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枯萎黎明[此间的少年] > 我好像不喜欢比赛(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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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没有过度介怀被代替这件事。他的确付出精力背景材料、准备,但他即便参加这次活动,也未必能在活动中获奖。

    幽隐同雷云正柯过从密切。姬野被从名单中移除是由于幽隐的举报——这很明显。学校里有幽隐同教导主任存在亲属关系的流言,不过,姬野不认为,幽隐能让教导主任刚好在姬野与雷云正柯发生矛盾时出现。发生矛盾的地点是姬野班级的教室门外,分明离教导主任办公室与教导主任通常巡行路线很远。

    同类别的活动,后来姬野与阿苏勒一同参加了一次。高校级,较姬野错过的那次规格高,姬野与阿苏勒是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姬野获奖。

    他们的住宿是一所逼仄酒店中一间局促的大床房。酒店没有无线上网,自然也无法给仅放置单人套寝具的房间再添一份枕头与被子。姬野原本与阿苏勒约好半夜轮流睡、轮流熬夜,孰料他们双双睡倒,醒来时姬野发现,被子全在自己身上。姬野判断是自己抢了阿苏勒的被子,给依然入眠的阿苏勒将被子盖好,端详几秒阿苏勒宛如孩子的睡颜,好奇阿苏勒是否当真没有吃糖。

    后来姬野知道,阿苏勒没有。阿苏勒的青春期在十八岁与姬野决裂时悄然度过。此前阿苏勒是孩子。此后阿苏勒是大人。

    十六岁的阿苏勒掀开被子醒来。他整理衬衫、洗漱。窗外沙尘飞扬、雨疏风骤。天启西北的远郊,积水的路是需要携带备用鞋袜的泥泞。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个。”返回南淮的高铁上,阿苏勒停止凝望渐趋葱茏的绿意,转过脸,说,“但,姬野,我好像不喜欢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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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姬野没有不喜欢比赛。

    天启有沙尘暴。天启的地铁站玻璃挂着灰黄的纹理。但比赛除了让姬野去天启,还让姬野去淮安。淮安的二月是不需穿羽绒服的和暖。

    姬野与项空月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碰杯。他们坐在落地窗前可旋转的高脚椅,高脚杯中装着叫比萨饼外卖时一并点的可乐。总统套房中有九个人,三个卧室的床理论上够六个人睡。现在那些床上有七个人在休息。起居室一角,姬野与项空月亮着灯。书写工具与电脑在地毯上散乱。喝可乐完毕,二人告别淮安寂静、荒芜的都市夜景,回到地毯上、沙发边,进行最后一轮记诵、复习。

    次日,他们的团队取得第一名。给个人的奖牌太多、太重,于是脖颈戴几枚,其余用手提。团队第一名的奖励是去擎梁山。所有人皆很期待去擎梁山。相传在擎梁山,白昼终结的时刻可以晚到子夜。那里有雪山与海,不知是否能见到太阳风的光。

    离开淮安后,项空月和姬野即从南淮搭航班去厌火。厌火的冬季,风挟着雨夹雪。同行的女生们依然穿着丝袜与裙,让灰黑色的街道与灰白色的摩天楼间响起《冰雪奇缘》的主题歌。几日后,正装被脱下,项空月与姬野坐在工厂直销购物中心户外的长凳,项空月说算了我还是去购物吧,公山先生应该希望我给他带伴手礼。

    这天,姬野除了陪项空月挑男士香水,就是听项空月讲拉康。项空月很神棍。公山虚说项空月不该这样神棍。因此项空月讲拉康,让姬野提问,以检验自己有哪里未解释清。其实姬野只是学会与项空月用那套术语对话,项空月依然无法使用浅白而日常的语言。不过,好在项空月停止分析其他人与姬野——数天前,项空月刚用神棍而使人不适的算命让叶雍容不再回应他的任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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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野参加的比赛有两种。

    一种是数学竞赛。一种是其他。数学竞赛的主旨大抵类似“更快、更高、更强”,不过,由于其难度,也由于学校中很少有人参赛,对姬野而言,数学竞赛不存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存在的,参赛队伍组织舞弊的情况。

    羽然还在南淮时,姬野了解到羽然的监护人曾经是数学系教授。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翼天瞻被某国家情报部门认为盗窃某国家的机密。每个数学系教授都必然接触过无数学生,翼天瞻从未说过姬野在自己教过的学生中有多出色,但,翼天瞻的确同意了用自己的方法教导姬野。姬野每周做几组题,每周末去上一次课。翼天瞻回齐格林后,姬野与翼天瞻通过邮件联络,如今少说已有能在比较一般的数学系本科毕业的水平。

