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旧梦如花落,
半壁红尘已陌生。
你我再逢君不识,
余生无泪也无声。
第三部《事情的真相》
25
所有的真相,在这一夜之间解开。
饭店包厢里,灯光不冷不暖,将每一张脸映照的格外清晰,甚至无所遁形。圆桌上的瓷碗汤匙仍井然有序,热气微微上升,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压抑与沉重。
没有人坐下。每个人都站着,如同列席被告与证人,各自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与秘密,等着那一句话,将所有人推入真相的深渊。
郑燕蓉站在靠窗的那一侧,指节紧扣着绒面椅的边角,苍白的指尖显示出她内心的挣扎与恐惧。她努力调整呼x1,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从容——至少表面上。包厢里的每一道视线彷佛刀锋,她知道,每个人都等着她开口。
她的对面,是道重光。
那个年少时眉目如画的男子,如今面容写满沧桑与疲惫。那双曾经令人炫目的眼,如今充满了沉默与哀愁。他不知道苏微之的现况,更无从想像,那场被迫割舍的恋情,早已将那个人b向JiNg神的崩溃边缘。
他身旁站着的,是他的nV儿千雨美,一张脸几乎与长崎千惠如出一辙。这种神似,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三十年前那段被错误堆叠的命运。
「妈,你当年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吗?」
郑唯谦开了口。他站在郑燕蓉身侧,语气不带怒意,却带着撕裂静默的直白。那是一种既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的语气。
郑燕蓉没立刻回答。
她只是轻轻移开视线,望向摆在眼前的一盘鱼。鱼早已冷掉,筷子也无人动过。
她的喉咙像被什麽东西堵住,张嘴却说不出话。。
想不到三十年的时空,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她曾以为这场局面会按照她的安排进行,会有人退让,有人低头。然而,清水崇邦的出现,让整场安排彻底失控。
那个三十年前始终不说话的旁观者,如今却成了揭开真相的证人。
「美娟,」清水崇邦的声音低沉稳重,与年轻时的他判若两人,「你不说,我来说也可以。」
郑燕蓉猛地转头,眼神如针,尖锐却脆弱。那双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愧疚与防卫,还有那种多年来压抑下来的不甘与恐惧。
「三十年前,你cHa手毁掉他们的恋Ai,你说你只是太孤单。可是你那可怕的主意,你把千雨美的母亲也卷进这个旋涡里?你让千惠去背负了这个罪,而你却用所有的布局,毁掉了三个人的命运毁的T无完肤!」
「够了!」郑燕蓉忽然喊出声,像是要堵住谁的嘴,但声音却b她想像中虚弱。
「妈……」唯谦低声唤她,那声音像针一样刺进心底,「为什麽你不能承认?哪怕一次……一次承认也好……」
郑燕蓉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唯谦,那双眼中乾净的忧伤如同镜子,映照出她灵魂最黑暗的角落。
「我只是太孤单……我害怕……我怕没有你爸,我就什麽都不是……」她哽咽出声,像是忽然崩溃,「我一直以为,只要他看到我多努力,他会转身,他会选我……」
「所以你就来拆散他们?」清水崇邦的声音一如当年冰冷,「你用嫉妒,把一个人推进疯狂,把另一个人绑在家庭的牢笼,还让无辜的人为你的错背负一辈子的沉默。」
道重光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你知道我最怕什麽吗?我不是怕我爸,我是怕我有天会变得跟他一样——冷酷、自私,什麽都能牺牲。可是我最後还是选择了放手……我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爸爸,你真的没Ai过妈妈?」千雨美忽然问,她的声音低得近乎破碎。
道重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像是再也无法面对任何人的眼神。
「真的没Ai过?」千雨美重复问道,语气带着颤抖与哀求。
「道重光,你到现在还在顾全大局,你还真是一个大好人。」郑燕蓉急切地开口,但太迟了。
「所以苏微之才是你真正Ai的人吗?」千雨美又问,她的声音颤抖。
道重光缓缓抬起头,那一瞬,他彷佛苍老了十岁。
「是。」
千雨美怔住。
