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曙光走后,裴翊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冬天太阳落得早,等他起身的时候外面已经变得金灿灿的,太阳即将落进地平线中。
何攸宁不敢离他太近,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还好他好像有心事的模样,心不在焉,并没有发现何攸宁的踪影。
走着走着太阳就落了,夜降下来,路灯点亮。路上车多起来,声音嘈杂。
何攸宁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跟着裴翊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走着走着她才惊觉,这好像是回自己家的路。
她跟着裴翊一路走回到自己家楼下。
裴翊站在单元大厅门前的路灯下,仰头往上看去。楼里住户不少,这个点厨房基本都亮着灯,零星还有外卖小哥进进出出。
何攸宁轻轻走到裴翊身后,柔声开口:“不上去坐坐?”
他的身体陡然僵直,肌肉紧绷,右手紧握成拳。何攸宁看见他的左手垂在身侧,无力的蜷缩着,便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掉在脸上:“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见我了。”
裴翊垂下头,肩膀微动。
“是我对不起你,我没脸再见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既然狠心决定不再见我,那为什么又要跟着我。”
裴翊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落寞:“我,我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这四年里我每一天都良心难安,如果你过得不如意,我真是死也没法赎罪。”
何攸宁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声音硬邦邦的:“看完之后呢?跟四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就走人?”
裴翊还是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翊,你竟连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都不敢吗?”
“我……”
他长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我的左手伤了,所以……”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脸颊上有些细密的胡茬。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仍旧像豹子一样明亮而又敏捷。
“就因为受伤了所以才不敢见我?”何攸宁又好气又好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肤浅吗裴翊,仅仅因为你受伤了所以就会嫌弃你?”
何攸宁眼眶微红,鼻头也红彤彤的。温热的眼泪被北风一吹,凉凉的扒在脸上,惹得她连打几个喷嚏。
裴翊心有不忍,想去握住她的手,却愣了愣又把右手缩了回去。“你快上楼吧,晚上风大。”他说。
何攸宁拧眉看着他:“你跟我一起上去。”
他到显得手足无措起来:“还是不了,不了。”
“为什么?”何攸宁十分不解,“这不也是你的房子吗。离家这么多年,不想上去看看?”
他摆摆手:“算了。若是被你的……撞见了,不太好解释,会让你难做。”
何攸宁气极反笑:“我的什么?你想说我的男友吗?”
“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你的隐私,但我看见你那晚买了很多孕期用品递给那个年轻男人,”他语气踌躇,“那人看起来脾气不错,你会幸福的,何攸宁。你有了好归宿我很高兴,真的,真的。”
何攸宁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和楚铮,也不多废话,从包里摸出手机,找到苏林的朋友圈,使劲朝下翻了半天,将一组照片亮在裴翊眼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是这个男人吗?”
裴翊看着照片上穿着婚纱的苏林幸福的靠在年轻男人的肩头,旁边还有拿着手捧花的何攸宁笑得一脸灿烂。他有些惊愕:“这……”
“是苏林的老公,我那些东西也是给苏林买的,她刚刚检查出来怀孕,”何攸宁叹了口气,“那晚是因为有辆出租车一直跟着我,我害怕,所以苏林让她老公来保护我上楼回家。我这么解释你可以明白吗?”
说完趁着裴翊还有些错愕,直接连拉带拽将他拽进了单元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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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一声脆响,门锁弹开。何攸宁进屋按开按钮,温暖的灯光自上而下倾泻,裴翊看着门内熟悉的布景,有种恍然若梦的错觉。
他在北城这四年,就连做梦梦见这里都是一种奢侈,如果在睡梦中呢喃出只言片语,都会是灭门之灾。
何攸宁换上拖鞋,发觉裴翊还是僵直着身子站在门外。“进来吧,外面冷。”说完这句话,何攸宁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明明是裴翊的家,自己鸠占鹊巢这么多年竟反客为主了。
门关上,将寒气隔绝在外面。
裴翊低头竟意外地在鞋架上发现了自己的拖鞋。
“你还留着呢。”他换上鞋,有些感叹的开口。
“你的东西都在原位没有动过,”何攸宁脱掉外套,“你跟我进来。”
见裴翊没动,她直接过去拉着他的右手往卧室走。她的手和记忆中的一样,依旧白嫩细软,小巧纤细的握在手中柔嫩的不像话。裴翊甚至都不敢用力,只松松的握住她的手指。
“哗啦”一声,衣橱的推拉门被推开,里面被一分为二,一侧是何攸宁的衣物,大衣裙子五颜六色的簇拥在一起。另一侧是裴翊之前的衣服,都被仔细熨烫妥帖,整齐的排列在衣柜中。
何攸宁又拉着裴翊进了书房,满书架的书还在原位,包括那一小盒弹壳都没挪动位置。但看得出来何攸宁经常打扫整理,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我什么都没动过,因为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你会回来,”她回身倚坐在书桌上,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有些悲伤的情愫,“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可以这么绝情,连让我见你一面都不愿意。”
裴翊不忍再看着她的眼睛,躲开目光:“对不起。”
何攸宁看着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怎么伤的?”
