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出现的时候,我刚好处在一个觉得自己「应该要长大一点」的人生阶段。
那段时间,我对自己下了一些看起来很合理的指令。b如要学会主动开口说想吃什麽,不要再每次都说都可以。b如周末不能只窝在房间看影片,要出门晒太yAn。b如在感情这件事上,不要再只停留在暧昧,要试试看真正走进一段关系。
如果人生有一个内建的升级系统,我大概是想按那种「从新手村毕业」的按钮。
第三位是朋友介绍的。那个朋友大学时跟我同社团,偶尔还会约出来吃饭。他大概是看我每次被问到感情状况时都用同一个句型回答,「最近没有」,就决定替我这个系统更新一下。
那天我们约在一间咖啡店。朋友说他会晚一点到,让我先去。等我推开门时,才发现他人根本不在,只有角落那张双人桌坐了另一个人。
那人一看到我,就举手。
「你是林淮吗。」
他的声音不算高,语气却很确定。我点头,他笑了一下,说:「我是周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朋友口中那个「人不错、工作稳定、也单身一阵子」的对象。
「他说要晚一点来。」周朗像是看穿我的表情,「可能是故意的。」
我坐下,觉得这种安排方式有一点像被半强迫参加说明会。但也因为这样,我省掉了脸皮薄的开场白。咖啡店里放着轻快的音乐,桌上有一张小黑板,写着当日甜点。我看了一眼,不太饿,就先点了杯热茶。周朗点的是拿铁,顺便加了一片柠檬塔。
「你朋友跟我说,你有点慢热。」他用很平和的语气说,「所以今天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随时叫停。」
这句话理论上是一种贴心,但我第一个反应却是有点尴尬。我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营造一点好印象,就被提前打了预防针,提醒对方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即食版本。
我只好笑笑说:「其实我还好。」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判断我是不是在客套,最後选择接受我的说法,换了个话题:「你朋友没说你蛮准时的。」
「你b较准时。」我说,「我提前五分钟,你看起来已经坐很久。」
「因为我不太喜欢迟到。」他耸肩,「迟到会让人一开始就有点累。」
那句话莫名地让我放松了一点。我也是那种会提早到的人,但我通常把这种习惯藏起来,怕被觉得太心急。听到有人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奇怪好像被合法化。
正式的自我介绍还是有的。我们交换了一些基本资料,聊到工作内容、住哪一区、平常休假会做什麽。他说他最近开始学做菜,喜欢研究调味,觉得下班後切菜可以让大脑从公司退线。我说我下班後通常直接去便利商店领便当。他笑出声,说:「那你今天有赚到。」
「什麽意思。」
「至少今天有一个人陪你坐着喝东西。」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却没有让人感到压力。像是一种轻描淡写的事实陈述。我看了看桌上的茶,又看了看他喝了一口拿铁的样子。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朋友这种「y把两个人放在同一张桌子」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朋友最後是在我们聊到一半时才出现的,手里提着两袋外带。他把袋子放到旁边椅子上,看了看我们两个,表情有点满意。
「你们好像聊得不错。」他说。
「你根本不在场。」我回他。
「但结果看起来不错。」他一副任务完成的样子,「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约你吃饭。」
说完他真的走了,留下我和周朗面面相觑。我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只好说:「他一向这样。」
「挺有效率的。」周朗说,「至少我们不用花时间在尴尬的介绍上。」
他讲话的方式有一种稳定的节奏,不急不慢,让人不容易心虚。我发现自己逐渐放下那种「被安排相亲」的防备心,开始认真看这个人本身。
他长得不算惊YAn,但五官很顺,看起来乾净。指甲修得很整齐,衬衫虽然不是名牌,却熨得很平。我不擅长用任何浪漫的词汇形容别人,勉强只能说,他的存在感给人一种「会记得关瓦斯」的可靠感。
那天我们一路聊到天sE变暗。从咖啡店搬到附近一间简单的晚餐店,继续吃饭。不是刻意延长,而是话题走着走着自然没有停。
