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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以为,羽然与吕归尘对彼此有占有欲。从前,他们三个男女、男男关系混乱。但现在羽然与吕归尘正式确立恋人关系,交换过类似戒指的定情信物,朋友圈封面是亲吻照的剪影,这二位似乎该有贞洁观。

    这二位亦似乎有贞洁观。羽然谴责姬野向吕归尘要求接吻。八月三十一日,吕归尘拒绝与姬野接吻,亦未与姬野拥抱。

    理论上,吕归尘不该要求姬野给他做性教育。更不该在姬野几次拒绝后依旧如此要求。他们之间发生的不算说下流话或电话性行为,姬野谈论性时,向来冷漠、清晰、严谨、性冷淡。然而,那还是很暧昧。

    性骚扰的定义是不被欢迎的、对某人的、与性相关的言行。姬野与吕归尘就读本科前,他们的新学校皆给他们做过有关知情、同意、安全、酒与药物等主题的性教育。这些本科给学生做的性教育不包括性行为的流程,亦不包括生理结构。

    姬野不愿讨论,吕归尘对他做的是否算性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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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姬野提了一次羽然的名字。吕归尘没有追究。

    不提羽然的约定达成后,姬野仅在这天与最后一天提了羽然。然而,吕归尘提过羽然许多次,姬野感到诡异而无所适从。

    姬野怀疑吕归尘有某种奇特的性偏好。情色作品中,“寝取”之标签可以代表一类性偏好。这类性偏好可以分在萨德马索克之大类下,抢别人女朋友的一方是施虐者,被抢女朋友的一方是受虐者。施虐者会让受虐者观看——或者服务——施虐者与当事女朋友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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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姬野不认为自己性骚扰过羽然。

    是否构成性骚扰,在不涉及类似行政裁决的事宜时,由受害者决定。这算是在一种强暴文化——即,一种性骚扰、性侵被习以为常乃至合理化的文化——中为受害者赋权。

    这种赋权最知名的体现,或许是一个叫做#MeToo的波及全球的活动。MeToo意即“我也是”;性骚扰与性侵受害者纷纷在网络分享他们的经历,人们由此更关注、更了解性骚扰与性侵。

    不久后,我们将见到项空月为#MeToo作出的贡献。项空月为某范围内的#MeToo进行了极大的推波助澜。然而此时,由项空月以及其他人发起的,为某位强暴受害者的声援与签名尚未发生。

    #MeToo肇始的时间,是姬野高中最后一年的十月。在姬野本科第一年的十一月,姬野已经对性骚扰与性侵有远甚于从前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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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有人问姬野是否性骚扰过羽然,姬野无疑将承认。姬野的所作所为确实合乎性骚扰的定义,且姬野尊重羽然的判断。

    不过,就姬野的感觉而言,他不认为自己对羽然的言论越界。这很可能是由于姬野是男生;男性时常不实践女性主义而不自知。但,如果要让姬野回答,他为何不认为自己越界,姬野将回答,他认为自己与羽然是互相性骚扰的关系。

    姬野认为,他们的关系以羽然性骚扰姬野为开端。

    十二岁的羽然在第二外语课拉着十二岁的姬野读同人文。这是姬野平生最绮丽的回忆。但绮丽与错误不矛盾,姬野不认为任何人该以那些作为性启蒙。羽然让姬野与她共同的作品,不能仅以“成人内容”一个词语概括。这些作品中隐匿着羽然的性偏好。

    这些作品中的很大一部分,涉及强暴、非自愿、调教、支配与服从等主题。

    有一个词语叫做“性偏离”。从最保守、最传统、最循规蹈矩的视角,一切小众性偏好皆可称为性偏离。性偏离这个词,可以概括羽然给姬野的读物。

    【萨西摩尔·槿花】描绘人类借助道具进行的性行为。使用道具,不过是羽然疑似感兴趣的性偏离中较为微不足道的一种。【萨西摩尔·槿花】彼时年仅十二岁;她写不来太复杂的人类性行为;但她可以读。

    因此姬野亦读。

    因此姬野被进行了错误的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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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大了的羽然反对现实中的强暴文化。不过少年羽然热衷虚构的强暴文化。少年姬野不很能分清现实与虚构,他以为虚构作品中所描绘的人际关系,就是现实中可以有的人际关系。何况,姬野与羽然的相处方式,的确与虚构作品中所描绘的有类似。

    譬如,姬野——通常——比较守男德。

    然而,高中时,姬野遵守“男德”,仅是因为姬野从情色作品中学到了一系列对受方的规训。彼时的女性向文学作品尚残留着许多父权社会的糟粕,例如认为受该为攻守身如玉,例如不欣赏攻受可逆的关系,例如认为外貌、性格类似姬野的男生该是攻,例如认为受的欲望——倘若未经攻允许——就淫荡。

