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尘世无名 > (二十二)暗雪後
    Si巷静得出奇。

    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刚刚结束,却没有任何血腥气。

    地上五具身躯歪斜躺着,肢T弯折不自然,脖颈扭曲成古怪的角度。破裂声早已沉入墙缝,空气中除了些许灰尘,竟没有半点腥味,甚至没有浓重的杀意残留。

    一阵寒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角落几片破纸与乾叶,风声簌簌,像低声呢喃。天空不知何时落下细雪,雪丝细若牛毛,在巷中悄然飘舞。

    雪落无声,覆在地上,也落在那些肢T扭曲的屍首上,很快将他们的模样染上一层朦胧的白,像是要将这场突兀的Si亡轻轻掩埋。

    阿冷没有说话。

    她靠在墙角,闭着眼调息片刻,等T内那GU刚被唤起的力气渐渐平息。

    她的双手还在发麻,脚下也还虚浮,但她知道不能等太久。

    「花枝,钱袋还在吗?」

    花枝一愣,连忙翻找,发现腰间空空。

    两人四处扫视,最後在靠墙处和一具屍T旁找回了两只沾满灰尘的小布袋。

    阿冷走过去看了眼还在昏睡的陈旺,呼x1平稳,只是身T偶尔cH0U动,像做了恶梦。

    阿冷目光转向巷尾——那堆废弃杂物堆里,隐约露出断轮与木板的边角。

    她走过去拉了两下,竟拖出一架破烂板车,木轴歪斜,却还能转动。

    旁边还堆着一块大片麻布,带着油垢与寒气,却也足以遮人眼目。

    两人默契未言,合力将陈旺抬上板车,再以麻布盖好,

    只露出鞋底。

    雪仍在飘。

    花枝拉在前,阿冷推在後,车轮咿呀作响,巷子深处的雪声,慢慢被她们推离了。

    午後时分,雪尚未停,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这条无人Si巷的青石地面上。

    Si巷尽头的屋檐上,一道瘦削人影静静伫立。

    那是卫无咎。

    他望着阿冷与花枝推着板车消失在巷口,直到再也听不见车轮的轧响与脚步声,这才缓缓自瓦脊落下。

    他脚步无声,衣袍如旧毡般沾满雪泥,彷佛与四周一样,是谁都不会注意的破旧物。

    他走到巷中,屍T依旧横陈,但他的目光并未在那上头停留太久,而是转向另一侧——两个小丫头留下的车辙与足迹。

    他蹲下,指尖轻轻拈起地面上的雪泥与草渣,微微皱眉。

    「这雪还不够厚……过一炷香,怕是还看得出。」他低声说道。

    「罢了,再帮你们一回。」

    於是他开始行动。

    先是找来破毯残布,从地面扫拭出一片模糊痕迹,再把屍T四周被拖拽踩踏过的雪层一一拍平。

    那些原本朝巷口延伸的脚印被他踩乱、拍散、覆上落雪;板车的深痕也用断枝与旧竹片混雪回填,最後再轻轻抖落一层乾雪。

    清理完痕迹後,他再度跃上屋脊,随风远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後,巷口外传来一阵稳重急促的脚步声。

    四人鱼贯而入,身穿藏青sE棉布捕衣,衣襟绣有简单的白线标记,腰间各挂短刀与铁制鸣铎,还备有绳索与束索钩爪,一看便知非单纯巡街之人。

    他们步伐不疾不徐,神sE警觉,举止间自带一GU办案训练出的利落与谨慎。

    为首的是个黝黑大汉,年约三十有余,面sE如铁、眉额际与颊骨分明,剑眉直压眼角,神情冷峻如刀。

    他一言不发地扫视现场,只见五具屍身错落横陈,静默如尘。

    虽无血腥之气,然而那姿势之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五具屍身都头颈明显错位,扭得如同木偶般歪斜;他们的四肢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神情却都惊恐未消,彷佛在Si亡一刻仍意识清明,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

    那黑脸汉子缓步上前,半蹲在一具屍T旁,手指轻抚其下颚与颈骨交接处,指节如钩。

    身後一名年轻捕快皱眉蹲下,片刻後低声开口:

    「我认得这几个……这不是之前通缉的那帮贼人吗?前阵子南坊押货被劫,衙门追了他们快小半年了。」

    另一人愣道:「可这几个……怎麽Si得这麽齐?连还手都像是来不及。」

    瘦长个子的捕快抬眼看向为首之人,问:「李头儿,这怎麽看?」

    被称呼李头儿的黑脸汉子沉Y不语,目光依序扫过现场。

    无明显搏斗痕迹、屍T分布均衡、雪上脚印杂乱但集中於一方,证明对手并非仓皇逃窜而是正面出手。

    「不像江湖仇杀,也不像是内哄……」他喃喃自语,语气沉静。

    忽而目光一顿,停在其中一具屍身的腰际,只见有一块残破的红漆铜饰半嵌在裂缝中,形似金锭,中央一道深裂,断痕斜剖,下方竟还另有一道划痕如横线。

    他低声道:「破金门……还是弃徒。」

    其他三人闻言齐齐一震。

    黑脸汉子直起身,吐出一口白雾:「一帮弃徒在城中做贼,这次多半是抢劫不成,踢到铁板了。」

    说罢,他目光扫过四具屍T与墙脚角落,忽地低头细看地面雪层。

    几处泥雪交叠之处略显异样——雪似乎才刚覆上,松散未结,与一旁落雪明显层次不同。

    他蹲下身,用指节轻轻按了按雪面,皱起眉头。

    「这些地方……像是刚被动过。」他喃喃。

    他心头一阵烦躁,那些雪面如今已被他和另外三人的脚步踩过,混成一片凌乱,难以还原。

    他站起身来,脸sE沉了几分,望向巷口那唯一的出入口,低声咒了一句:「该Si……太急了。」

    他没料到有人会在他们之前进入现场清理痕迹,更懊恼的是自己进巷前竟没先站定远观一会儿、确保场面未经破坏便匆匆进入,让线索彻底模糊。

    他眉心微蹙,心中已明白——有人特意掩去了出巷的迹象,不是习武的高手,便是极有经验的江湖中人。

    瘦长捕快低声道:「要不要封街?」

    他摇摇头:「还不到时候,照规矩走,回去报案,验屍、记录、告示张贴。」

    「还有——」他回头冷声补了一句,「屍T收得乾净点,别叫哪家的小孩看见做噩梦。」

    「是!」

    命令落下,雪还在落。

    巷中静默如初,只余风中浮动的脚步与短促回音,在断骨与白雪间,烘托出一种压抑却b人的凝重。

    同一时间,巷外街头早已恢复了日常的喧嚣与人声。

    阿冷双手紧握着板车把手,步伐稳定而沉静。

    木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声。

    此时的两人顾不得四周人群投来的奇怪目光。

    花枝在前方小心地牵引方向,一手紧握拉绳,一手还得扶着挂在车边的破布,遮掩着那名昏睡的陈旺。

    天sE微Y,云层厚重,冷风从巷口绕出,在她们衣摆间穿过,卷起地面残雪。

    两人都满身灰尘与汗渍,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态。

    花枝嘀咕着:「怎麽办……四娘她若是问起,我们该怎麽说?总不能说人打成这样,我们啥都不知道吧……」

    她语气焦躁,脚步却没慢下半分。

    这不是抱怨,而是一种紧张下的自言自语。

    阿冷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才开口:「……先把山药、白萝卜买好。」

    花枝一怔,回头看她,眼里全是疑惑。

    「既然出门名义是采买,那就把事情做完,这样b较好交代。」阿冷语气平静,没什麽情绪,但那话里带着一种坚定。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如真要有人受罚,她会自己承下。

    这一趟是她主动要求的,若花枝受责,她心里过不去。

    花枝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什麽,只默默点头。

    几乎是无声的默契,两人默默绕过街角,踏入熟悉的菜市。

    人声鼎沸,热气与吆喝声涌来,与方才Si巷内的沉寂,彷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们低调买下原先预计的食材,又特地选了条人少的小道回府,终於赶在日落前回到阮府後门口。

    刚转进角门小巷,还未推门,就见熟悉的人影站在那儿——四娘正挽着袖,脸sE凝重,身边还有小蚕与两名杂役,似是在准备出门寻人。

    这一幕撞见,花枝心中「咯噔」一声。

    但还没等四娘发话,躺在板车上的陈旺忽然SHeNY1N一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手一抬,便掀开了压在脸上的破布。