走出店门时,他看了看时间,问我:「你要坐捷运还是公车。」
「捷运。」我说,「b较习惯。」
「那我陪你走到站。」他说得很自然,像是预先排好的行程。我本能地想说不用,但那句话停在舌尖,又被我吞回去。最後我只是点头:「好。」
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地上的影子也拉长。他问我上班通勤要多久,我说不塞车的话大概四十几分钟。他说:「那你还挺有耐心的。」我笑笑说:「我有排队T质。」他问那是什麽,我就把「恋Ai排队症候群」那套理论简单讲了一次。
他听完没有笑我,反而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把你喜欢过的人都放在队伍里。」
「大概是。」
「那你自己站在哪一个位置。」
我本以为他会顺着开玩笑,结果他认真问了这个。我愣了一下,说:「我可能站在最尾巴。」
「为什麽。」
「b较安全。」我说,「这样如果队伍没有走到我,也可以说是系统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抖了一下才说:「所以你不是没有人喜欢,你是想当客服。」
我第一次被这样形容,竟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我耸耸肩,装作不在意:「客服也很重要。」
他没有继续攻击这个说法,只是淡淡说:「那如果有一天你不用排队呢。」
「什麽意思。」
「有人直接走到你面前说,这里有位置,你要不要坐。」他说,「你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我没有立刻回答。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假设太具T,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那个人就是他呢。这个念头跳出来时,我自己都觉得太早。於是我只好用很理X的语气说:「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你还没试过。」他说。
两个人一起走过一段路,最後在捷运站口停下来。他指了指出口上方的标示:「你是从这里进去吗。」
「对。」我说。
「那我送你到这里就好。」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今天很谢谢你。」
这句话换个场景会很像客套话,但在那个时候,他的表情很诚恳。我也小小点头说:「我也谢谢你。」然後我们互道再见。我走进捷运站,搭电扶梯下去的时候,还在想刚才那个「不用排队」的假设。
回到家,朋友立刻传讯息问我:「如何。」我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後只回:「还不错。」那三个字看起来中X得很保守,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少见的乐观版本。
他又问:「有机会再约吗。」
我想了想,打了一个「应该有」。送出去前,我突然想到周朗那句「你还没试过」,又在心里补了一句:「那就试试看。」
後来的约,是他主动排出来的。
第一周之後,他传讯息问我:「这周有空的晚上是哪几天。」我报了两个。隔天,他直接丢了选项。
「星期二看电影,星期四吃晚餐,你选一个。」
这种把模糊变成清单的方式,让人很难逃。我本来想说看你,但想起自己答应过要减少这种回答,只好深呼x1,打上:「星期四吃饭好了。」
他秒回:「好,那你下班等我,我来你公司附近。」
那一刻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要约谁一起吃饭,我都会在心里预演对方拒绝的剧本,准备好备案。现在有人替我把行程安排好,还主动说要来我这一区。那种被「当成优先选项」的感觉,有一点新。
星期四那天,我特地早十分钟把手上的工作收尾,让自己不要卡在加班里。到了下班时间,我准时关掉电脑,走下楼。手机上跳出他的讯息。
「我到了,在你们公司旁边那间便利商店前面。」
我走出去一看,他真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杯饮料,背靠在墙上滑手机。一抬头看到我,他就把手机收进口袋,朝我晃了晃手里那杯东西。
「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是一杯常温的茶,不冰不热。
「你不是说晚上喝冰的会胃不舒服。」他说,「所以我就没加冰。」
这句话让我愣了两秒。我确实有提过这件事,可那好像只是某次随口说的抱怨。我没意识到他记得,而且记得这麽清楚。
