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尘世无名 > (三十九)鬼面现
    宁川入春,万物yu醒,却逢倒春寒,风里带着隐隐寒意,天未雷动,城中已似有风雨将临。

    自那日厅议後,阮承让与李宏朗多次密谈,决定双管齐下,同时进行两种计画。

    一是让沈如蓉以做媒为由拜访二房,以求拖延,二是假设顾阮两家结亲当天会发生事端,以此前提加以防范

    阮承让亦撰书一封,言词恳切,遣信至顾府,将所有疑虑与证据一一陈述。

    顾家阅信之後,回信同意,并应允调遣几位行走江湖的义士、佣兵之士,化名入城,暗中布防。

    那些人白日或以商贩、苦力、走镖之人之貌游走街头,夜里则根据约定潜伏於阮府与顾府周边,熟记路径与出入口,一应准备,静待时机。

    李宏朗也将此事简略报备於副使蒋廷岳。

    蒋廷岳当时正在清点初春文牍,听完後,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难明,像是认可,又像是疲倦世事的冷淡。

    「你好自为之。」

    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李宏朗听得分明。

    他微蹙眉,不知这是默许还是警告。

    但见蒋廷岳并未阻挠,也不再多言,便将疑问收於心中。

    次日即命巡捕加派人手,从顾家外墙到阮府後巷,巡守皆两倍调整。

    这一切安排,都在宁静中暗暗铺开。

    当夜月sE如水,微风徐来,阮家二房中灯火寥落。

    砰!

    又是一声瓷裂之响。

    一只青花酒杯摔得粉碎,溅落一地碎片。

    阮承祯满脸Y霾,拂袖怒斥:「滚出去——!」

    二房夫人沈静瑶正想劝几句,又见他眼神骇人,终究噤声,只得低头退了出去。

    门扉重重阖上,将屋内与外头隔成两界。

    阮承祯站在案前,x口起伏难平。

    灯影下,他缓缓走向书架,从最上层角落推开一块不起眼的雕木饰板,现出一道暗格。

    从中取出一册黑封册子,封面无字,中央烙印一个漆黑鬼面。

    他翻开册页,指尖微颤,在某页密密麻麻的记录下提笔疾书,落笔如刀——

    「顾阮之婚,定於十五,动手时机……」

    笔尚未停,一GU寒意已如蛇盘上脊背。

    他眉心一跳,手猛然一顿,缓缓转身。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人影倚在窗前,那身影被月光斜斜笼罩,宛若从影子里长出的存在。

    他面覆半面铁纱,身着黑sE裘袍,一动不动,只露出一双冷而无情的眼。像一头野兽,悄然潜伏至猎物面前。

    「你……」阮承祯喉头乾涩,话未出口,却被对方一记眼神压下声音。

    窗外月sE清冷,照在鬼面册上,鬼面宛如活物,悄然扭动。

    那人不语,只朝前踏一步,整个人走入屋中。

    Y影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月sE被窗外微风吹动的枝影切割,斑驳落在地砖与书案之间,宛如一张张静默的符籙。

    阮承祯怔怔看着那道人影出现在窗前,肩背半隐在光与影之间,脸上戴着冷y无情的黑铁面具,只露出双眼如Si水般无波无澜。

    他当即一惊,随即神sE一敛,恭敬地躬身行礼,低声道:「幽十二大人。」

    对方没有动,只是静静立在那儿,身形瘦削,几乎与窗外夜sE融为一T,令人难以分辨他究竟是人,还是一团被Y影塑出的幻影。

    阮承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试探地问道:「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幽十二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向案上那张笔墨未乾的册页——上头印着隐约可见的鬼面印记,那是司幽司秘用的暗徽,象徵着其行动在王命之下、规矩之外。

