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微雨朝阳 >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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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恒春。

    午後三点半,太yAn毒辣得像烧红的铁板,晒得柏油路泛着刺眼白光。卢敬尘骑着那台老旧的打档机车,在烈日下显得格外显眼。後座载着一袋刚买回来的中筋面粉,随着路面颠簸不时发出「咚、咚」声。这是姑妈交代的小差事,也早已成了他每日生活的一部分。

    「买面粉、回家、听她念……我的人生怎麽就这样?」他在心里嘀咕,嘴角却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彷佛对这样平淡日常仍抱有一点亲情的依恋。

    骑到巷口的水煎包摊前时,他忽然放慢了速度,将安全帽摘下一半,狐疑地盯着对方。

    那穿深灰风衣的男子正站在他姑妈的摊位前,气质沉静而异於常人。他的眼神不断在摊位上来回打量,但今天公休没有营业。那人身旁还跟着一位nV子,看起来像是翻译,在低声与他耳语。

    这组奇特的搭配,与恒春的炎热气候格格不入,也与这条熟悉的街道格外突兀。

    不一会儿,那风衣男转身走向隔壁的饮料摊,与陪同者向摊主阿丽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卢敬尘禁不住好奇,将车骑到对街,把机车靠边停好,走向阿丽问道:

    「那个人是谁?怎麽在我姑妈的摊位前晃来晃去?」

    阿丽一边忙着封饮料杯,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他说他是日本人,旁边那个nV的是他翻译。他说要找一个叫李意娴的人。」

    「李意娴?」这名字对敬尘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记忆深处被压下的某个声音,突然被唤醒。

    「你姑妈不是这个名字嘛,我就叫他去区公所查查罗。」阿丽嘟囔着,将x1管cHa进杯袋里,准备交给客人。

    卢敬尘眉头紧皱,心里涌上一GU莫名的警觉。他不再多问,立刻骑车回到位於砂尾堀的老屋。

    一到家,他便扛起那袋面粉进门。

    「姑妈,我把中筋面粉买回来了!」

    屋里闷热,电视声嘈杂。苏伯伯坐在轮椅上,双眼呆滞地盯着电视机,彷佛画面里的声光早已无法与他的意识产生连结。他的嘴角还挂着一点不知多久未擦去的乾涸汤渍。

    「你命真好,什麽都不用做!」卢敬尘一边说,一边将面粉放在厨房门口。

    这时,李桂芳端着一碗补汤从厨房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苏伯伯面前,却遭对方推开。汤溅了出来,落在轮椅扶手上。

    「他又不喝啊,这样你照顾他有什麽意义?」卢敬尘皱眉,语气难掩不耐。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李桂芳语气略重,眼神却有些闪躲。

    卢敬尘叹了口气,视线掠过苏伯伯那始终空洞的目光,心中有些烦闷。他皱着眉,语气带点无奈与困惑地说道:「我真Ga0不懂,以前你在日本好好的,怎麽突然回台湾?然後怎麽照顾苏伯伯那麽多年都没起sE?你这样值得吗?」

    李桂芳不答,只是默默地擦掉汤汁。整间屋子突然沉默。

    卢敬尘耸耸肩,语气收敛了些:「好好!当我没说……只是,我刚刚经过外面,听到有人在问阿丽你以前的名字……我觉得怪怪的。」

    李桂芳动作一顿,脸sE一沉。

    「谁?」她问得很快。

    「一个日本男人,穿风衣的,我没看过,他旁边还带一个翻译的。」

    她神sE瞬间转为防备,低声问:「你有被他跟踪吗?」

    「哎呀,他两条腿,我骑机车,你说咧?」卢敬尘耸肩,「不过我听到他在问李意娴……那是你以前的名字?」

    「不要乱猜!也不要乱问!」李桂芳的脸sE明显紧绷起来,语气也提高了一些。

    卢敬尘抿了抿嘴,点了点头,虽然仍满腹疑问,但这回他知道,姑妈是真的在怕什麽。

    「你是不是在日本有什麽仇家追来?」他半开玩笑地问。

    「胡说八道!」李桂芳一声断喝。

    但那表情,却不是毫无波澜。

    卢敬尘点了根菸,走到门口吹风,语气有些懒散地说:「你放心,我嘴巴紧得很。」

    「那香烟熄掉,你是要让你苏伯伯身T不舒服吗?」李桂芳看见他吞云吐雾,立刻斥责。

    「好啦!好啦!」卢敬尘悻悻地将烟蒂掐熄在一个空纸杯里。

    李桂芳深x1一口气,像是在压住内心的不安。她转身走进厨房前,回头叮嘱一句:「记住,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可以让外面的人知道。尤其是那个日本人……千万不能接触。」

    卢敬尘点头,却还是嘀咕了一句:「真Ga0不懂,为了照顾苏伯伯,就躲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不能回高雄……」

    李桂芳不客气地回道,语气里透着一GU压抑不住的怒意:

    「你如果觉得这里不好,就去找份正经工作,不用每天吊儿郎当的!」

    卢敬尘嘟囔了声:「知道了!」

    但他内心仍充满疑问。

    那个日本人到底是谁?姑妈到底隐藏了什麽?

