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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第二年伊始，姬野正式认识了西门也静。
姬野先前就从阿苏勒处听说过西门也静割腕的事迹。西门也静参加数学竞赛，与姬野一样在学校的数学社团挂名。但西门也静间歇性不来学校，以至姬野虽然知道阿苏勒说西门也静“是我见过的数学最好的人”，却从未知道西门也静的数学有多好。
直到有一天，姬野在数学堆栈交换上碰见一个用户名。西门也静的用户名就是“西门也静”。姬野解不出一道数论证明题，在网络上检索不到答案，遂将题目发上数学堆栈交换。而西门也静回复了他一份详细解答。
“我们似乎同校。”姬野向西门也静私信。
西门也静的回复远比她回复数学问题来得慢。“你是息辕？”
不，我不是。不知道息辕如何与西门也静认识，或许是由于息辕与西门也静，尽管不同班，却同在重点班。
姬野与西门也静交流数学题。姬野发现，尽管自己涉猎的领域、了解的定理更多，西门也静却远比自己更有竞赛天赋，能解出姬野毫无思路的题。这很好——他们互补。姬野遂问西门也静，是否愿意与自己约时间，一同做数学。
西门也静同意。他们约在校外。西门也静频繁迟到，有时干脆说堵车、起床晚，因此我今天不来。姬野拨通西门也静的电话，询问她怎么回事，听西门也静说她如何在地铁站让头撞到了扶梯。
“只是头撞到扶梯而已。你都到站。你在哪里？我去购物中心楼下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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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也静被接到购物中心楼上的咖啡厅。姬野给她买饮料与甜品。
西门也静说：“这样做数学不好。”
“数学是团队活动。”姬野说，“至少，教过我的数学系教授这么讲。诚然，独立思考很重要，不过，为独立思考而全无头绪地发呆、浪费过久的时间，对我来说，不值得。”
“我能理解数学是团队活动。”西门也静说，“我只是觉得，学数学，不该有社交性。你没有想过在今年十一月的某比赛与明年一月的某比赛邀请我做队友？想过也没关系，我不参加。”
姬野想到，去年十一月的某比赛，西门也静的团队拿了全校唯一的特等奖。明年一月的某比赛，姬野有参赛计划，而西门也静退出，就意味着姬野有概率补西门也静“数学担当”的位置，加入某个另外两位成员大概率是百里莫言与江子安的团队。倘若能与百里莫言及江子安组队，明年一月的某高校级比赛中，姬野就几乎能比较轻松地锁定一等奖。
这很好。某高校级比赛在一月末。姬野预期自己二月初还要参加另一场数学竞赛。尽管现在是九月，但还是应该尽早与百里莫言与江子安联系，避免被其他人抢先。
姬野与西门也静做数学题。几星期内，姬野意识到西门也静进步神速。西门也静仿佛能在一个月内比较浅显地学完一门高等数学课。
“你如何平衡竞赛与课内学业？”姬野请教西门也静。
“我不平衡。”西门也静冷漠，“你没听说么？高中第一年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化学、历史、地理、政治不及格，语文只拿了十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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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有印象，西门也静拿过化学竞赛的奖。
不过，姬野很快发现，西门也静挂科并不完全是“课内学业不佳”使然。西门也静的笔袋里有诊断书、精神药物说明书与精神药物。西门也静不来学校是由于货真价实的病假。西门也静目前在学校档案里的状态，严格来说，是“休学”。
休学后，西门也静的精神状态较从前好。她在天文台做志愿者，尽管南淮作为大都会有光污染，西门也静仅能在电脑上而非用望远镜观星。西门也静希望申请物理系。她当前的志愿是研究天体物理。她高中第一年主攻的是物理学竞赛而非数学竞赛。她有很好的奖。是她拒绝了国家集训队，而非国家集训队拒绝了她。
本科即有天体物理学方向的物理系很少。西门也静身为某高中或许算“优秀”的学生，看得上的自然只有无论申请什么系、皆很难进的那几所本科。
那几所本科也包括姬野的梦校。不过，姬野发自内心地认为，西门也静较自己更该被那些本科录取。无他，学神对学神有鉴赏能力。
姬野清楚自己学数学主要是为申请——他最喜欢的科目其实是历史，也绝对没有以纯数学研究为职业的愿望，哪怕他确实将以言论与实际行动告诉本科招生官，“我的理想是成为数学家”。
可西门也静是不同的。姬野想，倘若本科里真正懂数学、物理的人与西门也静聊天，那些人将极其欣赏西门也静。
“所以，你不要死。”姬野望着西门也静的眼睛说。后来，姬野不记得西门也静的神态，但他大抵记得自己望着西门也静的眼睛。“作为一个学数学的，我以我的道德、荣誉与操守，不希望你死。你离开这个世界，将是未来学术界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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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与西门也静出去玩。
