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浑身僵直,喉头乾涩,只敢盯着眼前那把抵在脖子上的刀。
一道黑影忽然从屋脊坠下。
「那丫头……够努力了。」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点气音,像是饮尽烈酒後的喃语。
破风之声如猎鹰掠影,几乎没有人抬头反应,那人已落地。
破袍沾灰,满头乱发,脚下一晃,像个醉汉般摇了两步,手中提着一个破烂酒葫芦,破裂的葫芦口还滴着一星半点未乾的浊Ye。
花枝眼中,那老乞丐像是从天而降的幻象,一身狼狈破败,却又莫名有种谁也不敢直视的威压。
原本将刀抵在花枝脖子上的首领,以及他身旁那名正yu动手的空手夥伴,身形便齐齐一僵,接着软软倒地,如两捆被断线的草绳,双目圆睁,神情惊愕,连喊叫都未及出口。
不是倒退,不是闪避,而是直接被cH0U去力量、整个人瘫在地上。
他们连痛都没来得及感觉,就失去了行动的知觉。
花枝呆住,动也不敢动。
阿冷也看见了。
那一瞬间,她明白有人来了,有人帮她。
那原本SiSi撑住的身T与心神,终於撑不下去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膝盖一软,无声地倒下,额发Sh冷,眉头轻皱。
「阿冷──!」
花枝惊呼,刚要迈步过去,一阵残影从她眼前掠过。
那老乞丐未看倒下两人一眼,身影飘然,一步踏出,转瞬间出现在剩下三人之间。
咚——啪——!
是骨折的声音,接连响起。
有人痛呼未成声便被捂口扔出,最後一人甚至整个人贴着墙滑落,脸sE灰白如纸。
五人,无一幸免,全倒。
巷道忽然寂静得可怕,只剩风声与不成形的SHeNY1N。
卫无咎收了手,没回头去看那两个早已失去知觉的家伙,只蹲下身,抓起其中一人的刀鞘。
这刀鞘本粗糙得很,但近首一段有块红漆剥落的铜饰,其上雕着裂开的金锭图样,裂痕从中斜斜贯穿,两侧还有像是被劈斧划出的断痕。
卫无咎皱了皱眉,指腹在那铜饰上轻轻划过,冷冷吐出一句:
「裂金印?破金门的?」
他语气带着嫌恶,像是在说某种发霉食物的来历。
他的指尖停在了下方,m0到一处不自然的痕迹。
那是一道用利器生生划出的痕迹。
卫无咎目光一凛:
「……还带着弃痕?」
他站起身。
「原来是破金门的弃徒。」
破金门虽早已声败名裂,但内部仍有阶级之分。
若是「弃徒」,连门中都不肯容留,那就真是连根腐烂、人人避之不及的废料,这种人,最容易堕入街头,偷拐抢骗,为五斗米折腰,也敢对普通人下手。
卫无咎放下刀鞘,一脚将它踩断。
「这种东西,拿来杀狗都嫌钝。」
接着他甩了甩酒葫芦,听里头还剩点声响,但他没喝,只将它挂回腰侧,眼神扫过那五人,如同看五堆不值钱的破铁。
花枝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身上发颤,踉跄着奔向那已倒在地上的身影。
「阿冷!阿冷──!」
她跪倒在旁,双手扶起阿冷的肩头,轻轻摇着她,声音里透出未曾有过的急切与慌乱。
阿冷的脸sE苍白,额上的碎发被汗水黏住,双眼紧闭,唇角发乾,却无明显外伤,只是失去了意识。
花枝不断地唤她,声音愈发颤抖,彷佛那平日里冷冷淡淡、什麽都不在意的nV孩此刻若不回应,什麽她都不会了。
这时候,一旁的陈旺依旧保持着跪倒的姿势,整个人像石化般僵在原地。他的背僵直、双手颤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满脸冷汗,眼珠SiSi盯着地上那几名断手断脚的凄惨模样,连动都不敢动。
卫无咎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微微cH0U了cH0U,像是嫌弃,又像是真觉得可笑。
「连小丫头都不如。」
他语气不重,却冷冷地落在陈旺耳里,像刀一样剐过,让这个小杂役脸sE瞬间发青。
卫无咎不再理他,只转身望向那倒在花枝怀中的少nV。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对她的表现有几分认可,也像是对她尚存X命稍感放心。
卫无咎缓缓走近,在阿冷身侧蹲了下来。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静静凝视着阿冷苍白的脸。
花枝突然警觉地抱紧阿冷,整个人向後缩了缩,动作带着野X般的守护本能。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警惕与惶然,像一只被b到角落的小兽,却y是张牙舞爪地护着同伴。
「你……你要做什麽……」
卫无咎停下动作,望着她。
眼里没怒,只有一丝无奈和困惑,彷佛他这辈子从未被人这样防着。
一个满脸汗W、声音都发颤的小丫头,像是护着什麽天大的宝贝,不容他碰一指。
「老夫只是想把她弄醒。」他语气淡淡,说得像在讲天气。