    夜晚悄悄降临,砂尾堀的空地一片静默。这里人烟稀少,四周连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只剩虫鸣声和风拂过杂草的沙沙响。杂草长得b人还高,像是一堵堵天然的墙,隔绝这座老屋与外头世界。

    卢敬尘坐在门廊,菸在指间忽明忽灭,火星映照出他略显Y郁的轮廓。他抬头望向无星的夜空,云层密布,风里夹杂着微微的cHa0气,像是雨快要来了。远处传来一声犬吠,短促而突兀,像某种讯号。

    他脑中不断浮现姑妈那一闪即逝的惊慌神情,还有那个陌生却绕不出来的名字李意娴。

    卢敬尘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个平凡又沈闷的日子,似乎藏着一条不曾察觉的裂缝。那裂缝不是新的,它一直都在,只是他过去从不曾留心。彷佛某种早已安放好的秘密,就这样静静躲在岁月的缝隙中,等着有人无意间踩中。

    「那个日本人到底是谁?是为了什麽原因来找姑妈?」他喃喃自语,但风把声音吹得零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

    他总觉得,那个男人还没走远,就潜伏在他们生活的边缘,静静等待着,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扇门被打开。

    就在此时,一声轻微的异响自屋旁传来细碎的声音,有如鞋底踏过乾草,又夹杂着金属轻碰之声,微弱得几乎听不真切,却又真实得令人背脊一紧。

    卢敬尘立刻将菸蒂掐熄,起身走到院子边缘,四下张望。杂草深处没有动静,唯有几只飞蛾被灯光x1引,轻轻撞击着屋檐下的白灯泡。他皱起眉,狐疑地退回门廊,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姑妈的房间门紧闭,灯光从门缝洒出一丝微弱h光。电视正播放着地方新闻的重播节目,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填补夜晚的沉寂。苏伯伯依旧坐在客厅中央的轮椅上,那双涣散无神的眼睛望向电视萤幕,像望进某个虚空的深井,怎麽看都读不出任何情绪。

    卢敬尘悄悄走到门边,将门锁反锁,再拉起厨房後门的cHa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防范」某种未知的东西。

    夜sE愈深,愈显压迫。他想起一件早已尘封的记忆,那年他还小,有次高烧不退,神智迷糊时,隐约听见姑妈讲电话的声音。

    「我没事,只要他在那边过得好就好。」她在电话那头轻声说。

    那句话让他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内容,而是那语气中潜藏的温柔与隐忍,几乎带着哽咽与压抑的颤抖。他从没见过姑妈哭,但那通电话挂断後,她的眼角泛红,彷佛有泪痕尚未来得及拭去,那份沉默,b任何哭声都更令人心碎。

    「他是谁?」卢敬尘低声问自己。那个他到底是谁?Ai人?丈夫?还是另有其人?

    一个不曾被提起的影子,悄然浮上心头。

    他愈想愈不对劲,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他忽然想到什麽,转身走进厨房,蹲下身来,从橱柜底下拉出一个红sE塑胶桶。

    那桶平时装的是杂物,他从不多碰。打开盖子後,一GU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他翻开上层的旧报纸与玩具,赫然看见底下堆着一叠……婴儿衣物。

    他怔住了。

    一件件小巧的衬衣、包巾、还有一双泛h的小袜子,全都摺得整整齐齐。即使时隔多年,依然可以看出当初被保存的用心。

    「这是什麽?」卢敬尘喃喃,伸手拿起其中一件蓝sE连身衣。衣角处还绣着一个简单的名字:「宣」。

    难道……姑妈有个孩子?如果有,那孩子去哪了?为什麽从未被提及?那个日本人,是来寻找这个孩子的?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怎麽也睡不着。

    午後的yAn光透过纱窗,静静洒落在橡木餐桌上。屋内一片寂静,唯有茶杯边微微飘起的蒸气缓缓升起。

    郑燕蓉坐在餐厅的藤编沙发上,捧着一杯玫瑰花茶,眼神落在杯中那几片半浮半沉的花瓣上。她眉心微蹙,像是压抑着什麽情绪,又或者那压抑已经化为日常的一部分。

    一阵脚步声打破宁静。郑唯谦穿着宽松的居家衣从楼上走下来,头发还有些乱。郑唯谦没有多看他的母亲郑燕蓉一眼,直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取出水壶,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彷佛是两人关系中的交集。

    「你打算这样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吗?」她终於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压抑许久的心痛。

    郑唯谦放下水杯,转过身来,眼神冷漠:「我只是无法理解,我的母亲怎麽会是一个这麽可怕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刺进郑燕蓉的x口。她强忍着痛楚,把眼神低垂,不让唯谦看见她那一瞬间的脆弱。

    儿子唯谦曾经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如今却把她视作冷血的罪人。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场母子的僵局。帮佣阿姨快步走去应门,不久後转头通报:

    「少爷,外面有位道重小姐说要找你和太太。」

    「快请她进来!」郑唯谦的语气瞬间转为欣喜,脸上浮现笑意。

    郑燕蓉的眉头微微皱起。她察觉到这个来者不善对儿子的重要X,却并不让她感到安心。

    门口传来高跟鞋踩踏木质地板的声音,千雨美穿着一身端庄的深蓝sE洋装,浅笑着进门,眼神柔和却坚定。

    「欢迎。」郑唯谦上前打招呼。

    「请坐。」郑燕蓉做为家中nV主人,语气得T却少了温度,她转头吩咐:

    「阿姨,倒杯茶给客人。」

    「谢谢伯母。」道重千雨美坐下,语气温和却不失坚定。

    帮佣阿姨点点头走进厨房。

    郑燕蓉直视着雨美,语气开门见山:「道重小姐,你来有何贵事?」

    「是这样的。」千雨美坐定,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温和却不退让,「关於我们那天在饭店的那场饭局,家父说,他不会追究伯母当年拆散他恋情的行为。但我们诚心希望,伯母能够针对当年的事情,做一个完整的叙述,还原真相。让家父的清白不再蒙尘。」

    郑燕蓉淡淡一笑,声音带刺:「误会?他们本来就不应该相Ai,不是吗?」

    「妈,你……」郑唯谦忍不住cHa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认同。

    「事隔多年,你心中的那份仇恨还是无法放下!我不懂,明明是两个相Ai的人,为什麽不能得到祝福?」千雨美回应。

    「祝福?他有什麽资格祝福?」郑燕蓉冷笑。

    这番话如利刃般刺进千雨美与唯谦的心里。

    「妈!你愈这样,我真的不知该怎麽说了……」郑唯谦摇头。

    「那就不必说!」燕蓉不耐烦地起身,转头对帮佣阿姨说:「阿姨,替我叫辆计程车,我要外出。」

    她拿起手提包,临走前冷冷交代:「记得,客人走後,记得把她坐过的沙发消毒一下!」

    郑燕蓉这句话相当伤人。

    郑唯谦也听了相当不舒服。

    「我很抱歉,我母亲的言行让你难堪……其实我早知道,你到这里来一定会受到她的冷言冷语……」唯谦转头看着雨美,满是歉意。

    千雨美望着郑唯谦,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我不怪她。」她低声说,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沉静如水的理解,「我能理解她对过去的执着与不安,也许她曾失去了某些b我们能想像的还要珍贵的东西。」

    她的语气温柔,却透出一种穿透人心的坚定。她不是在原谅,而是在看见一个母亲内心长年无法言说的伤。

    郑唯谦静静地听着,喉头彷佛被什麽堵住了。沉默了片刻,他说:

    「你总是这麽懂得T谅他人,我觉得你家里的人都非常好。你有一个疼Ai你的父亲,和一个音乐才华的弟弟。我倒很羡慕你们家里的成员,相处都非常和乐。」

    他顿了顿,眼神从她的眼睛移到窗外那片静谧的天空,语气变得更低沉:「b起我们家充满利益的算计,我更羡慕这样的日常争吵与情感连结。」

    这句话让千雨美怔住。她从未想过,在她眼中的混乱家庭,在旁人眼中竟有一种无法拥有的温暖。

    千雨美低下头,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淡淡的Y影,过了许久才开口:「其实……你看到的,并不全是事实。」

    郑唯谦转头看着她,有些惊讶。

    千雨美接着说:

    「我父亲的疼Ai,其实是一种深深的期待与压力。他把我当成维系家族形象的关键人物,我必须永远表现得得T、懂事,不能出错。而我弟弟……他的确拥有音乐上的天分,但这份才华却从未换来父亲真正的肯定。即使他把大学所学的剧本创作应用得淋漓尽致,我父亲仍然只在意他是否能做出值得骄傲的成绩,而非他是否快乐。对我们来说,家的和谐从来不是基於理解,而是来自一种集T的沉默与压抑。」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变得厚重起来。他们看着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生命中被家族深深塑造、又悄悄伤害的部分。

    「我们是不是……都很努力想当那个懂事的人?」郑唯谦苦笑。

    「是啊!」千雨美点头,「因为我们都Ai家人,却也被Ai得太痛了。」

    帮佣阿姨从楼下上来,手中一封信件:

    「少爷,有你的国际挂号信,是台湾寄来的。」

    郑唯谦一愣,赶紧接过信件,拆开後读了起来。他的眼神随着内容快速游移,直到最後,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封信显示,我父亲最後出现在屏东恒春。而且……他被一位nVX照顾,那个人,竟然就是我们上次在恒春救的那位水煎包老板娘!」

    千雨美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说……那位老板娘可能认识你父亲?」

    郑唯谦点头,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我会再去一趟恒春,亲自去查个清楚。我已经错过太多,我不能再错过他。」

    他转向千雨美,语气真挚:「你也不用再一个人面对这段时代的纠葛。我会陪你一起解开两家之间的误会,也会努力找出我父亲的真相。既然这份资料显示他还在人世,就还有希望。」

    千雨美望着他,眼中多了一份信任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