    姬野为数学竞赛准备了几年,为其他活动只需准备几天。以姬野与项空月在淮安参加的比赛为例,团队为获得第一名做出的全部准备就是进行了为期一星期的记诵。

    姬野就读的学校,别名“人间之胜境”。写作“人间之胜境”读作“不伦不类”。采取某个存在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的学制,主流的升学路径却与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几乎完全无关。

    主流的升学路径其一,每年给应届生的名额固定,倘若按年级排名领到名额,甚至未必需要考其他科目、只需要考语文与外语,即可被预录取。主流的升学路径其二,即是通过其他学制中可以与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相类比的考试。但,其他学制中,可以与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相类比的有可能不只是一次考试——不然,选择这条路径的同学们也不必竭尽所能地丰富自己的简历,德智体美劳,务必至少看起来是有被全面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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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界普遍认为,姬野学校的升学结果相当好。学校亦鼓励这种宣传,毕竟学校被认为录取了全南淮最优秀的小学毕业生。

    按学校的说法,漂亮的本科升学结果离不开学校给高中生们的机会。学校介绍给学生们、鼓励他们参加的校外活动繁多,活动大多是比赛类,获奖即可为简历增色。

    不过在这些可以仓促准备的活动中获奖是几乎让人学不到东西的——记忆力、熬夜能力与将自己装扮成社会精英的能力除外。

    数学竞赛让姬野明白何为静水流深、锲而不舍。他早已习惯每周抽时间做一套高等数学题,以检测自己的心绪、以使自己不退功。他在淮安拿了乐理与音乐史的银牌,想,只学习了一周乐理的我到底是与什么人在同场竞技?能在五星级酒店举办、给九个参赛者分配三间总统套房的活动仿佛是刻意给有闲钱的孩子打造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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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隐会代替我去擎梁山。”

    说这句话时白舟月刚哭过。比姬野先进入教室的人正给白舟月递纸巾。按规则,在淮安取得第一名的团队将晋级下一轮,也就是说,理论上,白舟月、项空月、姬野等九个人,因为同为该团队的成员,皆有资格去擎梁山——作为一个团队——进行接下来的比赛。

    但学校认为白舟月有问题,因为,不像团队中其他八个人,白舟月没有获得任何个人奖。按劝说白舟月的老师的说法,让白舟月代表学校去参与这个国际级的比赛有损学校荣誉,而幽隐的团队尽管在淮安的地区级比赛中失利,幽隐本人却拿了多枚个人奖牌。学校认为,白舟月的参赛资格该被转让给幽隐。

    “我们可以联名抗议。”姬野说,“比赛在我们地区的协办方不是私下联系过我们?我们也私下与他们联系。”

    “有用么?”白舟月问,“我原本还在想,是否该拜托家母。不过,幽隐也真的是讨厌。我听说,他进入重点班,走的甚至不是常规的加塞途径,而是与什么人换了六月那次考试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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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归尘说:“你将所有人当作你的敌人。”

    他们就是我的敌人。姬野想。

    在南淮以外的许多地域,一个本科在一座城市乃至一所学校的录取人数不可以超过限额。限额有时是一,很多时候不超过五。也就是说,必须竞争过与自己同校、同年级的同学,才可以有更大几率被梦校录取。比其他学校的学生“优秀”没有用——其他学校,或许是因为学制,或许是因为所在地,天然就比姬野的学校更被诸多本科青睐。

    姬野不去其他学校读高中的原因也简单——他没有钱。妈妈的很多遗产,姬野要到十八岁才能支配。其他高中动辄数十万的学费,姬野实在付不起,直升本校高中,一学期只要两千。

    何况,姬野有通过内卷获得那些个位数名额的自信——他或许打不赢百里莫言、江子安,但他的确打得赢包括阿苏勒在内的很多人。被某些本科录取的高中校友的履历,姬野研究过。他判断自己不缺什么,只是需要借助学校的途径参加些速效成功的、非数学领域的比赛,再借助学校的途径水出几项诸如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志愿者的、看起来漂亮的社会活动。

    参加非数学领域比赛与社会活动的名额,学校的分配向重点班倾斜。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志愿者的招募分两轮,面向重点班的招募已录满人数,面向平行班的招募遂被撤销。

    姬野因为不认识重点班的同学,而错过了几项在高中第一年前期即开始准备的团队比赛——他的确可以与平行班的同学组队,但那就意味着他的队友将再度包括雷云正柯。

    不过,联名抗议成功。幽隐没能代替白舟月去擎梁山。姬野与项空月在海边废弃的铁轨旁散步,他们方才刚成为虚假的世界第一名与虚假的世界第二名。

    姬野一边庆幸项空月比自己低一届、自己不必在升学中面对项空月,一边疑惑,为何阿苏勒不报名参加比赛、不来旅游、不来刷简历。

    姬野知道阿苏勒讨厌竞争与压力。但他不知道阿苏勒打算如何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