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昇隔日便去请求段和,请他让张道玄做他专属的工徒。
段和为难地说:「我是能帮你,但这麽做免不了一番闲言,说我私心偏袒你。张供奉,你要知道我帮你可是沾不上好处的。」
张文昇抿唇,了解段和话中深意,开口道:「段大人有任何需要属下帮忙的地方,卑职都在所不辞。」
段和这才笑了,说:「这样吧,我正好需要人帮我作画。不如你每晚到我的画斋来,只消替我画几幅图,到佛诞节後,我便让张道玄回你手下。」
图画署的画师只能为皇族而画,尤其是供奉、待诏等职,若擅自作画被发现,流放到荒漠野地都是可能的,但为了张道玄,他答应了段和。
晚上回去,他告诉张道玄要去画所作画,推诿是王爷所命。
「王爷的画,不都是去府内画的吗?」
张文昇顿了一下,张道玄马上猜出不对,沉声道:「兄长不是与我约定互信互济?却如此隐瞒我.....」
张文昇只好说出自己是去帮段和作画,也说了段和和他约定的事。
「......」张道玄想阻止张文昇,话却哽在喉咙,因为知道正自己无能,拖累了他。
经过高细还有冯玉川等事,他发现没有权势和能力的人,不只帮不了自己,也会累了他人。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助文昇兄完成所愿,如今想来实在是不自量力。
或许,他该为了兄长,有所改变才是。
「玄弟,别担心,段和做这件事应该也久了,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张文昇在约定的时刻到了画斋,段和拿了张唐代周昉《簪花仕nV图》的摹本给他,命他照着画,估计是想将赝品经由西域卖到大食,甚至往南到占城、三佛齐和天竺等地,唐画在这些地方炙手可热,一幅至少能卖得二三十两h金,也难怪段和肯冒险g这种事。
没多久,翟炎竟也到了,张文昇讶异不已,在他印象中的翟炎老实守法,是不会g这种事的,不知道段和用了何手段,才让翟炎听命於他。
张文昇没有时间与翟炎谈话,着手对样g描,仕nV画非他所擅,但画中的六位仕nV或看花,或戏犬,或成对漫步,在其工笔重彩下,个个眉眼含笑、衣着轻软、身姿闲雅,花园中嬉戏的仕nV们如一旁牡丹娇YAn盛开,焕发春意。
段和看着画完的成品b参照摹本还鲜活数分,不觉点了点头,虽没有多加称赞,却让张文昇早点回房歇息。
翟炎还在画着,经段和同意,张文昇才过去看他。他画得是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g线完成的图能看出稍欠笔力,人物神情写意不足,整T与摹本相差无几。翟炎正在设sE,张文昇看了,忍不住开口:「此处过於浮YAn了,唐画虽用sE鲜明,但仍有度,把握得当才能显其雅致。」翟炎一听,有些讶然,过後却开口感谢张文昇的指导。跟从段和後,他苦於无法JiNg进绘技,没想到张文昇却愿意花时间教授。
张文昇指导翟炎时,内心却缅怀在另一世培养三年多的大弟子,可惜他无辜牺牲的X命。眼前的翟炎画技虽不若他,但稍加指引,却能画出几分神似来,让他恍然有种重回当时的错觉。
在段和的吩咐下,张文昇又回到佛画所教习,张文昇嘱咐张道玄私下不要接近冯玉川。
张文昇不知道的是,事发隔日,张道玄已经主动找冯玉川攀谈。
「找我做什麽?你想说你已经让张供奉把事情告诉段大人了,是吗?」
「不。冯画直,我觉得你昨日只是一时做错了,其实之前你对我的用心教导,我一直感念於心,我是将你视为师父一样看待的。」
冯玉川忽然一笑,说:「我是贪图你的美sE,才去指导你的,你也太容易上当了。」
「不。之前我一再出错,也是你不追究,我才能继续待在画所,不论如何,我都欠你恩情。」
张道玄说完便先走了,冯玉川站在晒纸竿旁一阵苦笑,没料到g0ng中还有如此天真的人。接着,张道玄仍不时去与冯玉川谈话,在他的坚持下,冯玉川似乎打开心房,将张道玄视为知己了。
在佛诞节前一日,冯玉川得知,张文昇会和段和同去崇法寺时,他才告诉张道玄一个秘密:「段和他在图画署有很多眼线,白昌朴就是他安在山水画所的人。你让你师父到了g0ng外多点心眼。」