「那我呢?」千雨美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是那场错Ai的不该有的生命吗?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吗?」
「不是的!」道重光急切说道,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你是我活下来的理由。Ai一个人和成为一个父亲,是两回事。但我对你的Ai,从来不曾减过。」
千雨美咬着唇,泪水终於溃堤。
「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属於哪里……从来没有……」
这一幕如同一记重拳,击中郑燕蓉的心口。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占有一个男人的心,却被今天这种局面丧失她颜面。
她忽然明白,这场饭局是一场对她的审判台。
「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她轻声说,像是对众人,又像是对她自己,「你们要我说什麽都可以。是我嫉妒,是我拆散了他们,是我当年安排的那场戏。只要你没跟微之在一起……他就永远是我的。」
郑唯谦望着母亲,他像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母亲——一个被yUwaNg与不安吞噬,最终形容枯槁的nV人。
没有人说话。
门外,服务生轻轻敲门:「各位,菜已经备好……」
道重光像是从深渊中回神,缓缓抬头:「我们不用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像是一道结界被打破。他转过身,望向窗外夜sE——城市灯火阑珊,车流无声,却映不出那段早已遗失的青春。
「我要去找他。」道重光忽然开口。
语气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找谁?」郑唯谦愕然问。。
「一个……我亏欠了三十年的人。」
这句话像雷般劈入空气,将气氛顿时拉紧。
「但我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郑唯谦语气猛然一沉。
道重光一怔,眼神在瞬间失焦:「什麽?」
「你没权过问,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唯谦的语气冰冷,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像是不想再让那双曾经拥有母亲Ai恋的眼睛,看穿他的脆弱。
郑燕蓉张口想说些什麽,却忽然止住。她的心口紧缩,明知隐瞒太久,却仍不敢说出那句真话:苏微之还活着。
就在此刻,道重光的脸sE忽然一变。他x口剧烈起伏,额角冷汗直冒,步伐一晃便直直向後跌倒。
「爸爸!」千雨美尖叫出声。
「快叫救护车!」清水崇邦大喊,同时伸手撑住道重光的肩。
服务生惊慌失措地奔出包厢。
道重光的脸sE苍白如纸,双唇颤动,彷佛还想说些话,却已无力开口。
「爸爸……你撑住……你不能有事!」千雨美哭得声音都哑了,手紧紧握着父亲冰冷的手。
「他从没真正放下过……三十年的压抑,不是说放就能放的。」清水崇邦低声道,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心疼与悲悯。
郑燕蓉呆立站在原地,身T微微颤抖。她没有流泪,却感觉到T内有什麽东西,缓缓塌陷。
她望着道重光被抬进救护车的画面,像看着一场迟来的惩罚——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她自己的。
千雨美和清水崇邦匆匆跟着上救护车,只剩郑燕蓉与郑唯谦,站在空荡的走廊尽头。
灯光微弱,墙上的画像映出模糊的倒影,像极了过去那些藏匿在角落的罪恶。
郑燕蓉低声开口,声音几近破碎:「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真相,我迟早会告诉你。」
郑唯谦摇摇头,语气喑哑:「现在告诉我也没有用了,妈,我爸……他真的Si了吗?」
郑燕蓉怔住,眼神闪过慌乱,嘴唇微颤,却无法出声。
她知道,那一道最深的谎言,已然撑不住。
而那即将崩塌的瞬间——正静静b近。
户外夜sE愈发沉重。
这场关於Ai、背叛与赎罪的戏码,才正要开始落幕——或许,是另一段揭幕的开始。
东京的夜晚总带着一点cHa0Sh的冷意,尤其是对那些心事重重的人而言,更像是一场潜伏在肺腑间的雾霾,让人难以呼x1。
道重光被送进了东京医院的特别病房留院观察,千雨美与清水崇邦在医院守到深夜。由於医师交代暂不宜探视,她只得心悬着回到道重家,并顺道送清水崇邦回家。