「谢谢。」我说。
「那我们走吧。」他像是顺理成章地接上下一个指令,「这附近有一间我觉得还可以的店,应该合你口味。」
我们沿着人行道走了几分钟,他走在靠马路那一侧,偶尔会抬手阻挡一下太靠近的机车。我没有说出口,但心里有记下这个动作。那是一种b温柔更实际的东西。
他带我去的是一间不太起眼的小店。外头招牌写得有点旧,里面的桌子却擦得很乾净。我们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他熟悉地翻了菜单,说:「这家的Jr0U饭还行,卤豆腐也不错。」
我点头,跟着他的建议点菜。菜上桌的时候,他没多说什麽,只是把汤先推到我那一侧的距离内。他自己拿起筷子,开动前看了我一眼:「你今天看起来很累。」
「可能是因为要出来约会。」我不太习惯有人这样直观观察我的状态,只好用开玩笑的方式回应。
他笑起来,说:「那你还愿意出来,代表你没有真的那麽怕。」
我想了想,说:「毕竟最近的人生试用期快到期了。」
「什麽意思。」
「一直单身也不好意思对朋友交代。」我说,「而且我好像也不能一直拿排队当理由。」
他听完,没接着打趣,反而认真看着我:「那你现在是想试试看。」
我被他这样盯着,有一瞬间想把话收回去。但那会变成很不负责任的退缩。我只好点头:「应该是。」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那我们就当成是认真吃这一顿饭。」
「每一顿饭都要认真吃吧。」我说。
「我的意思是。」他笑了笑,「从这一顿开始,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某种开始。」
那句话像是丢出一个标记,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什麽声音。我看着盘子里的Jr0U,心里有一GU说不上来的情绪升起来。
以前有人陪我吃饭,是因为加班顺路,是因为孤单顺手,是因为大家都不想一个人吃苦。现在有人坐在我对面,说可以把这一顿当成一个开始。
我不确定自己准备好了没有,只知道那一刻,我没有转头逃走。
後来的几周,我们见面的频率变得稳定。不是天天,却也不至於淡掉。通常是一周一到两次,而且多半是他先提。「你星期几有空」「那我们吃饭」「不然去走走」。这些句子慢慢进入我的日常,从一开始的有点不习惯,变成後来看到时心里会微微松一口气。
有一次周六,他突然问我:「明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先回了个疑问句符号。他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一张已经切好菜排在料理台上的画面。
「已经买了。」他说,「如果你不来,我就要吃到後天。」
我看着那张照片,有一种被拖进生活里的感觉。不是那种剧烈的卷入,而是像有人打开门说,这里有张椅子,你要不要坐一下。
隔天我真的去了。他住的地方不大,客厅和厨房几乎连在一起,但收拾得很乾净。桌上已经摆好两副碗筷,电锅里有饭,瓦斯炉上的菜还在小火保温。
他看见我进门,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接过我手里带去的小蛋糕,放进冰箱:「你刚好补了我没想到的部分。」
我坐下,看着他在厨房里穿梭。他把菜端上桌,提醒我碗很烫,自己却被蒸气烫到手指,皱了一下眉,下一秒又装作没事。那画面让我突然有一点想笑,也有一点想记下来。
吃饭的时候,他问我味道如何。我说很好吃。他说:「你不要客套。」我想了想,又说:「b我自己买的便利商店便当好吃很多。」他这才满意地点头。
那一餐吃得很慢。他会帮我夹菜,也会问我最近是不是b较少加班。我们谈的都是生活里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事情,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内容。可是坐在那张桌子前,我突然有一种很具T的感觉。
原来所谓「在一起」的雏形,看起来就是这样。
一起吃饭,一起洗碗,一起在客厅看一部不怎麽好看的电影。中间会交换几句关於剧情的评论,也会互相吐槽演员演技。有人在旁边呼x1,有人偶尔伸手去拿遥控器,手背轻轻碰到一下。
电影播到一半时,他突然按了暂停,转头看我。
「我们这样算什麽」他问。
这句话原本应该是我的台词。照理说,我才是那个习惯把关系分类、编号、贴标签的人。被他这样一问,我反而有一瞬间大脑当机。
「一起吃饭的人。」我先给出一个非常保守的答案。
「那可以再多一点吗。」他说。
「多到什麽程度。」
「b如。」他看着我,眼神没有回避,「可以算是男友。」
