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芷敲门的时候,没有人应声。

    导演组的办公室门半掩着,里头传来些模糊不清的对话声,她原本想转身离开,但那一声「青阙的遗言」让她猛地一顿。

    她没进去,也没後退。

    只是轻轻收回了伸出去的手,站在门边不动了。

    屋里传来沈若澜低沉的声音:「……那段本来就不是公开稿,你也知道,青阙最後那封,是她写给寒烟一个人的。」

    孟导的声音带着疲惫:「我知道。但那封信後来被演员看到了,还被改成了公开版本加在剧里……现在资方说太过私密,得删掉。」

    「那段是她Si前最後说的话。」沈若澜停了几秒,「虽然情绪太真,但……你不觉得那才是她?」

    「我当然觉得啊。」孟导苦笑,「可惜我们要的是可以播的剧,不是纪念文集。」

    言芷屏住呼x1,像是被那句话刺到。

    她彷佛听见了什麽被压抑着、塞进cH0U屉里、原本属於「青阙」这个角sE真正核心的东西。

    那不是她背下来的剧本,不是台词本里写好的独白,而是**「她」留下来的声音——只属於青阙的声音。**

    一瞬间,言芷感到指尖一阵麻木。

    她站在门边,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推门而入,只是慢慢退後,转身走开。

    但那句话像是镌刻在脑海里:

    「那才是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记得怎麽回到休息室。

    她只是坐在桌前,翻开剧本,翻到最後一幕的结尾处。她熟悉的手写笔记、改写的台词、甚至连被划去的一段段遗言版本——但她确定,她从来没有看过那封「青阙真正写给寒烟的话」。

    她突然有了个念头。几乎是本能反应。

    她要找到它。

    她要知道,她最後说了什麽。

    即使不能播,不能演,不能留下。

    她也要替她——说出那句话。

    第二天一早,言芷便敲开了副导林的休息间。

    对方正准备外出买咖啡,看到她有些惊讶:「你这麽早?」

    她微微点头,开门见山:「我想看一下之前的剧本初稿,就是那版你们还没交给资方前的。」

    副导愣了下,笑了笑:「哇,那是黑历史啊,我记得一开始还有个剧情让寒烟Si两次,青阙变成杀人机器。」

    「我只想看最後一幕。」她说,语气平静却坚定。

    副导林终究没多问,翻出平板,把那份标示为「V0.7」的剧本打开传给她。

    她坐在一旁,静静滑过一页页文字,指尖划过每一个「青阙」出现的名字。直到她看到那一段:

    【青阙临终台词:拟稿中,或许应补充遗言段落。】

    就这麽一笔。

    空白。没有台词,没有语气标注,没有任何情感留下的痕迹。只有那一行乾乾净净的提示——彷佛那段「应该存在的话」,在某个版本里曾经出现过,却又被刻意移除了。

    她眉头紧蹙。

    「你们後来没有写那段遗言吗?」她问副导。

    「有啊……写过很多版本,但都太情绪化,不适合播。後来也没放进来了。」他一边扣上平板壳,一边嘟囔着,「好像有段时间还是从原作那边cH0U出来一段试试……但也没确定要不要用。」

    「原作?」言芷抬起头。

    副导点头,语气随意:「就那个嘛,《归鸿错》,网文出身的,作者名字我忘了,但版权是沈若澜早年买下来的,这剧本就是改编来的……你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忽然有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原来,她一直以为青阙属於这个剧本、属於她的演出,却从未想过——她早就活在别的版本里了。

    而她演的,只是某个删改过、重塑过、被清洗过的青阙。

    「我能找到那部吗?」她问。

    副导摊摊手:「得问道具助理,我记得开拍前有准备过作者签名本。」

    她点头,转身离开。

    在走回化妆间的走廊上,她像踩在一条她从未走过的暗线上。

    她感觉到:有什麽东西在前方等她,一直都在,只是她没发现。

    十几分钟後,助理递给她一本书。

    封面泛h,是初印本,纸页带着些微卷边。

    书名印着三个字:

    《归鸿错》

    她小心地翻开扉页。

    下一秒,一行熟悉却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

    第四幕:青阙遗章

    ——「她Si前写给那人的一封话。」

    她怔住了。

    不是台词。

    不是设计好的独白。

    而是一封信。

    青阙,写给寒烟的信。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毒已入骨,声息已浮。我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夜,便只想,留下点什麽。不是辩解,不是请求原谅,更不是遗憾──只是说说话。因为你一直不肯听我说话。

    其实我怕毒。我一向怕。哪怕身为炼毒一门的继承者,哪怕装作冷面无情,我都怕那味道──刺鼻,腥甜,像悄无声息的报应。可我还是动了手。因为我终於明白,b起怕毒,我更怕看你Si。

