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入漆黑的寺庙就仿佛走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院内无论是人造小溪还是盆景松梧都仿佛置于腐水，被朦胧的瘴气笼罩。素日散发着烟香的香炉，此刻如浸满沥青石油，盛满污浊粘腻散发着恶臭的不明液体。
有轻度洁癖的我因为恶心，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身后的男人扶住我的双肩，深深叹了口气：“我就说这里太危险。”
“那你跟进来做什么。”我重新站直身体。
“我只说了危险，又没说我不能应付。”端木游刃有余地笑了，如此昏暗的地方倒是与他相配，倒不如说穿着一身白虎皮藏服的他在这诡异的未逝者之界中竟更无违和感。
“此混沌裂缝还未完全打开，只要在那之前找出引发扭曲的‘混沌之眼’并将其彻底杀死，就可以阻止混沌界的诞生。”
“趁它还没有彻底异变成混沌界，赶紧找到那孩子离开。”我看向他，“分头行动。”
端木紧跟着我，“别搞错，我不是来救他的，我是来保护你的！”
走过三堂六殿，毫不起眼的装潢让我认定这白日接待来宾的犬神寺肯定被紫云阁幕后之人下了幻术，而且能全面覆盖如此面积庞大建筑，此人能力在幻术方面的造诣绝不低。
撩开残破的竹帘，面前的路分成两条。
“看来必须要分头行动了。”我看向端木，说完就朝其中通往偏殿的路走了过去。
“雀万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端木环胸站在原地不满地朝我嘟囔，“你去救人，让我去单挑‘混沌之眼’？”
“你不是正义的很么？我的目的只有救人，说实话什么混不混沌的，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冷哼。
端木烦躁地挠了挠头，“那我可警告你，那个孩子既然被指引至此，肯定与这混沌界有着密切的关系，你就算走那边，也保不准不会遇到危险。”
“在这个世界，修为境界并不是衡量强弱的标准。”端木认真的看着我，“你要当心任何人，包括那个孩子。”
“……”这倒不用他说，陆星灿天生对我就是威胁，但我还是来了。
端木突然快步走到我面前往我手中塞了一张黑色符纸，“这是在混沌界也可以使用的传音符，但作用只有一次。”然后他转身朝着主殿路飞驰而去。
沿着小路越走，周围的黑暗愈浓，好似怎么也走不到终点，走到了时空的尽头，光怪陆离的扭曲之处，偏殿如孤岛般立于虚空，但预感告诉我，陆星灿就在里面。
我整理了一下仪容，从储物戒里掏出轮椅坐上，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我被眼前的光景怔住了。
这里是……我在云竹的房间？
房间熟悉的布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干净简约，熹微的日光透过木窗照亮空气中悬浮的细尘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束。宽敞的檀木床上被褥整齐地铺着，在床前，一个小少年把脸埋在臂弯中坐在地上把身体团成一团，胸前隐隐有白色的毛茸茸小东西若隐若现。
我默默靠近，少年对我的出现浑然不觉。依旧把脸埋在臂弯中努力地试图安抚怀中狂暴的毛绒小狗。
“小白……小白冷静下来。”少年的嗓音喑哑夹杂着哭腔，“你爸爸不要我了，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安静下来……你原来明明不是这样的孩子……我是妈妈啊……”少年无措地将挣扎的小狗紧紧抱住，“不要，不要这样。”
晶莹的泪珠顺着少年脸颊打湿小白狗的毛发，少年咬着唇眼神朦胧破碎，却没有让自己哭出声音，“小白，如果连你也离开，我就真的没有家了。”
小狗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悲鸣，然后突然间停止了挣扎，小身体软绵绵地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小白？小白？”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小狗的异样，他将小狗小心翼翼地放到床铺上，小狗却依旧一动不动，少年跪在床边纤细的背脊不停颤抖，被绝望所笼罩，“我把你也弄丢了，怪不得你爸爸不要我了……都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呜呜……”
我抿唇，仔细回忆那庸医的话，白螭本就是靠着陆星灿体内的生命灵力供养存活，没道理这么排斥他的生命之源，更别说在与他接触之后失去活力。
我摇动轮椅行到床边，伸手越过陆星灿将小狗拎到怀中，仔细观察，果真跟之前陆星灿离开云竹半年时它突然虚弱的症状一样，它的躯体正在迅速虚弱化，体内的生命之力甚至比昨日更加稀少。
我伸出手拿狗时，陆星灿才发现我的存在一般，瞪大了玻璃珠般蓝汪汪的水眸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我，下意识地勾起嘴角想叫我，又在下一瞬间攥紧了拳，咬紧了唇，小脸惨白惨白的。然后沉默着低了头。
“怎么不说话？”我见他完整健全，好歹是放下了心。
“……”少年拳头攥得地更紧，掌心肉都掐白了，双眸泪汪汪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我，纤细的身子抖啊抖，扎成马尾的黑色长发也乱糟糟的，好一副可怜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
“是我错了，你声音不难听，可以说话。”一把年纪在十几岁的小孩面前收回自己赌气时说的气话，也算是给我自己上了一课，明知道会后悔的气话，我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先生……”陆星灿这才松开咬紧的下唇，依旧小脸惨白惨白地，“真的是先生？您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找你的，倒是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我强忍住语气里的责怪意味，却难掩担心，“这里非常危险，总之你先带着狗跟我出去。”