这三个字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没有配乐,也没有特写。只是客厅里的光很安静,电视上的画面停在一个不太重要的场景,主角的脸被冻在尴尬的角度。相b之下,我们这边的画面还算自然。
「你不觉得太快吗。」我问。
「不快。」他说,「我们见面的次数,每个小时都算进去的话,b很多人相亲三个月还多。」
这种算法让人有点想吐槽,但我无言以对。他继续说:「再说,我不是要你答应一个什麽很可怕的承诺。我只是想知道,从现在开始,我约你吃饭,能不能不必再用那麽中X的理由。」
他讲得很小心,却也很直接。我感觉得到他在努力拿捏那条线,不想让我觉得被b,却又不想让话题落回模糊。
「如果你觉得还不行。」他说,「那我们可以再等一下。」
那句「再等一下」,不晓得为什麽让我有点被刺激到。
我这辈子已经等过很多次了。等别人讲话,等别人回头,等某个答案,等某个命运。我几乎是站在队伍里站到腿酸,却还在说「再等一下」。现在有人走到我面前说,可以不用排队,也不用再等,我却习惯X想後退。
我突然想到那天在路上,他问我,如果有一天有人说这里有位置,你要不要坐,你会不会不习惯。
我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习惯。
可是,不习惯不代表我不想试。
我盯着茶几上的杯子看了几秒,里面的水几乎喝完了,只剩下一圈很薄的倒影。我深呼x1了一次,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有点吵。最後我抬头,看着他。
「如果我现在说好。」我说,「我以後可不可以有时候反应b较慢。」
他愣了一下,接着笑出来:「你已经在谈条件了。」
「我只是先说明。」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点,「我可能没有你想像的那麽会谈恋Ai。」
「我也没有。」他说,「不然就不会单身到现在。」
这句话出奇地有説服力。我有一瞬间被逗笑。他看着我的表情变化,语气变得柔和一点。
「我们可以慢慢来。」他说,「你不用突然变成一个很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只要你愿意在现在的状态上,再往前一步就好。」
「往前一步是哪一步。」我下意识问。
「例如。」他顿了一下,「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互相承认对方是男朋友。」
那「男朋友」三个字他说得不快,像是怕吓到我。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想逃避这个词,但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竟然不是逃跑,而是排队叫号画面慢慢消失。
如果我说好,那是不是代表,我不用再把他塞进「第几位」的分类里。
「好。」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说出口之後,我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这麽没有退路地回答一个关於感情的问题。我没有说「试试看也可以」这种模糊的话,只是单纯地说了一个「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露出一种放松的神情,像是终於完成某个小小的计画。他没有马上靠过来,也没有做任何太戏剧化的动作,只是长长吐了一口气。
「那。」他说,「现在开始,我有一个男朋友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点像小孩的宣告,但b我想像中更让人放心。不是十指紧扣,也不是拥抱墙角,而是有人很清楚地把我的位置说出来。不是在队伍里的某一格,而是在他生活里某一个明确的称呼。
我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也是。」
「什麽。」
「我也有一个男朋友了。」
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时,竟然没有想像中的别扭。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像是在一个空白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後,纸张就不再那麽空。
那一晚我回家的路特别清楚。