他顺着何攸宁的视线看过去,自己自嘲的笑一声:“被枪打的,就在完成任务的那一天。”
“可以跟我说说吗?说说这四年你都在哪里,”何攸宁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有纪律要求的话也可以不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裴翊眼看着明显放松下来。他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过阵子新闻也会出来。家里的红酒还有吗,我想喝一杯。”
何攸宁挑了挑眉毛,有些讶异,却没多言,只抬起脚步往餐厅走:“之前翟云送的那几瓶已经喝完了,不过还有我今年过生日的时候苏林拿来的两瓶,也不错。”
殷红的酒液饱满微醺,在略有昏暗的暖光灯下摇摇曳曳。两人在落地窗前的软椅上相对而坐。
“当年带你去买钻戒那天,我迟到了,你还记得吗?”裴翊缓缓开口。
何攸宁窝在软椅里,双臂抱膝:“记得,那是你唯一一次迟到,也是我第一次觉察出你的反常。”
外面霓虹灯闪烁,照在裴翊的侧脸上,明暗相间。他喝下一口酒,定了定心神,将这四年的点点滴滴逐一道来:
“就在我要离队去找你的时候,孙局长给我来电话,说让我马上到办公室去找他。当时全省大比武刚结束,我们拿了全省第一,在去他办公室的路上我还在想是不是局里要给我们一些奖励?比如一段长假,或者一些荣誉。
但等我到了办公室才知道,就因为这次的全省第一,我被省厅领导选中,需要前往北城执行一项绝密工作任务。绝密的意思是,除了我与我的直接领导,任何人都不会,也不允许知道内情。
北城是北地边疆要塞,同三个国家接壤,人口混杂。而且又因为接壤线太长,又多是山地,所以就给了走私集团很大的活动空间。北城这个地方经济并不发达,所以百姓受教育的程度普遍不高,社会上各种走私涉黑的团伙甚多,说有大大小小百余个也不算夸张。其中根基最深,势力最大的就是以刘黑虎为首的黑虎帮。
刘黑虎此人原本是个退伍军人,叫刘金生,小名黑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因为拆迁的事情对当地政府怀恨在心,心理逐渐扭曲,走上了这条走私涉黑的不归路。刘黑虎手下众多,在当地是恶霸一样的存在。走私、涉黑、涉毒、涉黄,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但他在北地盘踞经营多年,又财力雄厚,势力早已经渗透到了北城的方方面面,就连政府中也有不少保护伞。若想要在他的团伙中安插卧底,只能选用一个身份背景干净的生面孔,所以省厅领导选中了我。
上面给我准备了一系列完备的假身份,我叫申鹏,是一个刚退伍回到北城的本地青年。为了逼真,头两个月我都在北城一户居民家里学习当地的方言和习俗,那户人家的儿子是一名北城的警察,由他负责我与上级的联系。而申鹏此人是真实存在的,为了配合这次行动,他也四年没能在人前露面,是个无名英雄。
后来我以一个保镖的身份应聘进了刘黑虎的猛虎集团,一开始先是做最外|围的小保镖,因为擒拿格斗技术过硬,接着被提拔成了集团中层的个人保镖。最后也是因为退伍军人这层身份引起了刘黑虎的注意,在他派人里外的调查我几遍之后,我成了他的贴身保镖。光这一段路我就走了两年多。
我在他身边蛰伏了一年半的时间,暗中搜集罪证,通过秘密渠道上传给上级。随着这几年国家扫黑除恶工作进程的加深,北城官场里刘黑虎的枝丫也都被修剪的差不多了。刘黑虎嗅觉灵敏,察觉出内部出了问题,我想了很多办法,将他的怀疑转嫁到了他身边的几个亲信身上。他是个多疑的人,有了怀疑就会永绝后患,我借他的手也将他的身边人处理的差不多。他有些慌,开始进行资产转移,准备潜逃出境。
就在他潜逃前夕,我接到上级指令,他们决定收网。而我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刘黑虎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