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大家族在那次审判后几乎算得上是灰飞烟灭，而那日还平了叛军，改了天子，这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了，可由于那日没有让百姓围观，因此姜朝百姓对此众说纷纭。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无论如何，对于老百姓来说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叹息笑骂几声罢了。
然而对于朝臣来说，那日的场面和血腥留下的效果是持久的。
哪怕姜烨后来的行事说话风格都较为温和，也不妨碍朝臣视他若洪水猛兽，等新人进了朝廷这氛围才淡了些。
当然，这都是后话，这些话题中心的位高权重的人从以前到现在，都被一个人连接——前君主姜渝。
那日之后姜渝就染了风寒，本来身体就弱，遇上这来势汹汹的风寒更是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因此，云罗天天看诊，林七更是一瞬不瞬地守在他身边，只夏霜来时能歇息会，蓝鹤仙和姜思羽会来探望，而新帝登基忙得焦头烂额的姜烨不能挤出时间过来看人也要向五朝元老花公公问一嘴姜渝的情况。
生了病，有这么多人牵挂和照顾，似乎还是件不错的事。
只是这似乎不能改变些什么，明明症状都只是风寒，姜渝的病却越来越重。
“从症状上来说，是风寒，从我的判断来说，是心病，然而又还保持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云罗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那是啥意思？”姜思羽听完了云罗的判断，又问道。
这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实在是比较难懂，姜思羽按照父皇母后所说的多来看皇爷爷，却耐不住皇爷爷病一次比一次重，姜思羽都快怀疑是不是谁招了皇爷爷的魂。
姜思羽说着就要靠近姜渝，却在床头被林七拦下，人顿时又缩了回去。
这个叔叔他晓得，老是守在皇爷爷床头，不会说话，还蒙着面，但是姜思羽知道他没有敌意。
而且……姜思羽知道不是姜渝下命令的话，自己是不会被林七拦下的。
“不能把病气过给你。”姜渝在姜思羽表露不满前就笑着解释。
而生气得鼓起小脸的小崽子被悄无声息地一把抓住后颈衣领整个人带起来，姜思羽正挣扎，然后就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云罗姑娘，今日皇叔可好些了？”姜烨问道。
云罗摇摇头，只说要回去研究，听见姜思羽嘀咕“要不找个道士来辟邪”时敲了敲这小崽子的脑袋后告辞，出门时还打了个呵欠。
气氛似乎向合家其乐融融发展，但姜烨很清楚，他和姜思羽与姜渝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这并不能怪姜渝，姜烨知道那是姜扶和他的爷爷划出来的，将一个人的精神完全摧毁再加以驯化塑造，姜烨登基后第一道圣旨是宣判叛乱的世族，第二道圣旨就是永久废除“月君侯”这一爵位。
“皇叔，朕知晓你是心病。”即使多年过去已为人父，姜烨在姜渝面前还是会紧张。
曾经是对长辈的尊敬和关心，现在还多了一层对于姜渝情绪的担心。
“爱别离、求不得，怎么不会难过呢？”姜渝对于姜烨态度还是很温和的，尤其此时姜思羽在。
姜思羽也是个有眼色的小孩，见长辈说话便自个儿玩手指。
姜渝回避的态度让姜烨的担心又多了一重，大着胆子提了往事：“其实之前，可以将他强留下来。”
姜烨是真这么认为的，姜扶本就不怎么与他亲近，如果能拿来取悦姜渝也不过是物尽其用。
他的意思是，姜渝完全可以任性些。
至于姜渝的能力留不留得下姜扶，姜烨是不怀疑的，那时梁蕴墨的作为连他都有所预感，何况一向敏锐的皇叔呢。
“上之错，民受之。”姜渝答了这么一句，算是给了姜烨回答，也算是给了姜烨训诫。“朕若是如此，最后代价会落到百姓身上。”
而守正是君王的责任之一，不论别处百姓怎么想的，至少边地九州百姓一声声“将军”是情真意切的——云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以云罗的能力，如今宥于皇宫京城才是最大的遗憾。
姜渝和姜烨短短几句话就结束了交谈，一是因为姜烨的忙碌，二是姜渝又一副困倦的模样。
姜烨还把姜思羽带走了，待房内只余下林七和姜渝时，姜渝忽地眼睛又长大了些，显然刚才的困倦是装的。
林七要找纸墨去写自己要说的话，却见姜渝从床头暗格中掏出一个木盒，确切来说，是骨灰盒。
林七当然认识，这是姜扶和纪鸿的骨灰盒，又看姜渝这副恹恹的模样，心中警铃大作，顾不上拿纸笔就冲回姜渝床前。
之前姜渝不是以为姜扶没死的吗？那这个举动……林七一下子想明白了，姜渝故技重施了一遍——他一直都知道姜扶死了。
那如今梁蕴墨死了，姜烨顺利登基，了却了责任是不是就……
“你是怕朕做什么傻事？”看着林七捉急的模样，姜渝忽地一笑，带了几分无奈。“朕不想死。”
怕，当然怕！林七见识过姜渝对姜扶的执念。
“把它烧了吧。”姜渝说了一句出乎林七意料的话，以至于那木盒交到林七手上时，林七还被一下子压得身体前倾。
难道是姜渝愿意放下吗？林七心中疑惑着，这个命令以姜渝对姜扶的执念的程度，无异于自杀，然而姜渝的命令他还是要听从。
林七在屋外生了火，看着精美的骨灰盒冒出烟往屋檐冲，如今入冬，外头的天骤冷，一个时辰前才刚刚飘雪。
也就是……初雪？林七瞬间就精神了，赶忙冲进屋去，却见姜渝的腕上已经多出了数道伤口，整个人却是呆滞似的泪流满面。
与别人不同，姜渝是清楚割腕自杀是要竖着划的，此刻伤口汩汩往外冒血。
林七见状赶快抄纱布包住了姜渝的手腕，出乎意料的，姜渝没有反抗，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只有身体微微的颤抖提醒着这人依旧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