    顾晏之是好人。他护我,信我,为我舍命。若不是他,我早Si在乱军之中。但若说我最放不下的,却不是他。这话我从不敢说出口,如今要Si了,也不再怕说了。

    你曾是我的门──走进来,我才知道外头有光。你也是我的剑──在无人可依时,我握着你的影子活着。

    你教我修行,罚我过错,曾搂着我说:「世间有我,不需你承一切。」那时我信了。如今也还想信。

    我做梦时常梦见那年你在桃花下诵经,那年我第一次叫你师父,那年你喂我吃药,那年我在祠前跪了一夜,只为求你再看我一眼。那些梦像夜里的光,一照亮,便没处逃。

    我知道,我已背叛。可你若听我说完──我不是为了自己。我下毒,是因为他们要杀你。我信过他们,但那日之後,我只信我自己。而我不愿意,看到你Si在我面前。哪怕最後,是你杀我。

    我不愿意,看你Si在我面前。哪怕最後,是你杀我。」

    言芷阖上书,没有立刻站起。

    她将书本轻轻放在膝上,指尖还留在最後那行笔迹微重的句尾,像是怕自己一松手,那些话就会被时间吹散。

    屋里很安静,只有冷气低鸣。窗外的光透过纱帘斜斜照进来,洒在她脸上,也洒在那行字上。

    「我不愿意,看你Si在我面前。哪怕最後,是你杀我。」

    那句话像针,无声地刺进了她心里某个不愿触碰的角落。她忽然意识到:青阙不是因为Ai而Si,而是因为她不能接受寒烟Si去。

    而她──

    她也曾在某些时候,为了「留下某个人」而选择沉默,妥协,或者勉强自己去说那些不属於她的话。

    不止一次。

    说出「不是自己」的话、演出「别人期待的情绪」、成为一个可以被喜欢、被控制、被剪辑的版本——她从来不是不懂青阙的心。

    她懂得太多了。

    她不是青阙,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和她太像了。像到让她怕。

    青阙Si前的最後选择,是说出真话,哪怕无人能听。那她呢?

    如果这封信从未被她发现,那这段话,就会永远消失在剧本之外,在观众无法想像的Y影里枯萎。

    那样的青阙,还是青阙吗?

    那样的角sE,还需要她演吗?

    她终於明白,那场戏为什麽越演越陌生。

    不是她演不好。是因为,那里面──已经没有青阙了。

    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捧着书本,眼睛红了一圈。

    没有哭,但身T微微颤抖,像是正努力撑住什麽。

    许久,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对自己:

    「我想让她留下来。」

    这一次,不是作为角sE留下来。

    是作为一个活过的人,留下她真正说过的话。

    那天晚上,言芷回到宿舍很晚。

    她没卸妆,也没开灯,只是拉下窗帘,把手机反扣,坐到书桌前。

    桌上只放着一本笔记本、一支笔,以及《归鸿错》那本原作。

    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空白。

    她看着那张纸许久,然後拿起笔,在页首写下一行字:

    「青阙.最後一封信」

    然後停了很久。

    不是词穷。是太重,不知从哪里开始。

    她闭上眼,深x1一口气,彷佛再次走进了那场戏──青阙站在高楼之巅,风起时衣袂飘动,眼神清明、决绝、温柔……就像她从来没有演过的那个她。

    她动笔了。

    这一次,不是模仿青阙,而是倾听她。

    「这一路走来,我太少为自己选择什麽,却太常为他人承担结果。

    我杀过人,也救过人,我背叛过,也被背叛。

    他们说我冷血无情,可只有你知道──我记得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夜里没哭出声的时刻。

    他们要我Si时,我没有哭;你要我活时,我没有笑。

    所以这封信,不是要争什麽,也不是要还什麽。

    我只想,让你知道:

    在所有选择里,我唯有这一次,是为我自己。」

    笔尖一行行地走,她写得慢,像在刻。

    有些句子写完又划掉,有些词语她来来回回推敲。她不是编剧,也不是写作者,她只是一个想替她留下话的人。

    那些句子不见得符合审查,不见得符合人物设定,不见得能播,甚至不见得被看见。

    但她知道,这是青阙的声音——真正的声音。

    当她写到最後,手有些酸。她抬起头,天sE已近拂晓。

    一夜无语,笔记本翻了一半。

    她r0ur0u眼睛,把笔放下,深深x1了一口气。

    这封信,不会交出去。至少现在不会。

    但她知道:青阙已经活过了。

    活在这些字里,活在她的笔下,也活在她自己里面。

    天已微亮。

    言芷还坐在书桌前,手边摊着那本满是笔迹的笔记本,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安静得像世界只剩下纸与笔。

    就在她放下笔、r0u了r0u有些发胀的眼睛时,一阵轻微的「喵」声从门边传来。

    她抬起头,看到那一团黑sE毛球已经静静躺在沙发上,一双浅灰sE的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像是从半梦中醒来,又像早就醒着,只是等着她主动回头。

    言芷靠过去,没说话,只将额头轻轻贴上霜霜的额头。

    猫咪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尾巴慢慢绕了一圈,在她腿边轻蹭,然後乖乖窝进她怀里。

    她抱住牠,像是终於允许自己在这长夜过後放松一刻。

    她低声说:

    「我写完了,霜霜。」

    「她……终於能说出自己的话了。」

    霜霜没有回应,只在她怀里轻轻打了个哈欠。

    言芷轻轻笑了一声,眼眶却泛起微微的雾气。

    窗外的天sE更亮了些。

    而房里,猫与人,一同守住了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