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圆满结束後，校方贴心地为参与学生安排了数辆交通车，前往南川一家中式餐馆聚餐。身为接待A组的宋雨霏与其他班级的工作人员一道，被安排搭乘第三辆中型巴士。
车门缓缓打开，宋雨霏踏上车，视线略扫车厢後便快步往後方走。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後，动作迅速地弯下腰，小心地将脚上的皮鞋脱下。方才一整天站立奔波、又拘谨着制服姿态走动，让她的双脚早已隐隐作痛，脚後跟更是隐约有些Sh润。
她将脚往椅子下一伸，微微歪头去看，才发现袜子早已被红肿处浸Sh了一小圈。皮肤表面被y皮鞋反覆磨擦出了一大片伤，她x1了口气，蹙着眉不敢用力触碰那处伤口。想着车上不方便，也没东西可敷，只得悄悄将脚收回鞋里，忍耐着疼痛靠向车窗，额角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此时，车外的林老师正站在点名表前确认人数，忽见不远处的程煜背着背包，站在人群边略显茫然地扫视每辆车。林老师朝他招手：「程老师，这辆还有位子，快上来吧！」
程煜微微一顿，本想客气地摇头，但眼角不经意瞥见车内靠窗处，那道熟悉的剪影静静靠着车窗，双眼阖着，像是小憩中的猫。他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轻轻跨步上车。
车内人声未歇，程煜一步步朝後排走去，脚步不快不慢。他穿过几排座椅，目光没有漂移半分，直到走到那一排——宋雨霏的身侧。
「这里有人坐吗？」
低沉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宋雨霏原本正倚在车窗边闭目养神，疲惫让她几乎要睡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身子一震，猛地睁开眼睛，抬头对上那双冷静如水的眼眸，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
「……没有、没有人坐！」她摇头，随即手忙脚乱地把放在隔壁座位上的资料夹、笔袋和水壶一GU脑塞进包包，然後将包包移到脚边。
程煜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抬手将自己的背包放上行李架，再顺势坐下。
他的动作很轻，不带一丝声响，甚至在他坐下的那一刻，宋雨霏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清新气息，瞬间让她紧绷的神经又绷紧了几分。
程煜落座後，两人一开始没什麽交谈。
车子发动时，车窗外的喧嚣渐行渐远，车内却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x1。宋雨霏微微往窗边靠了靠，却又意识到那样只是让肩膀更加贴近窗户，姿势别扭。她乾脆坐直了，但这一动反倒让两人的手臂轻轻碰了一下。
是衣料擦过衣料的声音，然後就是一阵细微的热度，从接触点慢慢渗出来。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x1，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移开——这样好像显得太刻意，彷佛他是什麽会灼人的东西。但不移开，又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盯着窗外的街景飞逝，脑中却空白了一小段时间。
坐在身旁的程煜并没有开口，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手机，偶尔滑动一下，指节分明的手指在萤幕上移动，连动作都显得一丝不苟。
这种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宋雨霏终於忍不住开口。
「你不去庆满楼吗？听说我们学校的承办老师会和南陵的老师在那边聚餐??」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仍像水面投下的小石子，泛出一圈圈涟漪。
程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没兴趣。」语气平淡。
「哦……」她点点头，话题被堵了个尾。
她其实也不是多想知道答案，只是不想让气氛尴尬得像快凝结。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程煜忽然转过头来，补了一句：「没必要每场活动都去。」
「不去不会被说话吗？」
「我有跟主任讲过了。」他微微侧头，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侧脸上，「而且，就算真的被说，也不会怎样。」
宋雨霏偏头看了他一眼，那语气听起来像是不屑、又像是某种冷静的预判。
「……你不太在意别人怎麽看你吗？」
程煜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不在意，只是——」他顿了顿，「在意也没什麽用。」
这答案有点超出她的预期。
「有时候就算做对了，还是有人会挑毛病。那不如就自己舒服一点。」
他像是随口说的，语气平和得没有任何说教意味，但宋雨霏却在心里轻轻顿了一下。
