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姬野升入高中后开始产出零分语文作文。为在作文没有零分、仅是低分时使语文成绩过及格线,他的语文理解可以取得近乎满分。
阿苏勒知道姬野不会乐理与作曲。所以名为《魂兮归来返故园些》的曲被改写成文。姬野将《冰与火之歌》作为推理,解读隐喻一向精准。
姬野不明白阿苏勒为什么要将羽然写死,更觉得自己去征服世界有些奇怪。阿苏勒其实是不看好姬野与羽然的么?羽然远在齐格林,学业忙碌,与姬野已经仅交流数学,放弃共同创作情色作品。她的朋友圈依然放送音乐剧,封面却是一张与高中同学们的合照。肤色各异的女孩聚在一起,主流的发色是银与金。羽然系着领带、将正装外套与裙穿出风衣模样、标准地笑着坐在沙发一侧扶手。
阿苏勒说,羽然的学校刚举办与男校联谊的舞会,三个微醺的男孩堵着羽然不让她出盥洗室,羽然以手指抵着他们的额头一一将男孩们逼开。羽然的新社交圈不乏王公贵族。或许,那个与姬野一起坐在郊区寂静的马路边沿、分享给姬野地铁站早餐铺购买的糍饭团的羽然,的确已经死了。
又或许,写死羽然,是因为阿苏勒与姬野一样,思念羽然却又几乎明确自己得不到她。羽然是一个符号,一个阿苏勒与姬野共通的秘密。据不完全统计,阿苏勒与姬野一旦闲聊,所说的话五十句内必有一句提及羽然。
姬野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经由强调这个共通的秘密,使阿苏勒与自己维持某种特殊关系。
16
姬野在高中里的朋友很少。
阿苏勒的朋友有龙格凝、羽然、江子安以及若干姬野叫不出名字的。姬野的朋友仅有息辕、羽然与阿苏勒。
甚至羽然也许不再算姬野的朋友——姬野对她表白、尤其是羽然去齐格林后,羽然仿佛在维持距离,再不与姬野谈论他们二人的感情。交流内容无非是数学与阿苏勒。齐格林的女校鼓励女生学数学,羽然因这种风气准备申请数学系。
姬野学数学则是由于妈妈的遗言。妈妈在怀孕时离婚,单身将姬野养大,在姬野初中第一年病故,给姬野留下一份信托基金。这笔信托足够姬野接受任何高等教育,但妈妈说,读数学系最方便就业。因此姬野从初中即参加数学竞赛。
与息辕成为朋友的一个原因,也是息辕——由于有一个是计算机科学领域名人的叔父——学习计算机科学。
理科竞赛并非姬野所就读的初中与高中的主攻。但姬野需要时间学习数学。因此,若非为参与学校活动,姬野无暇与绝大多数同学社交。
17
倘若高中在重点班,姬野的不合群不构成问题。
倘若高中在重点班,或许姬野甚至不会不合群。阿苏勒的高中班长百里莫言是年级里公认最优秀的同学之一。百里莫言、姬野与另一个人在校外找老师上课,内容是冷僻的历史,学生仅三个;校内,百里莫言在楼梯上碰见姬野时,亦会向姬野打招呼。
升入高中际,姬野与阿苏勒被选拔进同一门荣誉选修课。姬野是自己班级唯一递交材料、参与选拔的人,是唯一通过初选、参加面试的人,也是唯一在周末去上那门课的人。
龙格凝身旁坐了她同班的谢墨。江子安邀请阿苏勒未遂,在侧边的座位放上电脑与书包。恍然间姬野又回到初中在第二外语课上落单的时候。不过,这次阿苏勒为姬野占了教室居中的位置。
阿苏勒向姬野介绍教室中自己新近结识的奇妙人类。姬野一边羡慕阿苏勒升入高中即有新朋友,一边半出于自尊心地意识到,阿苏勒不该再像从前那样属于自己。
他们甚至不能一起上体育课了。
姬野早已教会阿苏勒如何制定健身计划。高中也没有放课后年级统一的、不同班级皆可参加的体育自由活动时间。体育课多是准备各种体测。而自从一次与雷云正柯的“斗殴”后,姬野为防止自己受伤以致无法上学,再不与雷云正柯等作为队友或对手打篮球。
18
高中的平行班较初中的平行班更为与重点班“平行”。
最好的学生多在升入高中际去重点班补位。剩余的人,或许成绩尚可,但兴趣与性格普遍较重点班的同学“平常”。导致这一点的是姬野学校毕业生的去向。简单来说,很多同学毕业前,可以经由比较简单的测试被录取进或许知名的高等学府。
这些高等学府在姬野学校录取的人数几近固定。一旦有同学放弃名额,名额就按年级排名被顺延给其他人。
有道是“中学不努力,大学在隔壁”。这种姬野的同学们可以轻易进入的高等学府,初中与高中的校园对面就有一所,后来录取了姬野这届至少五分之一的毕业生。雷云正柯在该本科成为风云人物——不过,这是无关本故事发展的后话。
