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北的夏天,总是这麽燥热。
水泥地板晒得发烫,教室外墙的白漆已经有些脱落,像翻旧的书页那样一层层翘起。蝉声喧嚣地在C场边缘响个不停,树荫底下洒落斑驳的光,走廊尽头的风铃还挂在那儿,声音b以前轻了些,但风一吹,仍会叮当作响。
五天前,这个营队以「PnB」为名如火如荼展开。
「因为人生不是永远顺利,也不是永远都有标准答案。」当初总召这样说:「所以我希望,在这里,大家可以尝试那些平常不敢尝试的自己——如果PnA没办法走下去,或许你们会在这里,找到属於自己的PnB。」
现在,营队来到尾声,进入最後一项活动:写给你心中的那个人。
教室後方,一整排以纸箱自制的「信箱」,是这几天大家最常驻足的地方。每个哥哥姊姊都有一格,纸盒前面贴着对应的营队别名。信箱的开口刻意设计得方便投递,也保有私密X。
规则很简单:每位学生都可以选择署名或匿名,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可以同时写很多封给不同人,也可以只写一封。内容没有限制,可以是感谢、建议、回馈??唯一的条件是:写完後,记得投入收件人的信箱里。
哥哥姊姊们只能在营队结束、学生们全部离开之後,才能打开信箱。
宋雨霏一开始不以为意。她这几天的参与不像有些学长姊那麽活跃,更多时候,她只是坐在边上静静听、偶尔补充一两句,活动中也大多是协助而不是主导。她甚至以为,学生们可能没怎麽注意到她。
直到最後一天收拾场地时,一旁的小意朝她喊:「雨霏,你的信箱是不是爆炸了?」
她一愣,走过去时,还没靠近,就看到自己那个纸盒的上盖已经撑开,有几张信纸直接从缝隙滑了出来。
「欸也太夸张了吧!」有人在一旁笑说:「我还在b我跟栗子的信谁多,结果雨霏的直接满出来,完全碾压现场耶。」
「这种等级的,还需要跟你们b吗?果然大师不和凡人争高下。」
周围哄堂大笑。
她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只信箱,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弯下腰,把信一封封捡起、叠好、捧在怀里,走到角落静静坐下。
她低下头,缓缓拆开第一封,再一封。
大多都是感谢与祝福,有的信只写了几行,还有几封只有一句话。
直到她打开其中一封厚实的信——用的是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两张A4,正反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亲Ai的宋宋姊姊: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看到这封信,因为好像大家都在偷偷写给人气最高的哥哥姊姊,说不定你会收到一大叠笑。但我还是想写下来,就算你没有看到,我也想让这些话有个地方安放。
我是这次第五组最後一排的nV生。你可能记不太清楚我,因为我一直都很安静,也很怕说错话,所以活动时都没什麽举手。
最让我记得的,是第三天下午活动结束後,大家都去走廊聊天,只有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你也没多问什麽,只是默默地过来陪我一起画画。
从小到大,我不是很聪明,也没有什麽特别的优点。老师常常忘记我请假,同学会在结伴走出教室後才发现「欸,你也在喔」。
可是这几天,你没有一次忽略过我。你记得我喜欢坐窗边、喜欢吃巧克力布丁。你不会一直鼓励我要试着融入大家,也不会强迫我上台发表感想,那个当下我才忽然觉得——有人真的看见我了。不是成绩单上的一栏分数,也不是那个总挂在荣誉榜上的名字,而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的我。
最後一晚,大家轮流说梦想。有人说想出国、当医生、做音乐,轮到我时,你没有b我,只是轻声说:「你可以说不知道啊。」
那一瞬间,我好像松了一口气。原来不知道,也没关系。原来连不知道的我,也能被接受。
宋宋姊姊,如果以後你真的当老师了,一定会有好多学生像我一样,偷偷喜欢你、偷偷被你鼓励着。也许他们嘴巴上不说,但我相信他们心里会记得你,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你让我觉得,原来我也可以是值得被听见、值得被理解的人。
谢谢你来参加这个营队。谢谢你来到我们身边。谢谢你,让我不再那麽讨厌自己。
——你的小组员Z敬上】
宋雨霏低下头,手指缓慢地摺着那封信,纸张边缘已被她的掌心Sh气染出一圈圈透明水痕。
她忽然想起一年多前,宿舍深夜的那场对话。
那年冬天,室友乔璐无意间翻出她当初的录取通知,惊讶地说:「你竟然放弃华大,来南大?你会不会後悔啊?」
她记得自己那时低着头,一边晒衣服一边淡淡说:「不知道啊……谈不上後悔,但也谈不上不後悔。」
那时的她,其实心里什麽都还不确定。