    花枝反应极快,一拍车边,佯怒道:「你这Si陈旺!在外头路边睡倒像什麽话?害我们两个小丫头拉你回来,差点累Si!」

    陈旺尚未完全回神,只觉满身酸软,再见自己竟被推着回府,连忙抱头赔笑:「我、我不是故意的……真是该Si,该Si……」

    他心想:「我……真的是睡倒在街上了吗?」

    他眯着眼偷偷打量四周,花枝怒气未消,阿冷脸上冷淡无波,四娘正皱眉站在不远处,几双眼盯得他心虚。

    「但……也不是没可能,这几日来来回回搬货、打水、抬柴,活儿可没少g……」

    他心底嘀咕着,额头渗着细汗。

    「也许就是太累了吧……唉,真丢人,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他悄悄低下头,像只做错事的狗,连耳根子都红了。

    阿冷听出花枝的意图,低声补了一句:「车子难推,他又沉,推了好远。」

    她的语气依然冷淡,却带着一丝罕见的配合。

    四娘看着这一幕,眉心微蹙,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打量了数眼,终究没多说什麽,只道:「人没事就好。都去忙自己的事。」

    说罢,她转身领着小蚕往灶房方向走去,语气虽淡,脚步却轻松了些,像是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於放下。

    阿冷与花枝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几分余悸,又有几分默契未言。

    夜sE沉沉,府中灯火已尽,只余几处房舍的微光闪动。

    灶房西侧的nV仆房里,两人躺在各自的床铺上,被窝里暖气渐聚,花枝却怎麽也睡不着,翻了个身,小声对着隔壁床铺唤着:「阿冷……你睡了没?」

    阿冷没动,声音却清清楚楚:「没有。」

    花枝沉默了一下,终於憋不住问出口:「你今天那样……那是……真的会武功吗?」

    她语气里没有惊讶,反而带着一种隐隐的敬畏与好奇,像是突然发现身边藏着一只会飞的小猫。

    阿冷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武功。」

    「蛤?」花枝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看到他们要伤人,就想着不能让他们靠近,然後就动手了。」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本能反应。

    花枝瞪大眼:「可是那一脚踢飞人,还有那根棍子,那不是随便想就能做到的吧?」

    阿冷侧着脸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飘远:「我……我也不清楚。」

    一句话出口,屋内沉了下来。

    阿冷侧身躺在床铺上,被子裹得严实,却仍感觉有一丝凉意从背後窜进来。她眉头微蹙,刚想挪动身T,便听见一阵窸窣的声响。

    下一瞬,那丝凉意化作柔软又带着T温的触感,悄悄贴近背脊。

    她略一偏头,就察觉身後多了一个人。

    花枝蜷着身子,像只钻进窝里的小兽,整个人从铺边悄悄钻进被窝,冰凉的脚趾还不小心碰到了阿冷的小腿。

    阿冷慢慢转过身,正好与花枝四目相对。

    两人相距不过寸许,被窝里的气息交叠,暖意渐升。

    花枝眨了眨眼,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压得细细的:「这样b较暖和嘛。」

    她语气中带着些撒娇的理直气壮,紧接着又咕哝着:「赶紧睡,冻坏了身子,白天做事就不好了……」

    说完,便将脸埋进被角,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阿冷望着她片刻,眼神有些发愣,像还没习惯这样靠得太近的温度与气息。

    但终究没说什麽,只是轻轻闭上双眼,将呼x1调匀。

    耳畔传来花枝平稳的呼x1声,像远山里缓缓落雪,一层盖过一层,柔和而安宁。

    屋外寒风乍起,枝影摇曳,被中两人的呼x1声渐渐和缓,彷佛一场惊心动魄的白日梦,终於有了落幕的空隙。

    不久後,阿冷也随之沉入了梦乡。

    隔天一早,天尚未亮透,灶房里已传来劈柴声与水响声。

    阿冷和花枝一如往常地起身、洗漱、更衣,没人提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也没人问对方睡得如何。两人只是照着平日的步调,有默契地分担灶房的活儿,一个生火,一个洗菜,动作熟练,语气平静。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几日里,府里并无异样传出,似乎所有的紧张与惊险都被那场冬雪压了下去,掩进泥地与炭灰之中。

    两人都未主动提起那条Si巷,也未深究那名老乞丐的去向,只在每日劳作之余,偶尔交会的眼神中藏着一丝未说破的共识:不提,便是安全。

    直到那日中午,刚送完一篮切好的山药至厢房,正要回厨间时,一名婆子前来传话,言简意赅:「四娘召你们两个去一趟。」

    花枝与阿冷同时一愣,脚步一顿。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像是预感到了什麽。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道迟来的雷声,终究在沉静中回响。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两人同时想着。

