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尘世无名 > (七十一)一石千浪
    卫冷月静静将茶盏推开些许,目光落在王芷柔身上,语声淡淡地开口:

    「你不是要Si吗?那便让你——Si得其所。」

    王芷柔一怔,还未及细问,便见卫冷月眼中那丝冷静中藏着笃定,显然已有了谋划。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x1,心头忽然涌起一GU莫名的期待。

    卫冷月续道,「你手上……应该还留有一份名单吧?哪些盐商被两头收钱,既送银於知府,亦暗通王显恒。」

    王芷柔眼神一震,立时明白了几分。她顿了顿,点头低声道:

    「确实还有留存一份。」

    卫冷月微一颔首,神情未动,语气却低沉有力:

    「很好。用那份名单做为诱饵,激怒他们、b他们动手。」

    「动手,对谁动手?」

    王芷柔下意识问出口,声音刚落,忽然心中一紧,彷佛什麽在瞬间对上了号。

    她瞠目而视,眼神难掩震动,接着微微侧身,伸手指向自己,语气骤然转轻:

    「……我?」

    卫冷月点点头。

    她张口,似要立刻驳斥,喉头却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语声未出,脑海中忽地闪过一连串细节,彼此拼凑,一个计划渐渐成形。

    她的眼神从仓皇逐渐转为清明,忽而抬头看向卫冷月,语气低沉却明晰:

    「……所以,这就是我的Si法?」

    卫冷月再次点头,眼中无喜无悲,只有一种确定的稳重。

    「由Si换生。」她淡声说道,「若此事成,从此之後,你再也不是王芷柔。」

    王芷柔默然不语,指尖紧握着那方早已Sh透的帕子。

    她神sE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唇角轻抿、坐姿如常,但那双眼睛却藏不住内里的光亮。

    不是恐惧,也不是退缩,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希望。

    她眼神一转,眸光灵动地在茶盏与帷帘间游移,像是忽有所悟,刚要张口提议什麽。

    卫冷月忽然抬手,手势简洁明确,制止她说下去。

    她同时转头望向门外,语声极低,却斩钉截铁:「这里不能谈。」

    王芷柔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卫冷月说的是——那些门外静候的四名箴影司nV影卫。

    她倒没觉得卫冷月多虑。

    这计画关乎她的一条命,更关乎往後她是否还有自己的人生,这不是可以被旁人一耳听去的小事。

    她压低声音,语声轻细:「我今日出府,是以访友散心为由头,这个藉口还能再用一两次。」

    她说着,目光落在身侧的四名丫环上,轻轻抬手指了指其中两人:「清风、寒雪。之後我若要联络,便由她们传讯。」

    语罢,她略颔首,语气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清风稳重,办事令人放心;寒雪心思敏锐,临事机灵,可靠可用。」

    被点到的两人立刻低头应声,神情恭敬不失灵动。另两名未被选中的丫环虽默然站立,脸上却看不出丝毫不悦或失落,反倒像是早已接受各有职分的安排。

    卫冷月记住这四人的样貌,心中略一盘算,终於点点头。

    她微侧耳倾听了一瞬,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敢确定外头那四人是否都可信,不过,她们从出去到现在,没一人靠近这门半步。」

    「只是这事太大,宁可多一分小心。」

    王芷柔会意,低声道:「我会安排。」

    两人对视片刻,皆未再多言,却已有了真正的默契。

    王芷柔缓缓起身,衣摆随动,神情已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与端雅。

    她面向卫冷月,微微低首,双手於身前合起,行了一个规矩得T的致歉礼。

    「今日多有劳扰,方才已有安排人上菜。卫姑娘若不嫌弃,可留下慢用。」她语气柔和,却带着明确的分寸,「只是时辰已晚,我须先行离去,尚请见谅。」

    语罢,又行了一个轻拜之礼,转身yu走。

    然而刚转过身,身後便传来卫冷月淡淡一声唤:「王姑娘,请留步。」

    王芷柔止步回首,只见卫冷月伸手入怀,从衣内取出一物,指间垂落的,是一枚青sE剑穗,质地沉稳,纹饰简练,微光之下隐见细致的织纹与旧痕。

    卫冷月将剑穗轻轻递出,语声不高,却字字分明:

    「此物可作信物。往後若有人来往传讯,无此物在身,无论说词为何,双方必须立刻中止联络。」

    王芷柔伸手接过,轻轻点头:「我记下了。」

    随後,她再未多言,只带着那枚青sE剑穗,转身推门而出。

    清风、飞花、寒雪、明月与四个丫环紧随其後,动作默契,步履无声。

    卫冷月静静坐着,目光随着王芷柔一行人的身影消失於门後,缓缓收回。

    室内再次归於宁静,只余灯火微摇,茶烟未尽。

    不久,门扉再次被打开,这次是一群端着菜的跑堂夥计们。

    他们鱼贯而入,脚步迅速又轻巧,将手中的盘子一一放置在方桌上,动作熟练,不发一语。

    转眼之间,整张桌面已被数道热气腾腾的佳肴占满,香气弥漫。

    菜一放妥,那几名夥计便一齐低声应了一句「姑娘慢用」,随即如水退cHa0般退出厅外,连门也轻手带上,只余室中灯火与静气。

    卫冷月目送他们退去,才转回头,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

    她夹了一筷子炒J片,又试了口酸汤鱼,动作不快,神情平静。

    「味道……倒是不错。」

    她心中默道,眉梢略略放松了些。然而夹了几样入口後,她又停下了动作。

    ——这麽多,也吃不下。

    她低头看了眼桌上刚送来不久的数碟佳肴,sE香俱全,汤热气仍浮着,却已无人共坐。

    片刻沉默,她忽地轻轻吐了口气,眼神里不见情绪起伏,语气却带着几分淡然的实际与决绝:

    「……太可惜了,带回去给其他人嚐嚐。」

    她抬手唤来楼内侍者,语气平静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语调:

    「把这些菜,都打包。每一道,一点不剩。」

    来春楼一事後,又是数日过去。

    期间,清风与寒雪二人,藉由采买或传话的由头,数次将王芷柔亲笔所写的纸条,趁卫冷月外出时交予。

    卫冷月则将回信,或是一块刻有特殊记号的木炭,或是几句夹在食谱中的暗语,再交由她们带回。

    两人虽未再见面,但一个惊心动魄的计画,已在这一来一往的笔墨之间,被反覆推敲,日渐成形。

    这计画的第一步,便是引火。

    王芷柔手中那份名单,被她拆分成数段,字迹笔锋皆经过伪写与仿制,每段所列者皆不同,然其中又巧妙重叠,让每位收到的人都能看到自己与别家的名字交织其中,却永远无法得知全貌。

    她以各种名义、透过各种人,将这些名单交给宁川城内数位地位相当、又彼此互存芥蒂的盐商——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差点成了她夫家的牛家。

    她递送的手法极其隐密:有的透过管家,有的托旧识,有的则乾脆以无署名的密信夹在账册之中,由下人不经意「遗落」。

    宁川的盐商们本就是陷入一头雾水的情况,还没从知府近日的异常理出头绪的他们,又开始被闹得人心惶惶。

    其实盐商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对方给知府送了礼,但送什麽、送了多少,是否真有送、亦只是纸上谈兵,这些都不清楚。

    只有莲姨娘是他们合力培养并送上的大礼。

    但如今知府家中传出的消息已经断连了一阵子,盐商们无从得知是莲姨娘反水,或是知府那出了岔子。

    他们人心惶惶,如今又有份名单在他们之间传播,更加深了他们对於情报未知的恐惧和担忧。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又有传言在盐商间开始流传。

    传言的内容是:「知府王泽铭已经发现了嫡长子王显恒私下收受双份贿赂并资助皇子的事。王泽铭龙颜大怒,但为了保住家族和儿子的X命,他决定弃车保帅。

    他计画挑选一家不够听话的盐商,将所有贪腐和g结皇子的罪名都推到这家盐商头上,将其抄家灭族,用这家的财产去填补他儿子的窟窿,并以此向朝廷和其他皇子派系交待,上演一出大义灭亲商的苦r0U计。」

    这传言像一根毒针,扎进盐商们那早已积满怨气与恐惧的内心。

    本来,他们只以为自己是在打点地方官场——破财消灾,年年如是。

    但这一刻,他们赫然惊觉,这场游戏的背後牵扯着朝堂风云、皇子党争,而他们,竟是那条随时能被推出去斩首的血r0U之羊。

    名单与风声,一前一後,犹如交错的利刃,将盐商之间的微妙联盟搅得翻天覆地。

    他们开始互相猜疑,谁先收到的消息?谁走漏了风?谁又暗地里想当王家的狗,出卖同伴自保?

    整个宁川的盐业圈,开始如锅中沸汤,翻腾不止。

    而卫冷月与王芷柔,依然未曾会面,只在沉静如水的日常里,静静看着火星落入油池。

    盐商们起初震惊,继而惶惶。

    这些年来,他们虽对层层勒索、两头盘剥早有怨言,但心中始终存着一分自欺的安慰:只要规矩照旧,钱送到位,哪怕不甘,也还能维持家业兴旺,富贵无虞。

    可如今,风声骤起,像是将他们从温水中骤然拖入冰河。

    知府已动了弃卒保车之念,要选一家「不够听话」的盐商推上断头台,以保自家平安?