街灯一盏一盏亮着,路面不算平,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在。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跟着,心里浮出一个很普通但很真实的念头。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离开了那条漫长的队伍。
不是因为我突然变成主角,而是因为有人伸手拉了我一下,说,你可以到这边来坐。
至於这个座位是不是舒服,待久了会不会腰酸,会不会有一天还是要站起来,这些我当时没有想到。
在那个晚上,我只感觉到一件事。
我不是「某一位」了。
我是「某一个人的男朋友」。
交往後的头两周,其实没什麽不同。吃饭、走路、传讯息,一切都和之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无形的标签,像桌布上的小标签,提醒我这不是普通的便当,而是限量版。从外表看不出来,需要靠心情辨别。我偶尔会在走路时回头看他一眼,他就会问我怎麽了。我摇摇头说没有,然後他会笑一下,像是已经理解我开始意识到我的身份改变。
那段日子,我开始在脑里运行一套新的系统。走路时不自觉注意自己表情,吃饭时要记得提问,讯息不能只回答「好」或「方便」。要表现得稍微在意一点,但不能太明显。太明显会不像我,太不明显会让对方以为我不在意。於是我开始学着在讯息里加一些表情符号,偶尔加句「你今天好像很忙」或「要不要晚点再聊」。他回得很快,而且通常会回得更完整,甚至提出下一步的行程。多数时候,那感觉像在接力赛,我只要交bAng,他就会向前跑。只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开始不是在跑,而是怕掉bAng。
交往後,我第一次觉得吃饭这件事竟然可以像解题一样。不是选什麽菜,而是回答什麽问题。明确、适中、不要太直接,最好还有点趣味。几次约会,他会问:「你今天想我几次。」我第一反应是想说零,但那听起来太诚实。我不能太诚实,因为那会成为下一题的引导题。诚实有时候不像德行,而是一种会打开後续考题的密码。
所以我开始练习回答有弹X的句子,b如「应该有一两次,也可能更多,只是我没特别数」。他听了会笑,会说:「那你下次可以试着数一数。」
我不能说不行,因为说不行代表不努力。所以我只好说:「好,我看看能不能做到。」那种语气听起来不拒绝,也不承诺,像路线图上的虚线,显示此路段建设中。
第一次感觉呼x1压力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四的晚上。我说我工作有点累,可能早点休息。通常这种讯息是温柔收尾,可那次他回:「你是有点心事吧。」我愣了几秒,才发现他不打算让这个话题停在「我累了」这个点上。他继续问:「如果是很难说出口的那种,我也可以听。」
那是非常温柔的说法,但也是非常有引力的说法。像从聊天里伸出手,要我踏上某一块不那麽安全的地面。我知道他出於好意,可是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会在讯息里卸下防备的人。我犹豫了一会,才回他:「真的只是累。」
他回:「我不是要b你,我只是想了解你一点。」
我打字速度慢下来,像踩到有点Sh的地面。我说:「我知道。」又补一个句号,因为没有补句号会让我觉得太软。句号像是一个站姿,可以让我站直一点。後来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翻了一次身,那晚上我很久才睡着。在交往之前,我也常常难睡,但那种失眠是孤单的清醒。交往之後的失眠,则是我开始意识自己在经营某种形象。那形象不是假的,只是经过修剪,那修剪消耗b我想像中还多的力气。
我第一次有想退後的念头,是在第三周。他临时提议周末去郊区走走。我那天原本有一点工作要处理,本想找理由婉拒,可他说:「你也需要休息。」於是我答应了。我们坐公车到一个有溪水的小步道,走了十几分钟,他提了很多问题,问我童年、问我喜欢的电影、问我有没有讨厌自己的地方。我尽可能回答,但也开始感觉自己像在填问卷。他走得很轻松,我走得有点喘。他回头看我时,我会提速,怕他发现我落後。那种落後不是走路速度,而是程度感。他好像已经准备好我应该走到某种亲密的深度,而我还在找地标。
後来在公车上,他靠着窗睡着。我看他睡觉的样子,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如果有一项测验叫做「如何自然靠在对方肩上」,我一定得不到分。因为我在靠之前,一定会先想一串问题,例如力道、角度、多久该换姿势、是不是会压到他。我脑子里的这些小数据会让我错过轻松。如果生活有一个T感模式,我永远开不到那个功能键。我只能用键盘输入,按上下左右,按到不要尴尬就停。