姬野驾驶。西门也静做攻略。南淮某些郊区的夜空比市中心区的夜空清澈，不是纯黑，但能看见寥落的星星。姬野的驾驶技术不佳，挑选的皆是空旷、但他不敢飙车的道。旁边的车以一百公里的时速超过。姬野将时速维持在六十公里。西门也静为他看地面标识与路牌。
轿车是阿苏勒的。姬野平时的代步工具是地铁与自行车。阿苏勒不会驾驶，但他有个亲戚在落马前是部队的高官。姬野曾被阿苏勒邀请，在军区大院度过一个暑假。那个暑假，警卫员教了姬野如何驾驶小型机动车。姬野尝试过一次空旷的盘山公路。
随后，姬野也曾在南淮载阿苏勒出行。不过，姬野毕竟不住在阿苏勒家，南淮亦有严格的交通规范与交通监管。这次，向阿苏勒借轿车时，姬野说明出行计划，亦邀请阿苏勒。不过，阿苏勒说他要与百里煜、柳瑜、苏芊研究古典乐器与古诗文，遂祝西门也静与姬野玩得平安且开心。
姬野与西门也静看星星。姬野说，很遗憾，我不可以疲劳驾驶，不能与你去东方的海岛上看流星雨。西门也静说，这已经很好了。她拿出单反相机与三脚架，换几次镜头，拍摄出森林、山与黯淡的银河。
姬野睡了几个小时觉。将车送回阿苏勒家前已经遭遇早高峰。他在高架路上堵着车，想自己今天要迟到，不如索性翘课，在阿苏勒家洗澡、换衣服，然后找个地方学习。
现在是十二月。一轮重要的数学竞赛已结束。但二月还有数学竞赛。项空月又组织了一支九个人的队伍，这次四月末某跨学科团队比赛的国际决赛的地点不是擎梁山，而是八松。五月初还有几门课外考试，姬野今年选的科目是历史、文学与第二外语。
永远有许多内容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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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的新爱好是去博物馆。
他高中第一年为了淮安的比赛学过一点艺术史，不求甚解，凭借良好的记忆力背诵下对若干美术作品的鉴赏。这一年他又学过一点文学理论，因此，仿佛由于数学竞赛而在初中最后一年被废弃的、深沉的、对艺术、文学与历史的爱好重燃。西门也静与姬野逐渐熟络。姬野被西门也静邀请，陪西门也静进行她的日常活动——参观展览。
参观展览是令人愉快的。可以散步、可以活学活用知识、可以在去各处展览的途中游玩美丽的南淮。此时共享单车刚普及，姬野的休闲活动成了刷交通卡搭乘紫梁河的轮渡。后来他去过齐格林，始终觉得齐格林闻名世界的三寐河水设计得不适合让人不花钱地游览——紫梁河轮渡的露天观光位与室内位价格等同，二十分钟，两枚硬币。
之所以说是两枚硬币，是因为姬野经常忘带交通卡。本着给自己省钱的原则，姬野向自己的监护人姬谦正报销交通卡支出，而姬谦正放在家里供姬野随意取用的，永远是若干张面值不超过五十的纸币。交通卡中时常没钱，即便携带交通卡也时常发现交通卡金额为负。这时，二维码尚未进入南淮的公共交通体系。姬野忘带卡与钱，但通常不忘带手机。他打电话给阿苏勒，问阿苏勒在南淮的坐标，找到阿苏勒拿硬币。
姬野想，他希望自己以一种更快乐的节奏，学习一些可以极其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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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很美。历史很美。文学理论很美。但对任何学科，“美”皆有前提——学习时不焦虑、不紧张、不压榨记忆力、不急于求成。
姬野知道自己天赋的一部分在记忆力方面。十二岁时，他之所以赢得翼天瞻青睐，是因为他不眠不休三夜、学习一本书、完成了一套数学题。
后来，姬野通常不熬夜，但临时抱佛脚的、改变命运的成功仿佛魔咒——他知道自己很擅长此，且有时他确实没有长期复习的时间。
临时抱佛脚的现象在姬野的学校是极常见的——考虑某种升学途径的同学既要应对课内，又要应对课外。脱产风气——在高中前两年——不存在。学校自己命题的考试不简单，成绩单上的等第亦严格。
姬野在数学课上提前做数学课作业。他的第一外语已经比许多以该外语为专业的本科生好，但外语老师并没有豁免他的外语作业——哪怕是抄写。年级里存在百里莫言、叶雍容等人，学期初即向老师问得平时成绩的给分标准，平时作业完成得近乎一丝不苟，即便有疏漏，也是认真卡着不会危及平时成绩的线。姬野与外语老师谈判。外语老师拿百里莫言举例。
姬野按学校的安排学习了一年，发现，自己没有空。
他可以闹市读书，不代表闹市读书的学习效率最高。他不需要认真完成作业，亦可以在数学与外语考试中优秀——这很显然。多线作战，有些科目即便完成了平时作业，亦会考不好——姬野一贯擅长的物理就在一次期中考试里不及格，那时他正忙于准备十二月的数学竞赛，期中考试张贴光荣榜时，雷云正柯在全年级皆出没的走廊中嘲讽得很大声。
姬野想，自己需要请假。一旦请假，尽管还需交平时作业、准备课内考试，但毕竟可以按自己的节奏、去让自己更舒适的地方学习，不必忍受露脚踝的校服裤子与学校没有空调的冬季，也不必忍受不适合自己身高的课桌椅与雷云正柯。
重点班的同学是被允许请假的。他们间歇性不来学校，凭自己应对课内与课外。高中第二年的第二学期，姬野开始请假，被班主任找了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