    一声飘渺的嗓音透过布料传来,如从山谷幽处悄然逸出:「你要把你的份额,用在这?」

    语声不高,却像有人在水底对你说话,语意飘忽难辨,让人心神微颤。

    阮承祯脸sE微变,那一瞬间的犹疑与心虚如cHa0水淹过额角。

    他旋即抬头,语气沉了几分:「这应该不关幽十二大人的事。」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与狂,像是费力从x腔挤出的辩驳,「这是当初说好的条件。我可以支配一切资源,进行我求之事——」

    他停顿片刻,眼神浮出一丝执念与偏执,「也包含……大人您在内。」

    书房中静了几息,只有灯油微微晃动的声响。幽十二那双无波的眼睛凝视着他,片刻後,才低声说道:

    「你的擅自行动,已使主上的计画……有变。」

    声音依旧虚远,如隔着层层布幕与冷雾,「你打草惊蛇了。」

    阮承祯眯起眼,嘴角浮出一抹不耐的冷笑,低声问道:「牢房的那个?不是已经被您处理了吗?」

    幽十二沉默片刻,微微侧首,那双眼眸在铁面之下如雾霾後的冰光,声音依旧模糊飘渺:「处理掉之前……他提到了你的名字,还有——酆门。」

    这句话说得轻淡,却如一记闷雷,压得房中气息骤凝。

    阮承祯眉头一皱,旋即哼笑出声,不以为意地抬手抚平袖角:「尾巴我早处理了。那几个曾经与任啸尘有关的人全都被我一一清乾净。」

    他语气转为不屑,冷哼一声:「现在也就那个李蛮子还跳得凶。那蠢货手里没证没据,只会靠一张嘴y撑。顶多……再过几日,也就能让他闭嘴。」

    他话音一顿,眼底泛起一丝冷意与轻蔑:「不过是个想要证明自己清廉正直的捕快罢了,总会让他知难而退。」

    幽十二却没有回应,只是那双眼仍SiSi盯着他。

    阮承祯抿唇沉默片刻,忽地语气一转,语带挑衅的说:「况且……那任啸尘嘴不严,这可不关我的事,怨不得人。」

    话音未落,窗前人影微动,幽十二的身形彷佛与夜sE融为一T,连声音也像从影缝中溢出,低沉、缓慢,却带着丝丝森寒:「任啸尘只是主上一时之用的棋子,既是棋子,又怎能与我等幽人相提并论。」

    他向前一步,月光照出他半边遮面的金属刻纹,那双眼却依旧空无一物,如同盯着Si物般看着阮承祯。

    「我早已明言——此人可用,不可信。你擅自调动他,本就是错。如今他临Si前吐出你与酆门之名,已坏我司幽司潜伏之道。」

    语毕,一室沉静,唯窗外夜风携着初春寒意,簌簌拂过灯火,摇出一片不安的影子。

    阮承祯眼神微闪,低笑两声,缓缓坐回案前。笔尖蘸墨,在那鬼面册上继续写下数行密密麻麻的字迹。笔划沉稳,却透着一GU急切与偏执。

    他一笔笔补完计画内容,写到最後,又在角落加注了几道特殊标记。

    写毕,他将册子双手奉上,递给仍立於窗前的幽十二,声音一转,带着谄媚而自信的语调:

    「大人放心,我那好兄长一心只想把nV儿嫁出去,一切都照着我所设想的进行。今日才刚请我那大嫂来说亲呢——他哪里会想到我的目的,而且不过是让一对可怜的新郎新娘喝不上交杯酒罢了。这种小事,应当不会影响大人您的宏图大计吧?」

    幽十二垂眼看着他,沉默片刻,目光似有寒意流动。

    良久,他低声道:

    「最好如此。」

    语毕,他身影一动,宛若影子退入夜sE之中,无声无息地消散,仿若从未现身。

    房中只剩下阮承祯一人。

    他低头看着灯下残余的墨迹与满地狼藉的碎瓷,忽而轻笑出声,那笑声渐渐变得低沉、扭曲,终至几近疯狂。

    「这麽多年了……」他喃喃低语,嘴角痉挛般cH0U动。

    午後的日头温暖,微风吹过庭院中垂挂的竹帘,带起几缕茶香与落叶。卫无咎坐在廊下竹椅上,手中柱着拐杖,半眯着眼,看着前方静静听讲的阿冷。

    「你记着,武之一道,说得玄也玄,说得简单也简单,总不过三样——心、技、T。」

    他抬手用拐杖柄点了点石阶,语气缓慢却不失严肃:「这三样啊,T是身子骨,是根本;技是招法,是手段;而心……才重要。」

    卫无咎转头看着阿冷,神sE正sE了几分:「兵心五问,是问心。是老夫当初教你的用意。你若连自己的心都问不明白,持什麽兵、习什麽技,都不过是纸上谈兵,早晚要害了自己。」

    他语声一转,眉头皱起来,冷哼一声:「现在那些个自称名门正派的,收徒不问品行、不问心X,只挑天资,这等肤浅之举,教出来的,日後大半不是纨絝,就是祸害!」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阿冷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心头微震,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因她的悟X而起了指点之念。心虚之意浮上,他轻咳两声,斜着眼别过头去:

    「咳……当然,老夫……老夫又没收徒,你不算徒弟。不算!」

    阿冷没说话,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庭中落叶随风而舞,吹过两人之间的光影,一老一少的身影映在青石地面上,静谧而悠远。

    卫无咎抬起拐杖,指了指阿冷脚边那一桶刚挑回的水,语声中多了几分严肃。

    「T,是根基之中最实的那一层。老夫看过你对敌的身法,也知你两次交手皆胜……但你自己应当察觉了。」

    他语气缓了些,却更沉重:

    「你那身板儿,看着不弱,虽说那次你y是闭气两刻钟,靠的是用意念撑下去,但总不能次次都靠这种不踏实的法子对敌。」

    他说着,拐杖一顿地面,发出一声沉响,眼神如镜般看透人心:「这便是你当下最大短板:後继无力。」

    顿了顿,见阿冷神sE并无不忿,反而静静听着,他语气稍缓,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理所当然之事:

    「但这不怪你。旁人习武之初,都是先紮根打底,站桩扎马,养气炼T,再做负石攀藤、披沙练骨这等苦功。你呢?一个灶房出来的小丫头,靠的是挑水、劈柴、拎米缸、提石臼……若非每日辛劳,筋骨早就散了,哪里能撑到今天?」

    说到这里,卫无咎低低一笑,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你这副骨相,原就不该困在锅灶之中,倒是老天给你一道坎儿,b你一路踏来,走得b别人都快,只是底子亏了,得补。」

    他说着,又看了那桶水一眼,摇摇头道:「老夫教你一套法门,每日绕着这宅子跑个三圈,先跑三日,三日後嘴上再蒙着布跑。接着再教你走桩、负石练步,得一点一滴补上来。这条路不好走,你可还肯走?」

    卫无咎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决。春日风轻,却不似温柔,像是为她铺开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阿冷轻轻点头,抬眼与他对视,神sE如常,眼中却似有光芒微动。

    片刻後,她像是想起什麽,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开了口:

    「请问老师,前些日子……为什麽陈旺那天什麽都不记得了。那……是什麽手法?」

    她语声轻,带着一丝探询与不安。

    她其实有些怕。

    怕这世界上真有那种能夺人心智、抹除记忆的邪门异术。

    但她又隐隐觉得,知道一些,总b懵懂要好。

    卫无咎撇了撇嘴,像是听到什麽趣事似地笑出声来。

    「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什麽妖术邪法,也不是真正抹去记忆的手段,老夫还没那等能耐。」

    他转身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拨了拨杖头上的木屑,慢悠悠地说:

    「那是扰乱心神。」

    「人的脑袋啊,就像一团乱麻。记忆、念头、过往,都缠在一块儿。平日里是靠你自己的意念在理顺,让你记得住、分得清。可这根意念的线,有时也会松动,甚至断裂。尤其是在疲惫、恐惧,或是心神大乱的时候。」