回到道重家时,夜已深,门厅的灯却仍亮着,照得整间老宅像是等待一场从未到来的重逢。
「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千雨美一推开门,却被眼前一幕愣住。
饭厅里,灯光明亮。
道重海朝与沈安培正大口喝着金门高粱,笑声、歌声此起彼落。
「秋风冷又透,天星陪阮咆哮——」沈安培唱得忘情,还模仿着台湾乡土剧的夸张身段,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金门高梁还真的不是普通的烈啊……」海朝也醉眼朦胧地附和,笑得满脸通红。
沈安培继续又唱又跳的。
千雨美脸sE沉了下来,快步上前:「yAn一哥,你在做什麽?」
海朝困惑的问着千雨美:「姊,他怎麽唱一些我听不懂的歌?」
「啊哟——这歌很有名耶!这是电影《妈妈再Ai我一次》的闽南语cHa曲,但是歌曲酒落喉我不会翻日本语—」沈安培醉醺醺地回答,还试图再唱一句。
千雨美双手cHa着K子口袋,她见这一幕快包不住火。
海朝带着困惑的眼光问:「你还会闽南语啊?怎麽以前没听你说过呢?」
「海朝,别听他的,他喝醉了!」
只见沈安培挺身的大声说:「我哪有醉!我正港台湾人咧—」
海朝有些清醒,指着沈安培问:「姊,这到底怎麽回事?」
千雨美脸sE微变,扶着额角:「他喝醉了,胡说八道,你别理他……」
「大小姐,我没醉啦!我是好不容易买到家乡的酒,我沈安培今天总算喝到故乡味,不醉不归啊——」
千雨美看着桌上的高梁酒,她看着这高梁的浓度是达到66度,这酒也酒JiNg度太高了吧……
「我早就看出他有些问题了——」海朝说话了。
沈安培仍在他的享受他的酒醉里,脚步有些不稳快倒下去。
「yAn一哥,小心—」千雨美向前扶住了他。
海朝眯着眼看着沈安培,忽然抓住千雨美的手臂,低声道:「姊,你要老实说,他到底是谁?」
千雨美到最後还是瞒不住海朝了,她急忙的说:「海朝,你帮我把他扶进房间里,我再告诉你他是谁?」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沈安培扶进房间的床上。
姊弟俩看着酒醉不省人事的沈安培。
沉默片刻後,千雨美深x1一口气:「好,我说……他不是yAn一哥。他是我在台湾找到的——沈安培。」
海朝震惊地退後一步,嘴唇颤抖:「你骗我……你居然用一个冒牌货来瞒过爸爸?」
「我们都快失去爸爸了……」她低声说,声音像从深井里传出来的回音,「几个月前,爸爸的检查报告显示他的脑部有不明肿瘤,位置太深、太复杂,医生说不能动刀……只能用药物慢慢拖。每天看到他坐在画室里,握着画笔却什麽都画不出来,我心里像被刀剜一样。我怕有一天,他身T还在,灵魂却已经塌陷……我真的不想他在最後的日子里,连一丝慰藉都没有。所以我才找来沈安培,哪怕只是场谎言戏,也能让他有个可以依靠的幻影。」
海朝缓缓坐下:「但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这种谎言,总有一天会崩坏……」
「我知道……」千雨美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颤抖,彷佛藏了太久的秘密终於泄了口。「可我宁可让这个谎言,像最後一盏灯,陪着他走完余生。你知道爸多AiyAn一哥吗?那不是朋友之情,也不是血缘能说得清的依恋……那是他灵魂唯一的火种。他失去了yAn一哥,就像失去了画布的颜sE。你记得吗?yAn一哥不在的那段时间,他的画室是怎样一片寂静?笔都乾了,颜料都结块了……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爸。」
「可真正的yAn一哥……」海朝yu言又止。
「真正的yAn一哥……他不会再回来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像风中摇晃的烛火。「当他选择离开,就等於在我们所有人心上刻下了缺口。我以为我能忘记,能放下,但每次看到爸静静坐在画室里,盯着那幅从未完成的画,我就知道,他从未忘记。我无能为力,只能用一个陌生人来弥补这个空洞,演给他看,哪怕这是一场谎言……至少,能让他的世界还有sE彩。」
海朝叹气道:「但我们明明知道yAn一哥对爸并没有那麽真心……」
「所以我很早就知道yAn一哥的底细,他随之都会消失不见。我很怕那一天到来,爸会崩溃,所以我才安排Vera去台湾找沈安培。」千雨美说着,「果然,yAn一哥最後离开了家,我就在十万火急去台湾找了沈安培来日本,替我们演这一场戏。」
「但是—以我这个人带点粗心,都看得出来他不是yAn一哥,」海朝说着,「你觉得爸会看不出来?」
千雨美听了,海朝的话并不无道理。她喃喃道:「会不会爸的脑子早就分不清对错,他只要看到yAn一哥在他身边就好?」