她总是在意、太在意了。别人一句无心的话、一次不经意的眼神，她都能反覆在脑中推演一整天。
「你以前也是老师吗？」
「嗯？」
「就是……感觉你不像刚当老师的人，班上同学都说你不像代理老师，反而很像那种教了很多年的。」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垂下眼，像是思索了一下。
「我不是师范T系出来的，之前做过别的工作。」
「是什麽？」她好奇问。
「……以前有在外面做口译，也短暂去过补教业。後来有点厌倦了，就考了教师资格。」说着他淡淡笑了笑，「来学校清静一点，也b较单纯。」
「你觉得……学校算清静吗？」
「b起外面，已经好很多了。」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有些事，还是挺烦人的。」
「什麽事？」
程煜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却没有回话。
那一眼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
她连忙转开视线，小声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他没回答这句话，只是忽然道：「你刚刚看到我，是不是吓到了？」
「嗯？」她怔了怔。
「刚刚上车时。」
「啊……没有啦，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她尴尬地笑笑，「我以为你会去参加老师们的聚餐……」
程煜没回应，只是低头打开了自己的背包，宋雨霏不太明白他要做什麽，直到他从里头拿出一个摺叠的小急救包，动作乾脆地翻找出消毒棉片和OK蹦，还有一小瓶装着无sEYeT的消毒喷剂。
「脚给我。」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讲课，没有情绪起伏。
「……什麽？」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程煜淡淡地看着她的後脚跟，语气平静：「你後脚跟不是破了？」
宋雨霏的瞳孔微微震动。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小心翼翼地收敛了疼痛的表情，还是被他发现了。
「没、没关系，我自己——」
「脚，给我。」他重复一遍，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
车内此时安静得近乎沉默。这辆车上大多是高三的接待组成员，不少人正翻着参考书或低声讨论模拟考题，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後排的两个人。
宋雨霏的心跳有些快，迟疑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看这边，她才缓缓脱下那只脚上的鞋子。脚後跟上是一大片已经红肿的皮肤，中央还裂着细细的伤口，有些渗血，周边黏上了袜子的线絮，看起来格外狼狈。
程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麽。先是用棉片轻轻擦去伤口附近的W渍，他动作极轻，指腹触碰到她脚踝的瞬间，她像被电流轻触般微微一颤。她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哪，只能看着自己紧握膝盖的双手，掌心出了一层细汗。
随着喷剂轻压的声响，凉凉的药水落到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传遍神经。她倒cH0U了一口气，不自觉抓紧了裙摆。
「这种伤口不能不理，感染了更麻烦。」
程煜拆开OK蹦，熟练地贴在红肿处。图案是一只笑眯眯的小狐狸，尾巴卷曲，像是t0uKuI了什麽秘密。她看到那图案时有些出神地笑了下。
宋雨霏低下头，悄悄把脚收回鞋子里，那片被包紮的地方感觉暖暖的，也刺刺的。她忽然觉得空气有些不流通，车窗外的yAn光正好斜斜洒进来，把他的侧脸映得乾净而冷峻。
「谢、谢谢你……」她小声说。
程煜没回话，只是把棉片和包装纸收好，放进了他自备的小塑胶袋里，再一一收回背包。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看她一眼，语气轻淡却不失关心：「下次遇到这种事，要说。」
宋雨霏怔住，点点头。
他重新坐好，闭上眼靠回椅背，像刚刚什麽也没发生一样。
车内仍然安静，翻书声与讨论声交错成一种背景的低鸣。
巴士在傍晚时分抵达锦园楼。宋雨霏背着包，随着人cHa0一起下车。这是一家位於南川边缘、颇有名气的中式餐馆，外墙以赭红砖砌成，门口两侧立着刻有龙凤纹样的石狮，门匾上「锦园楼」三字笔走龙蛇，气派非常。
走进大门，一GU暖香便迎面扑来，混着八角、桂皮、红枣与J汤的味道，让人胃口大开。宽敞的厅堂里，天花板悬挂着仿古雕花木灯，红sE窗帘与雕花木屏风隔出一间间包厢。靠墙的一整排金sE长屏上，绘着山水墨画，画中松鹤延年、飞泉鸣石，别有风韵。
工作人员被安排在二楼的大圆桌区。几张圆桌已铺好白布，茶具、餐盘与筷子摆放整齐。宋雨霏与接待A组的同学坐在靠窗的位置，远处夜sE渐沉，市区灯火初上，车水马龙在玻璃窗外化作流光。
「这间店好像挺贵的……」隔壁的同学低声说。
「听说是南川这里的老牌餐厅，很多政要来访也会在这里设宴。」