卫无咎低头拉开腰侧那个裂口斑驳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酒Ye呛喉,辛辣入骨,他「嗳」地一声长叹,像是这世上所有烦人的事都得靠这一口来压下。
「她这不是受伤,是脱力。」他说着,语气平常,像在街边讲闲话,「撑得太久,气一松,身子就扛不住了。」
花枝听懂了这句话,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一点。她低头看着阿冷苍白的脸,又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满脸酒气的老乞丐。
片刻後,她咬了咬唇,小小声地说:
「……你能不能救救她?」
语气里有恳求,也有颤抖,像是害怕答案不如预期。
卫无咎盯着她看了两息,忽地轻笑了一声。
「刚刚还像个护食的老虎,这会儿又变成黏人的小猫,你转得挺快啊。」
花枝脸一红,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羞於那句「小猫」,手下不自觉又抱紧了阿冷一点。
他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把酒葫芦挂回腰间。
「不过你不求我,我也会出手的。」他淡淡说道,「我这人虽不怎麽讲理,但也不至於看人拼命还装没看见。」
他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轻轻点在阿冷颈後一处气机要x,继而又以指腹轻弹她眉心。
那动作轻柔得彷佛无物,却又JiNg准得如同触及最深处的弦,引动了阿冷T内几近停滞的气息。
随後,卫无咎深x1一口气,那悠长的气息彷佛一GU无形的引导,悄然渗入阿冷的周遭。
阿冷眉心先是轻轻一蹙,像被什麽惊扰,她的眼皮微微颤动。
喉间一动,彷佛有口浊气被引导而出。
她的呼x1渐渐变得深长均匀,鼻尖嗅到一丝清冷的雪与泥土气息,不再是呛人的腥甜。
最终,带着一丝迷茫,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卫无咎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
那是刚才最後一刻闯入她意识深处的身影。
她想转头确认花枝是否平安,肩膀刚动,却蓦地觉得自己被什麽紧紧抱住了。
一GUSh热贴上她x前,有人把整颗头埋在那儿,拚命压着、舍不得松手。
她低头一看——是花枝。
花枝紧紧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像是还没从恐惧中cH0U离,双肩微微发颤,脸埋得Si紧,耳根都红了。可那嘴还在碎碎念,含着鼻音,一边啜泣一边气鼓鼓地骂:
「你……你就是个钱包而已……丢了就丢了……你犯得着这样吗……?」
阿冷睁着眼,望着半张埋在她怀里的脸,一时无言。
她想了想,声音虚弱而低,却带着她一贯的平静:
「我不想让你回去挨骂。」
花枝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一脸错愕。
阿冷继续说,语气仍然很慢,也很轻:「那个……是我说要出来买番薯的,不是你。」
「钱丢了,东西买不了,回去了四娘会骂你的。」
她说得很理所当然,像是这件事原本就该这样处理。
那语气里没有一丝自责或委屈,只有单纯的逻辑与责任。
花枝的嘴张了张,却没能马上接话。
她看着阿冷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鼻子一酸,又想哭又想笑。
「你……真是个傻子。」
这回她没抱那麽紧了,只是轻轻倚在她肩上。
一旁的卫无咎看着这两个小丫头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气一边抱,忍不住摇头叹气,像是受了什麽天大折磨。
「受不了受不了……老夫最怕这种煽情场面。」
他话一出口还顺手扯了扯自己破袍的领口,像要把沾上情绪的地方晃一晃甩掉。
说罢他起身,动作仍带着慵懒与随意,下一瞬却神sE一沉,眼角一扫,那目光如刀般冷冽,直直落向地上哀嚎不休的那几个人。
其中那名为首之人忍着断骨之痛,正试图悄悄爬远,身子才动了一寸,就感到那道目光像利钩般钩住他的背脊。
他浑身一僵,声音都抖了:
「前、前辈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他的声音凄厉,带着明显的求生yu与忏悔,可那颤抖的姿态只让人更觉可笑。
卫无咎并未立刻回话,只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慢慢握紧酒葫芦,神情冷如寒铁。
他眼底映着地上之人,语气平淡得如同无物,却又字字凿心:「作恶无胆,求生无义。尔等鼠辈,怎配谈论饶命?」
阿冷忽然一怔。
带着岁月风霜,却又沉稳如山——与战斗中,在自己脑海深处、响彻灵魂的那几句诘问,竟是一模一样!