千雨美向弟弟海朝提醒:「海朝,你要帮我!等他醒了,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为什麽?」
「多一个人知道这个事实,他就会掉以轻心,我要他全心全意的作好yAn一哥的角sE。他能够瞒爸多久就有多久,最好是到爸生命的最後一刻!」
「姊,你这个……我不敢有完全的把握……」
「但,真正的yAn一哥永远不会再回来道重家了!我要yAn一哥彻底从爸爸的生命中消失……」
千雨美与海朝坐在餐桌前,刚才沈安培的醉态已经退场,只剩两人对坐,空气彷佛凝固。他们彼此沉默,仅剩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彷佛提醒着yAn一那段时日的消失,也提醒着这一刻所背负的沉重秘密。
「我会帮你,但有一个条件。」海朝忽然站起。
「什麽?」
「如果有一天爸真的认出他不是yAn一哥——我们必须承认事实,不可以再骗下去。」
这句话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让千雨美的心泛起层层涟漪。她咬紧牙关,眼神却一瞬间变得坚定无b:「我答应你。」
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彷佛听见自己内心崩裂的声音。
千雨美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甚至日日夜夜为此辗转难眠。但她愿意赌一次,不是为了欺骗谁,而是为了延续一点微薄的温暖。她知道,父亲那脆弱的心早已不堪重击,若是再失去一次,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海朝紧紧盯着她,看着那个从小对家族责任过於认真的姊姊,看着她一点一点在父亲与家族的夹缝中折损自己。他忽然觉得心疼,却也明白这条路她非走不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去一半,似乎也不忍目睹这场难以回头的悲剧。
「姊,为什麽爸那麽在乎yAn一哥?」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刺进千雨美最不敢触碰的部位。
千雨美语重心长的说:「不是在乎,是依赖。yAn一哥是爸创作的灵魂,是他的颜sE、他的光。失去了他,爸就像是一个掉了笔的画家,看得见画布,却什麽也画不出来。你知道他那段期间为什麽拒绝所有展览邀请吗?因为他知道自己画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想看。」
「可是现在……」
「现在他开始画了,对不对?沈安培来的那几个月,爸的画室又有了颜sE。他甚至还写了新作的计画书给东京美术馆。」
海朝喃喃道:「一场谎言……竟然b现实还温暖……」
千雨美沉沉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也一同看向窗外的月亮。
「我知道这样不对。」她轻声说:「但有时候,人活着,并不是只靠真相活下去的。爸不是活在真相里的人,他活在回忆里、幻想里……哪怕只是虚假的陪伴,他都能抓住那一点点的真实感,继续呼x1。」
海朝的肩膀微微颤抖,他转过身,看着姊姊那张坚强却带着哀伤的脸,忽然有一GU从未有过的敬意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你变了,姊。以前的你不会这样委屈自己。」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你知道,再不坚强,就没人撑得起这个家。」她语气淡然,但眼神里藏着太多太多。
楼上房间传来沈安培翻身的声音,他在梦中低语:「yAn一哥……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模糊却沉重,像一根绳索,将这场名为替代的戏码,紧紧缠住。
千雨美与海朝对望一眼。
他们知道,这一场戏不会太快落幕。
但他们也知道,在这戏剧尚未拆穿的日子里,他们能给他们的父亲道重光,就只有这样一点点虚构的温柔。
窗外风起,吹过道重家的屋檐。月sE躲藏,星光不语。
这一夜,道重家的老宅寂然无声,彷佛连墙壁都屏息着,等待一场未完的梦落地。
只有沈安培躺在房里,还咕哝着:「yAn一哥……你到底是谁……」
忽明忽暗的月光终於拨开云幕,洒落进屋里的角落,彷佛也知晓——这场以谎言为名的戏,终将迎来真正的落幕。
而这场戏里,没有人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