼,四分五裂、不可开交。
所以我根本不敢和他再有进一步接触,哪怕他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朋友。
我的伤疤好了,可我还没忘了疼。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离他远点,一定是正确的。
我拥有的不多,的人格算一个,我不能失去。
章节21:1个月前
标题:第二十一章
概要:但是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自然了,就好像给我穿衣服这件事他已经顺手做过了无数次。
打听濮yAn越的住所很简单,但是想也知道,给他站岗的警卫怕是有一个连,我就算被打成筛子也进不去。给他打电话?难道去打114问吗?发邮件,显然也是很不现实的。百般纠结之下,我只好又去敲边祈云的门。
好,边祈云不在家。
行吧,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我最后还是打电话给了明朝意,开口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可他二话不说,就发过来一张电子请柬。
挂掉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有种莫名的不安。
周日如约而来。
我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试图找一身最昂贵、最有派头的衣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那种。颜夫人给我买了不少衣服,说实话,都是那种定做的、没标签的,但是我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品位,又不敢让边祈云给我参考,怕他猜出来什么,只好自己拿着手机拍镜子一张一张的b对。
最后我竟然鬼使神差的挑中了一套雪sE的中式长袍。
看一眼,就想起了照片里的程若晗。
我心烦意乱的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头疼。我能听得出来,我和明朝意的关系并不简单。他是泉然集团的继承人,我也猜得到我这种孤儿出身,能入他的眼,无外乎就是靠一张脸、一点颜sE。
不管如何失去记忆,一个人的内核是不会改变的,我不相信自己在过去是贪慕权势所以主动接近明朝意的,那么就中情况肯定就更复杂。我既然选择了遗忘,必然是有我想遗忘的理由,所以我并不想为着这件事重新和他有什么纠葛。
可是并不是我说不想就可以不想的。
我租了辆车去濮yAn家,毕竟都是有电子请柬的人了,再打滴滴总是不太像话。濮yAn家建在半山腰上,从山脚下就设立密密麻麻的哨卡,整座山都被雕花的铁栏杆紧密围起来,只留出前后两条路上山。我开着车一路上去,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高大乔木,繁花掩映之中,濮yAn家的宅子就低调的出现了。
典型的徽派建筑,白墙青瓦,前后修筑了JiNg巧的水阁,隔着水阁隐约能看到主楼和侧楼连绵的建筑,依靠着山势逐渐往两侧排开。花厅灯火通明,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戏腔,大概因为是老夫人的寿宴,所以作此安排,的确显得气派又热闹。
等门口验过了请柬,再奉上颜家准备的寿礼,我低着头迅速的穿过了拥挤的人群,飞快的躲到了后厅——濮yAn家的人应该是都见过我父亲,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我现在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正躲在二楼暗中观察的时候,楼梯后出现了明朝意的脸,他大概是找了我很久,额头上全是细密的热汗,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神融化了,笑着道:“卿卿。”
“你做你的事就好,不要管我。”我无奈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不找你帮忙就是为了不把你卷进来。拿了你的请柬,已经是很担心连累你了。”
“我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卿卿。”他柔声道:“你就算在这里甩掉我,我还是会跟着一起去找程先生的。你不妨利用一下我,就算被濮yAn先生发现了,我总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你就试试利用我,好吗?我很好用的。”
我看着他,万般无奈,可又实在无法,只好道:“随便你。但是如果真的被发现,你别揽责任,直接推到我身上就行。我就是个路人,大不了说自己是冒充颜家人混进来的,濮yAn家总也不能杀了我。”
很难形容明朝意那一瞬间的神sE,仿佛一棵恹恹枯Si的树忽然焕发了生机,整双眼睛都有光泽流动,看得我愣了一愣,下意识扭过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依旧不愿意看到他。他难过,我心里会痛;他开心,我也没有多开心。
在进去之前,我设想了很多种困难。但是我没想到,这一次却是这么顺利。
从前厅走到后院的路,一直没有人经过。我小心翼翼往里m0,两边的房间都是暗的,好像整个后院根本没有人开灯。
明朝意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时不时落后几步,警惕的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在穿过又一重院门后,我看见了程若晗。根本不需要看清楚,只是扫到一眼,就无法忽略这个人。
那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嘴里哼着不知道是什么歌,也许是昆曲或者越剧的某一折,总之咿咿呀呀听不清楚。穿着宽大的白袍,背对着我们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细长的手指随着嘴里的节拍,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身边的案几。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只能看到这人乌黑的长发、素sE的衣袍,雪白的耳根抿出一个柔软的弧度,袖口里伸出半截胳膊,腕骨如白玉一般,微微凸起一个骨节,往下是流畅的手部线条,随着指尖一点一点,指甲倒映着灯的反光。
在一瞬间的怔然之后,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明朝意,却发现他的眼神b我更茫然。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在回忆什么;好像在看程若晗,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但我反而迟疑了,嘴唇张合几次,才低低的喊出来:“程先生......”