    阿冷握着围裙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却带着一点奇异的放松感。

    紧张与解脱,在心底一同浮现。那是一种藏不住的情绪——彷佛躲了许久,终於等到要面对真相的时刻。

    阿冷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沉静,脚步一转,与花枝一同踏上前往四娘院落的路。

    屋内气氛凝滞。

    四娘坐在桌前,一盏茶放在手边,茶汤早已不再冒气。

    她没喝,也没开口,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两个小丫头。

    阿冷与花枝并肩站着,不敢先动。

    屋外冬风轻摇竹枝,门缝隐隐透着白光,屋内却无一人出声。

    四娘不语,犹如沉默的磐石,叫人捉m0不定。

    花枝动了动脚,眼神不安,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角。

    阿冷则神情平静,却不是放松,而像一根拉紧的线,静待撑到极限的那一刻。

    终於,四娘开了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晨食材的价格。

    「你们两个,回来那天的模样,我心里早就记下了。」

    她不看她们,只是低头轻抚着桌缘,指节粗厚,动作却极轻:「一个推车,一个拉人,脸sE发白,衣裳皱乱。」

    她抬头了,那眼神不是怀疑,而是直白的确认:「你们当我是糊涂人吗?」

    花枝吓得立刻要跪下,刚一屈膝便被四娘一声:「站着。」

    她收了动作,唇角颤了一下,刚想解释:「四娘,那天我们……」

    「闭嘴。」四娘打断她,不带怒意,却坚决如铁。

    屋内再度静了几息,这次是阿冷开口,语气平稳:「是我决定的,不想让人担心。」

    她停了一下,又说:「事情没闹大,人也没事,我以为……可以就这样过去。」

    「那你现在说说看,当时发生了什麽?」四娘的声音不重,却像抛下的一颗石子,在静水中漾开圈圈涟漪。

    阿冷沉默了一下。

    她抬头,迎上四娘的目光,语速不快。

    「那天我们遇到几个坏人,他们想抢我们的东西。我挡了一下,後来有个老人路过帮了我们……那五个人没追上来,老人也走了,我们才把陈旺带回府。」

    「老人?」四娘眉心微动。

    「不认识。看起来像个乞丐,喝酒的,很会打。」阿冷语气平实,没有夸饰,也不为自己开脱。

    四娘望着她,许久未语。

    花枝此刻也不敢cHa嘴,只觉背脊冷汗直冒。

    她起身,走到两人面前,目光不再锋利,反而像是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你们还小,不明白什麽事小、什麽事大。」

    花枝低头小声说:「四娘,对不起,是我们不懂事。」

    四娘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一点力气:「你们俩不是坏孩子。我今日问,不是为追责,是要你们知道,以後若真有难处,要说,别藏。要扛,也不是一个人扛得住的。」

    「有了什麽错处,就老实认了。若真是无辜,也别往肚子里吞,阮府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地方,自会替你们撑腰。可要是嘴巴紧闭,什麽都不说,那谁也帮不了你们了。」

    她转过身,背对两人,语气却带着余韵:「这回我记下了,就当没发生。以後别让我再替你们擦PGU。」

    这句话说罢,她挥了挥手:「下去吧。」

    两人同时低头应声,退出屋子。

    走出门时,花枝还在抹额角的汗,阿冷则回头看了那扇门一眼,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暖意与重量交织的感觉。

    房门轻轻阖上,室内再次陷入静谧。

    四娘望着那扇门沉默了片刻,随後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将这几日压在心头的疑云一并吐了出去。

    她不是不知阿冷话里藏着漏洞。

    但这几天,府里风平浪静,城内也未有什麽流言传进来,更没见官差上门问话。

    若真出了事,怎会这般安静?

    她的目光落在那盏早已凉透的茶上,指尖轻轻在杯缘绕了一圈。

    除非,有人,替她们遮掩了这一层风头。

    想到这里,她回想起阿冷所说的那个「喝酒的老人」。

    四娘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丝无奈又释然的笑意。

    「真是造化……你们两个丫头啊,命还算不错。」

    她自语般地低声道,随即站起身,将那盏茶收走。

    既是遇上了这样的人物,又既然对方没留名、没再现身,想必也不愿人穷追不放。

    她四娘不是不识趣的人,既知有高人替她们遮了风雨,她便顺着这份情,放两个小丫头一马,也给那人一份尊重。

    她心中已有决断,这件事,到此为止。

    至於未来——她看过阿冷眼底那GU悄然成形的坚定与沉静,知道这孩子日後不会只是个灶下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