“小白它……”少年身子又是一抖，“被星灿……”
“好了好了，我出去再听你解释。”
少年惴惴不安地被我从地上拉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漂亮的小脸上依旧一副惴惴不安模样。
就在我拉着一人托着一狗准准推门出去时，怀里的传音符突然猛烈震动起来。
【不要出去！最起码——不要带那只狗出去！它才是‘混沌之眼’！】
我一惊，霎那间手中的小狗睁开了眼眸，竟是猩红的颜色。
“嗷呜————”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白狗狰狞地朝我露出獠牙，我反手就将它丢回了房间深处，只见它的身形在不受控地膨胀，原本只剩空壳的身躯不断被空气中的黑暗灵力填充，排空灵力的它就是一个容纳黑暗的绝佳容器。
我当机立断从储物戒中拿出真空罩，像一个小牢笼把即将失控的小狗关在其中。
我把陆星灿护在身后，将传音符取出来问道。传音期限只有一炷香的功夫。【现在怎么办？】
【杀了它！】端木在另一头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缠住脱不开身，【现在混沌裂缝的所有黑暗之力都往你们那去了！如果与那小狗成功融合，我们就全部永远被关在这个裂缝里了！】
感觉到陆星灿抓着我胳膊的手突然一紧，我追问道：【没有别的方法吗？】
【它只不过是个临时出现的容器，如果能让它失去作为容器的条件，就可以……哎呀没那么多时间——】
传音符在这断了。
条件，我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果然唯一的条件就只能是陆星灿的‘生命灵力’，当生命灵力夺过白螭体内灵力之源，它就能被控制住！一个容器就只能容纳一种力量，我看着在笼子里横冲直撞的小白狗，有真空罩的隔绝能极大减缓黑暗之力侵蚀的速度。
如果能在小狗完全被黑暗笼罩之前重新浇灌净化的生命之力就可以挽救它。
“想让它活么？”我问。
陆星灿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操控你的灵力去与它体内的力量抗衡。”
“星灿试试。”尽管黑雾重重，男主角还是勇敢地走到了笼边，抬起手试图往小狗身体里注入灵力，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丝缕的生命之力并不是从陆星灿掌心流向小白狗，而是在小白狗痛苦的悲鸣中从它体内抽出了所剩无几的生命之力流回了陆星灿掌心。
“停。”我在灵力被完全剥离之前打断了他。
陆星灿更是脸色苍白地收回了手，无助地望着我，“星灿自从和先生分开以后，就……变得很奇怪。”
他用右手抓住左手抵在胸口，“胸口变得麻麻的，回过神来时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灵力也是。”然后他朝我脆弱地笑了笑，“星灿变得更加没用了，所以先生就算……”
我望着少年孤独的眸子，才意识到原来和他住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将他养得不再是原着中那个只能靠自己的孤苦无依少年，他的眸光永远追随着我，在他视线的彼端永远有我的身影。在我坚决划清反派主角界限的同时，他早就坚信自己会永远跟随我。
而他现在空落落的眼神，才是他最初的眼神。
让我感到陌生，以及，惊惶。
我抱住了他，打断了他的话，我将他摁在胸口，用袖子环住他的身体，却一时没有说出话。
陆星灿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后也不挣扎了，试探地反手抱住了我的腰，然后没忍住，又伏在我胸口哭了起来。
“先生，呜——星灿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回到先生身边，却没有先生了。现在星灿连灵力都没有了，先生就更不要星灿了呜呜——”
“不哭不哭。”我想着措辞，“没有不要你，我从来没说过不要你。”
少年抬起泪眼朦胧的狗眸，柔软的脸蛋在我胸前挤得鼓鼓的，“先生明明说了。”
“我们现在依旧是师徒，我怎么会不要你。”
“那等星灿毕业了不就——”少年又扁了嘴将要哭出声。
“等你毕业了，我们再成为家人。”我抬起他的脸与他对视认真道。
少年的泪一下子就止住了，抱住我腰的手也紧了紧，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好半晌才又小声问道：“先生是这个意思？”
“当然。”我答地迅速，我也算是彻底认清了自己，养条狗半年都能养出感情，别说养个人了，在剧本之外，他依旧是在我门下陪伴过我的学生，乖巧懂事，粘人贴心，只是我一直在忌惮着那虚无缥缈的剧本，欺骗着自己，也在伤害着他。
如果都是受伤，不如就浅赌一把，到底是剧本伤我更痛，还是我自己伤我更痛。
大不了，大不了就认个义兄弟嘛。
终于把脸色苍白的小家伙在怀里捂暖了，陆星灿再次抬起头时，眼睛又如宝石般璀璨起来，与此同时，那让我无比熟悉的花香味再次萦绕我的鼻尖，虽然淡淡的还透着不安，但总算是鲜活起来。
“星灿已经迫不及待了。”少年撑起身子侧坐在我腿上环住我的脖子，纤长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眼眶红红却笑得甜甜，“等先生兑现承诺，然后我们就可以做——”
“咳咳，现在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行么？”我打断他，“会不会摸七脉？”
“先生没教过星灿的东西，星灿怎么会呢。”少年一旦被哄回来，立刻就娇了起来，鼓起小脸，“星灿的一切，先生都知道。”
“嗯嗯。”我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现在情况紧急，需要你将灵力直接注入小狗的七脉来夺回躯壳控制权。”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先生教星灿，星灿可以做到！”
我刚想伸手点他胸口教他怎么找七脉的位置，又觉得这个效率太低，比起找自己的果然还是得直接上手操作更快。
于是我几乎没有犹豫，将自己的上衣一件件解开，直到露出赤裸的胸口，然后执起他的手点在左胸口位置，感受到少年微凉的指尖贴到胸口温热的肌肤，
我道：“看好了，从灵虚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