“中学不努力,大学在隔壁”的后果之一,是平行班的同学普遍压力与眼界皆不大。重点班的许多同学竞争校内与校外的机会,比拼学术与领导力,将十五六岁的自己拾掇成社会精英模样,以求在未来——无论通过哪种升学途径——成为符合某个标准的、“优秀”的人。
百里莫言高中三年未看过一场商业电影,读《欲望号街车》《达洛维夫人》,学艺术史与文学理论,五月十七日说“我是异性恋但我庆祝彩虹”。江子安参加课外活动,选题萨福,按阿苏勒转述苏芊的说法,江子安朋友圈中的论文截屏内容极浅显,但江子安还是在朋友圈配文说“写这个主题我很高兴”。
平行班很多同学捡重点班同学的漏即可。重点班很多同学不希望“大学在隔壁”,因此,相对轻松的升学路径被留给平行班。阿苏勒在重点班的政治课上被老师邀请介绍黑格尔。姬野在平行班的政治课上第无数次听老师吐槽学校给他的低薪。
姬野想,你颇活该,毕竟你言语无趣面目可憎,四十分钟的课往往要用十五分钟以上吹嘘、胡侃,不会迅速上完课让大家自修,以致我练就闹市读书的意志。他原本将政治课用于安静低调地写其他科目作业,但有一天他坐不住。
那天,政治老师讨论了同性恋与同性婚姻。
19
有关何为道德、何为伦理、何为法律、何为政治的辩论不必赘述。彼时十五岁的姬野了解何为意识形态,但他选择在政治课上揭露父权社会的意识形态。再有一年,东陆就将有地区合法化同性婚姻,但此时骄傲节还是绝对新鲜的舶来品。姬野听着“病”、“变态”,感到纵容政治老师继续说下去就是羞辱自己。
姬野是否是同性恋不论。雷云正柯习惯将姬野作为同性恋嘲讽。很久以后姬野将知道,说者有恶意,不代表听者能听出说者的恶意。许多旁观者,尽管听到雷云正柯的话,却只会将其当作男生间常规的取笑,并不会认真追究。
但姬野不容许人踩自己的脸。姬野被雷云正柯称为同性恋,而政治老师的话,无疑让同学更有可能将“同性恋”当成贬义词。因此姬野与政治老师辩论小半节课,政治老师试图叫停,姬野却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继续。课堂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终于政治老师弹压不住、提前离场。这天放学后,姬野被班主任留下来,谈了话。
姬野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班主任不敢拿他如何。次日,姬野来学校,班级中的女生似乎对他更有意了。不过,雷云正柯对姬野变本加厉。雷云正柯仿佛抓到证据,用姬野在政治课中辩论的说辞骚扰姬野。
20
姬野认真学习过打架,也的确考虑过将雷云正柯在校外套麻袋揍一顿。但他不希望雷云正柯报警,也认为雷云正柯不值得自己为之挨处分。姬野意识到,思索如何应对雷云正柯是浪费心力与时间——只要他与雷云正柯还是同班同学,他与雷云正柯一周就有五天朝夕相处;他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雷云正柯,因此他欺负雷云正柯一次,雷云正柯就能欺负回来;尽管雷云正柯采取的言语骚扰是很不入流的攻击,这种攻击却因为不入流而无法被规则惩罚,故,百试不爽。
姬野在初中时是班干部与年级干部,曾经凭职权之便悄悄取消过雷云正柯的若干活动、荣誉资格。活动参与者的名单与荣誉候选人的名单有时由姬野参与拟定,姬野不推荐雷云正柯符合规则。高中后,姬野规划时间,放弃成为干部。不过,雷云正柯也没有混得比姬野从前好,因此,雷云正柯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报应还是来了。
姬野以性别故,变声期时就可以极有威慑感。且由于与羽然相处,姬野不说别的,至少也将羽然发脾气的本领十成学了八成。一次,被雷云正柯骚扰时,姬野回应冷酷。出言极其不逊,随即被教导主任撞见。
遂遭遇处分。
处分不严重。如果不是被向带队老师举报,姬野不会被从一次活动的名单中移除。
代替姬野的人,是幽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