菜一道道端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红烧狮子头、清蒸桂花鱼、g0ng保J丁、碧绿百合炒双仁、香煎牛柳卷……每道菜的摆盘都讲究得近乎艺术。鱼片细致雪白，点缀着金h姜丝与翠绿葱花；狮子头r0UnEnG多汁，被红烧汤汁包裹着，外围摆上一圈烫过的青江菜；牛柳切片均匀，微微泛着酱香与火候留下的焦脆边角。
笑声与交谈声此起彼落，学长姐们聊着对大学的憧憬、未来的申请方向，有人谈起模拟考出分那天的心脏爆击，有人则用调侃语气讲着某位数学老师的传奇事蹟。汤匙碰撞碗盘的清脆声中夹杂着轻快的笑声，气氛就像一锅正在翻滚的火锅——热烈，真实，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宋雨霏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着饭。她不太说话，但听得很认真。偶尔嘴角也会跟着他们的笑话轻轻上扬。
饭後，众人陆续离席，有人还提议续摊去吃甜点或散步。宋雨霏走得慢，故意留在最後。她看了一眼桌上，发现有几盘菜几乎没被动过，甚至还有一道虾仁豆腐只被夹了一两次。香煎牛柳还剩半盘，边缘的百合和腰果完好如初。
她有些迟疑地走向在一旁收拾的服务生，小声问道：「请问……可以把这些打包吗？」
服务生露出一丝为难的微笑：「很抱歉，我们锦园楼不提供打包服务，这是店里的规定。」
「……好，谢谢。」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到家里那张老旧的饭桌，NN常常只煮两菜一汤，还是她自己下课去买的打折菜。这些没吃完的菜若就这样丢掉，实在太可惜了。
她转身，正准备离开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後轻轻叫住她：「宋雨霏，等等。」
她转过头，程煜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印有「锦园楼」标志的餐盒，看上去像是餐厅的外带款式。
「这是餐厅刚刚多准备的教职员便当，每次大场面厨房都做太多，到头来都得我们老师帮忙分一分。拿去，省得浪费。」
「……真的可以拿？」她怔了一下，迟疑地伸出手。
「可以啊，不然也是倒掉。」他把餐盒递给她，像是随手交代一件事。
她接过餐盒，微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是刚刚那几道菜的味道——香煎牛柳、百合炒双仁、虾仁豆腐。摆盘乾净，份量足够，像是为人准备好的一份完整餐点。
她没多想，只是双手捧着盒子，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
程煜只是摆摆手，「快回家吧，晚了冷风重，小心别着凉。」
她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没有捕捉到他走向柜台，低声与服务生说了几句话，然後从口袋中拿出皮夹，极快地结了帐。
夜风轻轻扫过路灯下的街角。宋雨霏站在人行道边，抱着便当，看着十字路口左右两边的车cHa0。
这一带她没来过。原本打算搭公车回家，可是从餐厅出来後，她才发现这附近不像学校那样处处都有站牌，更别说什麽公车资讯了。她记得NN说过，南川是老市区，道路密密麻麻、转角多，要不是熟人带路，很容易迷路。来的时候她也没留意过方向，偏偏今天又没带手机——她怕在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里被人撞掉，怕被偷，也怕弄坏。结果反而成了真正的孤岛。
她咬了咬唇，小声嘀咕：「怎麽会没有站牌……」
夜sE深了，街上的行人变得稀稀落落。她孤零零的站在昏h灯光下，像一只迷路的小兽，一边紧握着手中那份晚餐，一边张望着陌生的路口，思考着要不要乾脆问路，却又怕遇到不好的人。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身旁有人靠近。
「你还没走？」
她回头，是程煜。他似乎早看出她没跟大家一起走。
她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迟疑：「我本来想搭公车……但我不知道站牌在哪……」
程煜顿了一下，「你没有带手机？」
「嗯……我怕弄丢，就没带。」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街景，再看向她，「这附近有个捷运站，搭三站再转个小公车就能回到学校附近。我陪你一起走吧。」
她一愣，像没想到他会这麽说。
「老师，真的不用——」
「我回学校拿个东西。」他轻描淡写地说，语气温平得像是说天气有点凉，「顺路。」
他走在前头，脚步不急。她提着便当盒，小跑几步追上去，默默跟在他身侧。
夜风轻拂，路边的树影摇晃。两人没说话，只是一起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弄，走向那盏明亮的车站灯光。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餐盒，想着今晚NN看到这盒菜时会露出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一夜，好像也没那麽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