他醒来後问我有没有想睡。我摇头。他说:「你可以靠一点没关系。」我说我还好。他笑,没勉强我,但我在那时候明白了一件事。不是他让我有压力,而是我只要觉得自己在被看,就开始解题。Ai情不是考卷,可我在关系里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找答案,而不是找呼x1。
有一次吃饭,他突然问我:「你觉得我对你太好吗。」我愣了两秒,说:「你只是表现得b我明显。」他说:「那你也可以明显一点。」我说:「我正在练习。」那是诚实,可听起来有点像在读句子。他听了,慢慢点头,眼神却有一点失落。我看着那失落,第一反应不是去安慰,而是想:「我是不是输了一题。」
那天吃完饭,他要结帐。我想起「情侣之间要有平衡」,於是抢着先刷卡。他看着我说:「你不用这麽介意细节。」我说我是习惯。他说:「你可以不用一直算。」我安静了一下,才说:「我不是在算,是在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角sE感。」
那句话很理X,也很真。我只是没说出後面那句──如果我能扮演好,我就不会被换掉。
第二个月时,我开始发现自己愈来愈会编剧本。早上起床,我会预想今晚他问我「今天过得怎麽样」时,我要如何回答才能显得既有诚意又不太浓烈。周末出去,我会想:「这个场景适合说什麽话才像是在约会」。甚至有一次,我在便利商店的冷饮柜前突然问自己,我此刻要表现成什麽样的男朋友,是认真型还是随兴型。在那一瞬间,我清楚感觉到,所谓「在一起生活」应该不是这样。
你不该在买饮料时想自己是不是一个够好的恋人。
有天晚上我们走在街上,他突然问我:「你有时候是不是在避免让我失望。」我没有否认,我只是说:「我不想让这段关系因为我一时的退缩而失衡。」他看着我说:「你不必这麽用力,我没有要你表演。」我知道他是好意,可「不用表演」这句话对我而言像是未完成的句子。後面似乎接着:「但你还是要表现。」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可能会否认。但这种否认或同意,都无法直接拆掉我那个考试系统。它已经在我脑子里运作,像一个自动跳出的视窗,提醒我每一题还有多少分。
交往後,我的生活不再孤单,但也不再自然。
我开始注意时间,分析对话,分辨语气。回家之後,我会重新检查整段互动,就像学生考完试後拿红笔对答案。哪一题可以再讲好一点,哪一句话显得太冷淡,哪一次表情没有给出足够反应,哪一个拥抱可以更及时。我学着改答案,有时候改得太晚,有时候忘记改。真实的情感远远落在背後,我先让理X能先到达。
後来我才明白,第三位并没有要我完美,他只是想要一种温度。但我在尝试给温度之前,先忙着把自己变成标准答案。
我们并不常吵架,可我开始觉得累。那种累不是某种大的痛,也不是要把人推开的疲惫,而是一种细细的窒息。像空气里的Sh度,不至於让人无法呼x1,却会让每次呼x1都需要b平常多一点力气。
我在每一次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过完一天的过程里,慢慢感到心里有某个区域在减重。我仍然喜欢有人陪,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学会一种奇怪的恋Ai方法──我以为自己在靠近,其实我是在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点距离,以免失去方向。
有一天晚上,我跟他走在夜sE里。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很想做好。」
我说:「你怎麽知道。」
他说:「因为你看起来像在考试。」
我听完那句话,才真正意识到,那些疲惫,我并不是看不见。只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这就是交往的代价。也许我得要再撑一点,也许总有一天会习惯,习惯到不再觉得自己在答题。
可是那晚回家,我站在客厅,忽然没有开灯。我想让眼睛在黑暗里调整视线,也想在那个寂静里听听自己到底还剩下什麽。交往之前,我以为有人陪自己走回家会b较安心。交往之後,我确实没有孤单回家,可我发现,好像反而更容易感觉自己站在空气里。
不是剧烈的痛,而是一种过度用力後的喘。
我靠在墙上,听自己的呼x1。有一瞬间,我真的希望下一题能简单一点,不要再问我感觉,也不要再问我有多在乎。只要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把今天过完。那样就好了。
也许Ai不该像考试。也许生活也不该像评量表。只是我还没学会别的方式。
那天晚上,我在黑暗里突然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如果我再用力一点,会不会把真的感觉挤出来。」
