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醒了吗?”
我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只听房门外,薛老妇人拨来服侍我的惜茵压低声,恭敬回道:“回爷的话,还未。”
我怔了怔,刚支起身子竖起耳朵,不提防间,让轻轻的“吱呀”声惊了一跳,慌忙躺回原处,翻身朝里,闭目,屏息,一气呵成。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
落在绒毯上,几不可闻。
我的一颗心却如擂鼓一般,一声赛过一声响,顿时浑身都发起烫来。
明明听不清,明明看不见,可那逐渐缩短的距离却在脑中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
何时踏上那朵妍丽的牡丹,何时走过摆放茶点的桌案,何时穿过内室的镂花拱门,何时行至床畔……
脚步落定,在床前踟蹰了片刻。
红帐终于,开了条缝。
晨光趁虚而入,打在里墙上,又反落在我脸上,明晃晃的,纵是闭着眼,也让人羞难自抑。
我后背崩得僵直,一动也不敢动,捂在厚厚的锦被中,不一会儿便发了一身汗。
可身后那人竟一动也不动,再没半丝动静传来,颇有一种要就此站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我等得恍惚,正走神之际,床沿陡然一沉,早春清晨的寒气从背后,志得意满的偎了上来,“预备装到几时?”
薛昭隔着被子圈紧我,用鼻尖蹭了蹭我耳后,哑声轻笑道:“嗯?小骗子?”
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脖颈上,濡湿潮热,随着他的吻清清浅浅落下来,轻易引人浮想联翩……
我缩了缩脖子,让他逗哄的毫无招架之力,顿时羞意更盛,一把抓起被子便将脸埋了进去。
“躲什么?”他哑然失笑,来拉我手。
“你先出去,”我忙将被子攥紧,小声嚅嗫道,“叫惜茵进来,我……我要起了……”
“叫我出去?”
薛昭凑近来,又在我颈侧啄了一口,“当真?”
说罢,不待我点头,径自翻身躺倒,唉声叹道,“得鱼忘筌……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翻脸无情!”
他语带委屈,大声道:“昨夜是谁哭哭啼啼,牵着我的衣襟,求我千万别出去的!”
我傻了眼,昨夜……
凌乱的记忆东拼西凑,终于逐渐完整。
昨夜,酒酣耳热之后,我生怕旧事重现,疑神疑鬼的抱着剑,在房门前直坐到月上中天。
不听劝,也不讲道理,哭哭嚷嚷的不让任何人近薛昭的身……
“兰亭,夜深了,我去叫人来伺候更衣吧?”
“不行!”我胡搅蛮缠道,“你不许出去,不许出去……”
“可是我满身酒气,得换了衣裳呀……”
我双眼迷离,大手一挥:“那有何难!我给你换!现在就换!”
“好好,你站稳……诶!等等!在这儿可不成,咱们进去……进去再换……”
……
我不禁两颊发烧,动作比脑子快,待到反应过来,人已一骨碌翻过身,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薛昭!”
我怒瞪向他,恨不得咬他一口消消气,“昨夜……我……我醉了!”
他却大剌剌的躺着,一双眼睛盛星载月,笑得熠熠生辉。
什么唉叹,什么委屈,原都是装的。
薛昭得逞的眨眨眼睛,并不急于拯救压于我掌下的唇,而是慢悠悠腾出了手,厚颜揽住了我的腰。
“无赖!”
我恨恨拍了他一下,“这一大早,你去哪了?”
他听了,眉眼又弯了两分,把我的手拉下来,飞快抬头亲了我一口,笑道:“练剑去了……”
“谁准你亲我啦!”我卯足劲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哼道,“小薛将军克己自律,果真不虚啊,成婚第二日都不忘早起练武,真真让妾敬佩不已呢……”
薛昭不置可否,勾起的唇角却分明透着坏,“我本也想着今日便罢了,改练些旁的什么吧,可是……”
我捏着他耳垂把玩,威胁逼问道:“可是?”
“可是你睡的深沉,我改道未遂,只得故剑重提……”
他语气暧昧,指尖落在后背上,隔着中衣,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
偏生还满脸坦荡,闺房蜜语说得如同吟诗作赋那般洒脱随性。
我面上再挂不住,羞到极点,当即垂首伏在他胸前,连声央道:“别说了别说了……青天白日的,没个正形儿……”
薛昭朗声大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好了,不逗你了,只是你也别再那般扭捏了才是,怪……怪别扭的。”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深觉小女儿羞态对上不解风情,简直是牛嚼牡丹。
顿时放开手脚,破罐破摔,挣起来越过他爬下床,勾起床帐,到底没消气,转过头来又瞪了他一眼,“惜茵!准备梳洗!”便要往外走。
薛昭见我这般,更是乐不可支,抚掌捧腹,笑到捶床。
哈哈笑声耀武扬威的钻进耳朵里,直灌的我脑袋嗡嗡作响。
“别笑了!”
我扑过去咬了他一口,双手重叠,捂紧了那张惹祸的嘴,“再笑,我……我……”
薛昭含混不清道:“你当如何……”
“我!”我胡言乱语,“我吃了你!”
话说出口,自己也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来吧!”薛昭点点头,大字躺好,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无赖。
我忍不住腹诽,却被他身上的热意渐渐激晕了头,无知无觉的松开手,低头亲了亲他唇角。
门适时吱呀一声……
“外面候着!”薛昭扬声道,一把抱住我向内滚去。
“帐子……”我慌忙推他。
薛昭低头吻住我,抬脚一踢帐钩,红帐悠然荡起,缓缓委地,遮起满室馨香……
……
……
“什么时辰了。”
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只觉浑身酸软,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薛昭在我眉心落了一吻,提起被子包住我肩膀,撩起红帐往外看了眼,“约莫……巳时了……”
“什么!”
我惊道:“巳时了?!”连忙撑起身来,又是羞又是恼,“都怪你,你……你……你一定是故意的!”
薛昭一手拽住我,懒懒撑头,“你别急啊,老太太让你的好哥哥,我的好舅兄……灌醉了……”
“还没起呢,”他狡黠的眨了眨眼,又将我按回了怀里,“且放心吧,我早便吩咐过了,老太太一醒,那边自会传话过来的。”
我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薛昭捏住我指向他的食指,“为夫还能骗你不成?”
说着,他欺过来蹭了蹭我鼻尖,笑道:“再说,我何时骗过你……啊——你掐我做什么!”
我磨了磨牙,“我竟没看出你,堪称厚颜国手啊,昨夜是谁将我哄的团团转呢!”
“咦,”薛昭笑道,“你不是醉了,怎的还记得清楚?”
话音未落,人已先挨了我一拳。
“我这不是怕你真要提剑在门前坐一宿嘛,”薛昭理直气壮道,“况且,你不许任何人近我三丈之内,我没办法啊,只好劳烦夫人替我宽衣盥洗……”
“不知羞,”我点了点他下唇,被这鲜少流露出的少年气迷了眼,满心融融欢喜。
一时无言。
此时的欢愉让人不禁想要奢望更多,却又不敢奢望过多。
过程太过艰辛,以至于紧紧抓在手里的时候,仍然担心彩云易散。
“阿昭……”
我静静听着他的心跳,轻轻缓缓道:“生当同衾……死当同穴……”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傻瓜。”
“不论你去哪,”我仰头看向他,“我总和你在一块儿……”
他点点头,抱紧我,“好,我们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