张道玄千想万想都不会料到,白昌朴与段和竟有这层关系,与冯玉川道谢後,忙去和张文昇说。
张文昇这才串起一切,高细应该也是为白昌朴和段和做事的人,而且恐怕冯玉川一事,也是他们设的局,目的是让他替他们画私画,可惜如今知道也晚了,他与张道玄早已入了局,明早他便要与段和将私画运出g0ng。
一想到段和才是幕後屡次陷害张道玄的人,张文昇眼中闪过一抹Y鸷,一旁的张道玄也瞧见了。
「兄长,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我知道,玄弟。」和好後,张道玄与他谈过高细的事,让他答应今後不能再杀人。
临行前,两人都要彼此好好珍重。张文昇到了署外,才上了第三个轿子,前两个则是段和、翟炎所坐,出g0ng前有一番盘查,张文昇对於运送私画本就不安,没想到盘查十分快,没到一刻钟他们便出g0ng去了,想来是段和早买通了这些卫士。
约莫一个时辰,他们便抵达崇法寺,先去禅师安排的客室,放好行囊,才来到大雄宝殿。佛诞日的祭典要举行七日,杨乾贞在第七日才会来此呈画,而他们这些g0ng廷画师则需将七日的祝祭写照下来,到时画的《礼佛图》是要带回g0ng中让朝上百官观摩顶礼的。
段和自然又将差事交给翟炎和他,这佛诞节首日的主要活动是由寂照禅师迎佛入殿,灌佛启礼。段和让他负责首日的画作,自己则与翟炎出寺了。
在大殿上准备画具时,之前的主画僧法常过来合掌问讯,问他是否需要几位小僧协助,张文昇摇摇头,法常又问段博士怎麽不在,他才说段和出寺了,今日由他负责作画,闻言,法常神情无奈,似对段和的作法不太赞同,又说:「但愿段博士不要太过执迷才好。」言语间透露出知道段和在做什麽,让张文昇吃惊问道:「禅师知道段大人在做什麽?」
法常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气道:「不可说、不可说。」
张文昇於是问法常要了所需画材,随後便在殿旁等待仪式开始。
殿外信众个个手持香花,殿内僧人则对着殿前摆放的释迦太子像合掌,良辰一到,穿着红sE袈衣的寂照禅师才由东廊走来,数十名披红袈的僧侣随後而入。寂照立於殿前焚香,口诵佛号时,其身後的所有僧人便行起三拜九叩礼,殿外群众纷纷跪伏叩拜,此时花雨从楼台洒到信众身上。在寂照念诵浴佛偈文时,有一捧盂小僧走至佛像边,随着引导禅师走上灌佛高台,至与释迦齐眉的位置小僧才停下,以长柄银杓舀出盂中香汤,淋到佛首上。小僧结束後,又由几位红袈僧人上去灌佛,接着则是地方官员,整个仪式约两个时辰,张文昇则始终坐於殿旁,用画笔记录下这庄严的时刻。
他心有所感,将灌佛的景象结合《八相成道图》,把沐浴佛像後方画上象徵成道的菩提树,又将佛像下的莲花座台化为一池中浮动的巨大莲花,池旁还画了一对白鹿以及六牙白象,最後则在灌佛高台的小僧旁添上二龙吐水。
仪式完成後,敷彩才刚开始,法常过来告诉他,等会这里还要启坛布供,便带着张文昇到一旁的讲堂。
法常走前恰好看了眼画,却感动非常,他提着张文昇的手,说:「张供奉是转世来作画传法的菩萨,可惜有些人执迷不悟,你可要小心段博士,千万不要离他太近了,及早cH0U身方可活命啊。」
法常说完便走了,张文昇想着他是提醒自己不要为段和画私画,於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却不知其话中别有一番真意。
张文昇完成《灌佛图》後,已是傍晚,他先去到段和的客室,段和走出来,关上自己的房间,张文昇便在外头将图给他过目。段和随意扫了一眼,便拿走画,让张文昇回房休息。
回到房内,张文昇先是想到段和异常之举,过後却忆起今早寂照禅师走入殿中时瞥见他在一旁的神情,与初见他的目光相同,那种像是很惊讶於他怎会出现在此的眼光到底意味着什麽,他不得不认为寂照禅师知道自己并非这一世上本该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