可此刻,读完这封信,再看着怀里厚厚一叠学生们留给她的信笺,忽然明白了什麽。
那些笔迹粗细不一、零碎却真诚的语句像是一道道微光,慢慢地照进她心底那块从未真正癒合的地方。
--某个冬日午後。天空灰蒙蒙的,斜风细雨落在校园屋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独自走在通往教学楼的长廊上,手还紧紧攥着手机,画面停在一则匿名社群留言:「就那种人也能拿到华大的面试机会?假的吧?笑Si我了。」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披着外套坐在床边,翻着华大的录取通知书,伸手抚过那行标楷T镶着金边的「正取」,却忽然觉得——好远。
她想起自己报名的那一天,是在NN打完点滴之後,坐在医院的陪病椅上填完的志愿表。
但後来她还是没去华大,而是留在离家不远的南大。
而现在——她忽然彷佛能看见那个nV孩了。
那个记忆里的红砖墙後,那个泪眼婆娑、抱紧自己、不停发抖的小小身影。
宋雨霏看着那个被时间遗落、从未被真正安慰的她——
忽然站起身来,穿过时间的洪流,穿过那些没有答案的日子,将一张信纸递给对方。那是Z写的信,最末一句话,静静地躺在信尾:
「谢谢你,让我不再那麽讨厌自己。」
那一刻,她的眼眶忽然Sh了。
——她想起那些年,她有多麽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不够坚强,讨厌自己想哭却还是笑,讨厌自己因为别人随口的一句话就彻底崩溃。
可现在,她好像真的有一点点能力了。去守护、陪伴、理解,也终於有能力回过头,温柔地拥抱那个困在过去、满身泥泞的nV孩。
营队结束後的h昏,一群人提议要找个地方庆功。
「我们真的做到了欸,整整五天,没出大乱子,还有好几个学生哭着抱我们说不想回家,这能不庆祝吗!」
「同意同意,我订了学校後巷那家居酒屋,走吧走吧!」
几十人分批散开,热热闹闹地往巷口方向走去。
居酒屋里灯光昏h,墙上贴满了用彩笔写的菜单与学生涂鸦,空气里飘着刚炸起来的唐扬J香气,混着烤鱼、味噌汤与啤酒泡沫的气味,宋雨霏被推着挤进长桌中间的位置,没多久,就有人把一杯透着气泡的鲜红sE饮料放到她面前。
「来来来,特调一号,我们光明正大让你沾点酒气就好,绝对不会让你醉的!」
她原本想拒绝,但那杯杯身还贴着她的名字贴纸,「宋宋特调」,两侧画着Ga0笑的猫耳朵,简直无从招架。
「好啦……只喝一点点喔。」
她举杯小啜一口,是草莓汽水混了清酒,味道甜得过分,几乎嚐不出酒JiNg。但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一杯甜酒就能让她脸红半天。
她想说什麽,话到嘴边却忘了,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几杯。大概是三杯吧?还是四杯?
酒JiNg让她的思绪变得像云一样松散,头皮发胀,双颊热得彷佛是放在日晒下的瓷砖。
等聚餐结束时,学长姊们又吆喝着要去续摊,有人喊要去KTV,有人说要去便利商店买冰回宿舍聊天。
「雨霏,要一起吗?」
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我……我想先回家。」
「你还好吗?脸sE不太对欸,要不要帮你叫车?」
「不用啦……我吹吹风、走一走应该就醒了。」
她讲话不快不慢,语气也不飘,一如平常。同行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看她双手还能把纸袋拿好、对答如流,也没再坚持。
「好啦,那你小心,讯息记得回喔。」
她点点头,挥手道别,一个人走进夜sE中。风微微地吹过来,被黑夜托住脚步,热气逐渐从脸颊退去,但世界却好像变得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她的脚步开始不稳,灯光和街景变得朦胧扭曲,无奈之下只好撑着膝盖,慢慢坐到路边一张长椅上。
她脱下头上的bAng球帽,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喘气。可还没休息多久,一阵风忽然窜过来,那顶帽子被卷起,轻飘飘地飞到了斑马线另一侧。
「……啊。」
她迟疑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人行道,低头伸手去捡的时候,整个人差点向前倾倒。
一只手忽然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猛地抬起头。
街灯洒落下来,照亮那张乾净沉静的脸。
——是他。
「你怎麽会在这里?」
帽子落在他脚边。他捡起来,轻轻拍了拍灰尘,然後递给她。
她没有伸手接。
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不确定——到底是酒醉让她看见幻觉,还是,他又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