那些在她心头炸响的问题,此刻忽然有了具象的声音与主人。
原来,就是他!那个高高在上,如同神只般引导她的声音,竟是眼前这个蓬头垢面、满身酒气的老乞丐!
她望向他,脸上残留着迷惘与震惊,身T虽仍无力,目光却SiSi地锁住卫无咎的身影,像是要将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刻入脑海最深处。
这时,卫无咎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g起,似笑非笑。
「既然醒了,」他语气随意,却又清晰,「那就再教你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某种古老的江湖训条在此刻被揭示:
「斩草,要除根。」
话音刚落,他身影一闪,脚下连踏五步,几乎没人看清他怎麽动的,只有风声略响、袍袖如影。
接着,是一连五声脆响,沉闷而短促。
那五人原本还在地上挣扎,此刻却如断线木偶般无声倒地,头颅侧斜、脖颈弯折,Si相整齐而静谧。
花枝脸sE瞬间惨白,像是眼前所有血都被cH0U空了。
她盯着那五具屍T,身T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呼x1,只觉得胃里翻涌,一GU寒意直冲头顶。
阿冷也看见了。
她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像是为这突如其来的Si亡所震撼,可她的脸sE,却没有变得惊恐。
卫无咎的目光转向那跪地僵直的陈旺。
陈旺仍保持着跪地僵直的姿态。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gg地盯着那五具屍T,脸sE惨白如纸,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身躯微微颤抖,嘴唇无声地翕动,彷佛想发出声音,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咽喉。
卫无咎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眼中似有不耐之sE。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尖在空中若有似无地划过一道弧线,如同拨开眼前的薄雾,又似轻轻拂去陈旺脑海中某段不该存在的画面。
他的动作极轻,几乎不可察觉,却带着一GU莫名的、引导X的力量。
随着卫无咎的动作,陈旺原本呆滞的眼神渐渐变得更加涣散,他张开的嘴无声地翕动,仿佛想说什麽,却又说不出。
片刻之後,他身子一软,像被cH0U去全身力气般,瘫倒在地,双眼紧闭,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卫无咎低声自语:不过是场噩梦,醒来,便什麽都记不清了。
他甩了甩指尖,像是把方才那道微不可见的弧线从空气里抹去,随後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落在花枝身上。
那目光不带杀意,却也不含温情,像是评估一件尚未决定用途的物件,平静,却太过冷静。
花枝仍伏在阿冷身旁,惊魂未定,眼神还没从地上五具屍T转开。
卫无咎举起那只枯瘦的手,食指微微一伸,指尖轻轻划动,与刚才对陈旺时无异。
但这一次,他的手才动了一寸,旁边一道风声蓦然掠起。
「住手!」
声音不大,却极具断然。
阿冷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身T微颤,但眼神中却带着明确的敌意,像是寒夜里挺身的刀锋。
她挡在花枝身前,双臂半展,虽无武器,却像一面无形的盾,挡住卫无咎那伸出的手指。
她不知道卫无咎刚才对陈旺做了什麽,但她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什麽普通的动作,也不是她愿意让人对花枝使用的东西。
卫无咎停下动作,没有後退,也没有怒意。
他只是微微挑眉,看着眼前这个才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小丫头,此刻却如狼似虎地挡在他与另一人之间。
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光。
不怒、也非欣赏,却像是遇见某种已久违的东西——一种不愿退让的意志。
他缓缓收回手指,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给个交代。
卫无咎看着阿冷挡在花枝前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语气b刚才缓了几分。
「我只是想让她忘了这一段,不伤人,只是不想让她日後夜夜梦见这些骸骨。」
他说得平静,像是在陈述一种习以为常的处置方式,不带歉意,也不带威胁。
阿冷摇了摇头。
她没有多说,但那摇头中有清楚的意思——她不信任这种力量,也不愿花枝的记忆被任何人动过。
卫无咎看了她一眼,然後耸耸肩,把手收了回来。
「行吧,随便你了。」他语气仍旧云淡风轻,像是对一场棋局失手毫不在意。
他瞥了花枝一眼,没再做什麽,也没说话,只轻哼一声,像是对她能遇见阿冷这样的人,感到半分可惜、半分释然。
接着他望向巷口的方向,耳朵动了动。
「劝你们拿上东西赶快离开,平时那些狗官差总是慢一步,但也差不多要到了。」
他啧了一声,语气像在嫌弃。
「你们俩若不想被当成杀人凶手——」
他用下巴点了点地上五具屍T,眼神淡淡,
「不好解释。」
说完,他仰头喝了口酒,酒Ye自嘴角溢出一些,他也没擦,反倒像是享受这份破烂中的自在。
「老夫去也。」
话甫落,人影已随之一跃,袍角一振,整个人如一缕烟影般窜上屋顶。
只留风声,与地上的余响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