    「你说那叫什麽旺的大块头,那时人都吓傻了,所以才能奏效。」

    他抬头看了阿冷一眼,语气一顿:「老夫这种法子,就是找到这根线松动的缝隙,趁虚而入。不是强行抹去,就好像将一本书藏进千百本书中,再用另一本光鲜亮丽的书去遮挡,若无人引路,便再难寻得。」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令阿冷心头微震。

    那种方式,不见刀剑,不动刑具,只靠一张嘴、一双眼,就能将一个人的记忆推入迷雾深处。

    卫无咎忽而笑了起来,像是想起年少往事:

    「老夫年轻时为了报仇,走南闯北,无所不用其极。见过三教九流、奇人异士。有人善於观察,能看穿人的心绪变化;有人善於口舌,能轻易蛊惑人心。」

    「老夫这一身,便是从那些人身上,一点点偷学、领悟来的。你以为老夫只会用刀用剑吗?对付人心,光靠拳脚可不行。」

    他语声渐沉:「特别是在对付那些善於藏匿、巧言令sE之辈时,单靠刑讯b供,有时反而不如直捣心神来得有效。」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低声道:「这也是一种观人之术的延伸。看透的不仅是外在,更是内在。你日後若真想修成兵问的全道,这一环……也绕不开。」

    说罢,他闭了闭眼,像是怀念,又像是在叹息。那些旧年旧事,如今成了他手中传给他人的碎片,而他自己,早已斑白老去。

    片刻後,卫无咎睁眼,望着阿冷,声音低沉却认真:「你能主动问这些,说明一点——你心里是清明的。」

    他点点头,语气多了几分赞许:「这很好。有些奇技y巧,看来像旁门左道,但就像医术里的用毒之理。它可以不学,却不能不知。只有知道,才有应对之法。」

    他笑了一下,忽又摆手道:「不过老夫也得说句实话,我这身本事啊,真没什麽一招半式可以教人。那些什麽飞龙在天、雪落无痕的刀剑招式,听来漂亮,耍起来好看,实战时却远不如直接往人心口一T0Ng、脖子一砍来得管用。」

    语气虽轻,但眼底却藏着历经无数生Si的真实与决绝。

    「不过,这些所谓招式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每个招式、心法、口诀,都是无数前人的心血和经验积累所成。再依实际所用之处而命名,就像「金钟罩铁布衫」,指的就是防人防兵器的法门。」

    「只不过这些心血法门,一代一代的传下来,总有些本意被扭曲,最後弄成不取个响亮名头就拿不出手似的。」

    「老夫说这些,是要让你不拘泥这些招式上的型,模仿借镜可以,但不要成了之後反倒忘了怎麽走,那就成了邯郸学步。」

    他站起来,拄着拐杖绕着阿冷走了一圈,又停在她身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现在的你,不缺悟,也不缺心,缺的是T魄。你那几次能活下来,多半是对手小看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对敌容易,扛到最後难。」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便是掌握自己的身T,让它变得可靠。知道双手双脚在哪、怎麽使力、什麽时候撑得住,你得自己心里有数。」

    说到这,他转身指了指不远处那口水井与一旁两只装满水的木桶。

    「从明日起,每天练完T,正常去挑水做事——但得蒙着眼。」

    他笑嘻嘻的看着阿冷,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蒙着眼挑水、行路、劈柴、提物,一来训练T魄,二来磨你的感知,三来——让你明白练技之前,得先人己合一。」

    卫无咎说罢,似也将一口气吐尽。

    他轻轻阖上双眼,走回原地坐上椅子,身子微微後仰,靠上椅背,整个人随着拐杖一顿一顿地调整坐姿。yAn光从屋檐斜落,洒在他半白的鬓角与泛h的衣袖上,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彷佛又老了许多。

    阿冷静静望着他,不知该不该出声,终究只是轻轻站好,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