    他们又惊又怒,恨得咬牙切齿,却无一人敢将怒火直指知府本人。

    谋害一府之长,是杀头大罪,哪怕背後有再多冤情,一旦出手,便是与朝廷为敌。

    那不仅是灭自己,也是将几代人辛苦积攒的家业,一并推入火坑。

    他们的钱再多,也买不起「Za0F」两字。

    台面下的Y私,一旦被b到yAn光之下,他们谁也洗不清。

    於是,这GU汹涌的怨恨只能在心底绕、在茶席间翻、在账册上刻出一道又一道裂痕,却始终无处可发。

    但人心难测,怨气压久了,终会寻出口。

    「知府不能动,那知府家中之人呢?」

    最初只是轻声一问,像风中草语,无人附和。

    可说的人多了,听的人习惯了,这句话便渐渐有了分量。

    尤其是本有望和知府结亲的牛家,本以为娶了知府之nV,即便他们知道只是庶nV,而且本意是为了安抚和敲打他们,但这样至少也是攀上了知府高枝。

    如今知府家中未传出婚事後续,他们从一开始的期待成了担忧、忧成了怨、怨又因为这遭传闻成了惧和怒。

    惧的是他们很可能就是要被动的那一家,怒的也是这点。

    於是起了心思的人开始有一个共识:「先下手为强」。

    只为自保。

    恰在此时,忽有第二道风声传出,句句惊心:

    「王知府之所以迟迟未动手,是在等一件事——

    他的庶nV王芷柔,即将嫁给宁川最大的盐商牛家的公子。

    王知府打算利用这次联姻,彻底巩固与牛家的联盟,

    然後再联手牛家,一起吞并其他几家盐商的家产。」

    这风声如重石投入水面,激起巨大涟漪。

    牛家听闻此语,惊惧万分。

    家中主事人当下便在厅中拍案怒斥:「胡说八道!谁在乱传这等谣言!」

    盐商们再怎麽傻,也知道背後有人在搅和这摊水,但他们无从顾及背後之人。

    这传闻之所以能传得起来,是因为「根本不是空x来风」。

    王知府确实将盐商们聚在一块,并表示要嫁nV到牛家。

    消息一出,其余几家盐商家族的眼光瞬间变了。

    他们不再与牛家谈合作、也不再交心,只剩提防与指责。

    有人当面冷语,有人在背後放话,说牛家已暗投王家门下,早成了「出卖同道」的内鬼。

    牛家内外受敌,压力如山。

    於是一个残酷的念头被默默放上了桌面:将这场婚事彻底终结,将知府庶nV王芷柔除掉。

    杀她,不是为了仇,也不是为了利,仅仅是自保。

    也是撇清与知府家的关系,也是向其他盐商表明态度的「表忠」。

    只要第一刀是他们挥出的,後续的责备与恐惧,或许便可少些。

    卫冷月从清风手中接过一封摺得极紧的纸条,随手夹入了袖中,并未在她面前摊开观看。

    她仅轻点一下头,让清风离开,语气如常。

    直到人影远去,院中归於沉寂。

    她才在案旁坐下,缓缓cH0U出那张纸条,展开来读。

    字迹依旧是王芷柔亲笔,笔锋稳,语气却紧。

    纸中提及数家盐商近日动作频频,似是准备出手。

    卫冷月读到末句时,眼神一凝。

    她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指尖略紧了几分。

    茶案边那盏灯正静静燃着,灯影映在她颊侧,拉出一层幽暗光影。

    她心想。

    动静,好像闹大了。

    最初接触王芷柔并设局时,她的念头只是借贪银献皇子之密,引知府父子之怨,转嫁知府夫人使其失势,最终求阮顾两家之安。

    此计还在「个人计」的范畴之内。

    但如今这一计,已不止於她与王芷柔之间。

    虽最终是要令王芷柔得脱Si局,入镜月楼而已。

    但已牵动的是整个宁川盐商的利益,而王芷柔,便在这风口当中。

    她的计本是线,却因太JiNg,无意中拉动了网。

    卫冷月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洁白细致,无一丝异状,但她却像是看见有细细的血丝,自指缝间渗出,在掌心蜿蜒,染出一道模糊的印痕。

    她心头涌起一GU说不清的闷意。

    她自认布局得当,推进得稳,每一步都有依据、有退路;连「Si」都可由她亲手设计成「重生」的门槛。

    那段纲要,句句如铅落入她的心底:

    「大力之兵,不传无心者。

    剑可杀人,亦可救人;心不问清,剑即为祸。

    传承不可付强者,强者得之,或成霸王,或为刽子。

    惟弱者知痛,方知力量可贵。惟问过五心,方配执兵。

    是故兵心五问,不为技,不为术,为问心之法。

    心既定,兵自生。心未定,执剑犹盲。」

    她闭上眼,一行行熟记於心的句子,在脑海中回荡如风中剑Y。

    她心中骤然一震。

    或许,是先前那一计太过顺利,使她心态微浮。

    她想起那日王芷柔听闻她的话後,一双微颤却明亮的眼睛。

    那是信任。

    对她卫冷月这个人的信任。

    而这样的信任,她不能辜负。

    她,不能让王芷柔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Si。她,要亲自护她走到新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