    姬野对自己是攻还是受的认知很混乱。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讲。

    某类情色作品中对受方的规训之一,是受——倘若对攻有欲望——就该对攻诚实。某类情色作品中,受算是攻的所有物,如果受有重大情况,就不该对攻隐瞒。

    姬野不记得他是在何种情境说,他可能将羽然强暴。按姬野对自己的了解,彼时的他很可能只是在向羽然报告自己的危险性。这种报告更类似预警而非威胁,其性质,像天气预报说明天将有需要防范的风和雨。

    然而,即便姬野不代入受、而代入攻,按姬野从某些作品中学来的糟粕,姬野的强暴宣言,亦没什么不合理。一个男生说他想强暴一个女生,一个攻说他想强暴一个受,仅代表前者很爱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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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经过羽然的教导、伴随姬野的成长,姬野逐渐知晓,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内容不对。文艺作品有政治不正确之处;艺术创作是艺术创作,现实是现实;艺术之所以被用来描绘禁忌的欲望,是因为这些欲望在现实中乃禁忌;艺术是彼得·潘的永无乡,人们凭它释放不被现实所容的自我,以求更良好、健康地回归现实。

    如果有人认为在艺术作品中合理的行为在现实中亦合理,那,此人的脑袋颇有问题。

    然而这不妨碍姬野认为羽然坑了自己。诚然,姬野有很大的错;诚然,无论羽然曾做过什么皆无法抹消姬野的错。但这与羽然亦有错不矛盾。羽然有错,亦不代表姬野希望她被惩罚或希望她支付很大代价。

    姬野仅希望,当谈起“姬野性骚扰羽然”时,羽然、吕归尘——也许还有从此二位处听闻了该说法的其他人,譬如龙格凝、息辕、江子安——能承认,羽然亦有羽然的不对。

    在他们的社交圈中,一个人被曝光有性骚扰其他人的事迹,算是轻微的社会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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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吕归尘不尊重姬野的指控,吕归尘起初认为羽然不可能或没有性骚扰。后来吕归尘终于承认,但吕归尘承认仿佛仅是为息事宁人。吕归尘仿佛在说服姬野噤声。姬野认为,自己有说羽然是垃圾人的自由与权利,吕归尘不能让自己收回这句话。

    Fiatjustitiaruatcaelum.公正处理,纵使天国倾覆。

    后来姬野极讨厌这句拉丁文名句。但此时该拉丁文名句颇能代表姬野的观点。有一些法则高于一切;如果一件事是错的,那它就不该被施行。

    姬野在高中颇做过些不道德、不正义、破坏规则的事。但姬野的高中生活亦令姬野痛苦。姬野学思想史与社会理论,读其他人探讨这世界该是如何模样。这世界该成为一个更美好的地方。人可以做一些事,使这世界成为更美好的地方。姬野的高中颇有些不道德、不正义、破坏规则的做法。姬野认为,人不该那样做。

    人的言行该遵循道德、正义以及女性主义等能让所有人皆生活得更好的主张。人该实践正确的事。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可以实践这些事。

    吕归尘亦读思想史与社会理论。但吕归尘不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与姬野相处时,吕归尘未必遵循道德、正义以及女性主义等。

    这是姬野所不能接受。他先前就怀疑,吕归尘在与他玩精神萨德马索克——姬野无所谓与吕归尘玩精神萨德马索克,但他们正在进行的精神萨德马索克活动中,其一,没有安全词,其二,姬野是受、吕归尘是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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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安全词,即是指姬野没有拂逆吕归尘的自由。一旦姬野提出异议,他通常就将面对吕归尘的沉默、生气、放置、拉黑。

    姬野极端恐惧失去朋友。吕归尘的做法对姬野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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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想,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可以对你称臣。毕竟,你救过我的命,我永远不可能拿你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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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没有对吕归尘说以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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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再见面了,吕归尘。你迟早还会再要求我做一些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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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姬野注定将失去吕归尘,那姬野更情愿是自己先离开吕归尘,而非吕归尘先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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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esare】发了一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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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esare】时常发朋友圈。【Cesare】在绿色通讯软件中,只有个位数个好友。【Cesare】这个账号注册时,姬野只向【泓】发送了好友申请。后来,项空月有一个熟人的账号几度消失,姬野以防项空月的账号消失、以防自己的账号被暂时封禁而无好友能帮助自己解禁,就又加了西门也静与息辕。

    西门也静与息辕的账号大约不会有意外;他们只谈生活与其他可被言说的主题。

    在绿色通讯软件中使用小号是项空月的提议。【泓】是项空月的大号。项空月另有一个小号【如龙公子】。【Cesare】亦加了【如龙公子】的好友。【如龙公子】的朋友圈皆是对心情的琐碎记录。【Cesare】见了,乃效法。

    西门也静几乎不使用朋友圈功能。【Cesare】加息辕好友之初就让息辕将自己屏蔽。姬野平时与息辕的交流,皆在大号。然而息辕评论了【Cesare】。

    息辕:我是S。

    【Cesare】: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