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喊他父亲,对一个将我抛弃的人。
程若晗敲打节拍的手指顿住了。他站起身,转过身来看着我。很难形容那个时候我的感受,好似在照镜子,但程若晗的眼神又与我截然不同。我在尘世间自由飘荡,却始终惶惶然、心无定所;他被困在濮yAn家的小小后院二十年,却双眼明亮,神态沉静。
“终于到了。”程若晗的表情毫不意外,甚至还有种“你怎么才来”的感觉,微微一笑:“卿卿,你果然和我想象得一样勇敢。”
我喃喃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程若晗淡淡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祖传的雌雄同T血脉,不知是诅咒还是幸运。族中百年都会出一两个麒麟儿,生具超凡美貌,更兼过目不忘。绝望的是,这份容sE和聪慧,仿佛像个诅咒一般,只在麒麟儿中遗传。
程氏便是在无数麒麟儿的眼泪中欣欣生长。
因为男子身份无法光明正大的联姻,但又舍不得这份血脉带来的好处。程氏若得麒麟儿必欣喜若狂,将之如珍似宝的供养起来,待遇到千金以聘的买主,便谴麒麟儿在其家中居住数年,有妊后回归程家。若诞下麒麟儿,仍归程氏;若诞普通男nV,则交还买主,以作继承人。
“耳熟吗?”程若晗的语气很淡:“你养过宠物吗,是否见过猫舍犬舍?就是这样的。挑选、配种、繁育,然后再留种公种母。但凡程氏的麒麟儿,从来没有活到寿终正寝的。有的在不断的生育中亏损了根本,有的被无尽的绝望折磨自杀。”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痛yu裂。
后来,盛年惨Si的麒麟儿们,总是想方设法的在家族各处留下讯息,以告诉新生的麒麟儿,不要在家族的厚待和追捧中迷失了本心。随着麒麟儿们的觉醒和反抗——甚至有一位真的差点成功了,依靠买主的力量诛杀了程氏族长,意yu取代,但最后失败于买主的倒戈——程家调整了策略,他们在麒麟儿五六岁的时候就寻好了合适的买主,然后用各种手段,赠送、抛弃、欺骗,将麒麟儿送到买主家中,培养感情。
“被买主用所谓的‘感情’养大,拴在身边,‘Ai’本身就成为了无形的枷锁,b铁制的、h金的更有效果。”程若晗说:“最后还沉浸在与Ai人两心相许、诞育孩子的喜悦中,就被突然地告知了真相,从天堂打落到地狱。匆匆忙忙的送还了程家,然后等着迎接下一位买主,等着叉开腿生下一个孩子。”
我不可置信道:“难道、难道就没有人来阻止过吗?”
程若晗说:“怎么阻止?一两位买主,或许还可以倾覆阻止。但程家从来不会只找一两位。百年才能出一个麒麟儿,他一诞生,就有无数豪门在后虎视眈眈。待他成长,便会与程家结下盟约,谁家排最先、。谁家排其次。这其中但凡有一位买主变卦,妄想独占麒麟儿,便会被其余几家群而攻之,b到放弃。”
“这就是程家隐藏了几百年的秘密。”程若晗说:“你以为程家真的覆灭了吗?它只不过是换了一副面孔出现了。麒麟儿的秘密还在世上,就算程家那些Si老头子入了土,也仍然会有无数人把这世界翻个底朝天,只为了把你我找出来。”
“我可以活在世上,但不能以‘程若晗’的身份。你也可以活在世上,但是不能是以‘程若晗的儿子’这个身份。所以我假Si,隐姓埋名,甘愿在濮yAn家的后院里做一个Si了二十年的人;所以我把你扔在越市,哪怕是当个孤儿,也b当程家人要好。”
我想过很多种原因,关于他为什么抛弃我。也许是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也许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也许是被迫生子、心怀怨恨。但我真的没想到,在我这个特殊身T的背后,隐藏这么残忍的一个秘密。
凝结了无数麒麟儿血泪的秘密。
程若晗走过来,抬起手m0了m0我的额头,手心很温暖。他看着我,眼神明亮:“卿卿,如果你恨我,那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如果你原谅我,仍旧愿意认我,我会很高兴。”
我刚想说话,突然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越市?你说你把我扔在越市?”
程若晗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也在被追捕,在越市求了一位好心的阿姨帮忙,在她家中生的你......怎么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可是颜夫人说,我是从小被边家收养的。”
程若晗挑眉:“颜昭昭?她最后还是嫁到了边家?”他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这姑娘从小嘴里就没有过实话。我在世间活了二十年,她在南方找了我二十年,如果我想见她,她会找不到我?卿卿,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有些麻木:“她说我从小被边家收养,和边祈云青梅竹马,在国外出了事故所以失忆,现在是边祈云的未婚伴侣......”
程若晗说:“噢,二十一世纪了,法治社会了,她怕你和以前那些麒麟儿一样逃跑或者自杀,所以编了个谎话来束缚你,想温水煮青蛙呢。看来你这次失忆,也有些蹊跷。”
我只觉得脑仁像是被什么劈裂了,一阵又一阵的生疼,却还在强撑着清醒:“她还说,她抚养了我这么多年,甚至保送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