说完之後,我反而更安静。
因为我知道,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疲惫的徵兆。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在一起也可以像是孤单的另一种版本。只是那种孤单,会戴上暖sE滤镜,看起来不像孤单而已。
像安静,也像窒息。
最可怕的是,它让我以为,只要再努力一点,一切就会好起来。
而我还真的,试着更努力了一阵子。
真正有明显缝隙的那一天,其实从一个很普通的讯息开始。
那天晚上快九点,我还在公司。专案突然卡住,主管临时要求我们把报表重做一次。整间办公室的气压都不太好。我盯着萤幕,肩膀僵到像被固定住。手机在键盘旁边震了一下,是周朗。
「还在忙吗。」
我看了一眼时间,回:「差不多,应该再半小时。」
他很快回:「那你等一下要吃什麽。」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下,脑袋里完全没有画面。不是不饿,而是饿得太延後,整个身T像被塞进一种暂停的模式。我回:「随便,回家附近随便吃就好。」
传出去之後,我又埋头进报表里。过了十几分钟,我才想起来,这种回答对他来说有点太敷衍。正要补一句「你有推荐的吗」,新的讯息跳出来。
「你最近好像常说随便。」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有一种被点名的感觉。不是被骂,知道他只是观察,可那个观察很准。
「我只是累。」我回。
那头沉默了一会。过了两三分钟,他才回一句:「我知道你很累。」
再下一句,才是重点。
「可是我不太知道,你是不是还有空间放我。」
这句话让我手指停在键盘上。空间这个词看起来很cH0U象,可我一瞬间就懂他在说什麽。他不是问我时间,而是在问我心里的位子。
我想了几秒,决定先把电脑关机。那种需要完整回覆的对话不适合在报表中途进行。关掉萤幕後,整个格局暗了一大块,只剩桌上那盏小台灯。我拿起手机,打字又删掉几次,最後只回了两个字。
「有啊。」
过了一会,他回来的字多很多。
「我知道你有。只是有时候我看不太出来。你会回讯息,也会出来吃饭,可是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你到底是因为我,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不想拒绝。」
这三个可能像三个选项排在那里。选哪一个都不太对,说没有这三个也不对。我看着它们,觉得自己好像又坐在某个考场里,手里拿着笔,只是这次没有参考答案。
「那你希望我怎麽做。」我最後这样回。
「我没有要你做什麽很大的事。」他说,「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有很想这段关系。」
「很想」这三个字突兀地跳出来。平常我们说的是「试试看」、「一起过看看」、「慢慢来」。这次他直接把程度拉高,问我是不是「很想」。不是想不想,而是有多想。
如果换作别人,这里大概是说出「当然」的时机,再加上一些保证。但我看着萤幕,发现自己无法立刻把那个「很」打出来。并不是因为我不在乎他,而是我突然不太确定,我现在到底在「想这段关系」,还是在努力完成「身为男朋友该有的表现」。
我最後回:「我在意。」
那是我目前诚实得出来的最高程度。
他沈默得很久。我一直盯着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那个提示一闪一闪,又消失。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他回了一句:「在意跟很想不太一样。」
我没有立刻反驳。因为他说的对。可是对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有办法处理。
那晚回家,他约我在捷运站旁的一间便当店见面。他提前到了,坐在靠墙的位子,桌上已经有两杯热汤。看到我进来,他抬手挥了一下,表情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我坐下,拉开椅子,那一瞬间,胃突然传来一点抗议。我其实不太饿。
他问我要吃什麽。我看着墙上的菜单,随口报了一个最常吃的组合。点完餐,他把菜单交回柜台,坐回我对面。桌上短暂沉默,剩下隔壁桌的电视声。
我想先把气氛调回日常,就问:「你今天怎麽样。」
「还可以。」他看着我,淡淡说,「但你今天听起来不太可以。」
这句话让我没有地方躲。我只好勉强笑了一下:「就是工作有点烦。」
「你每次讲到工作烦,都不太会详细讲。」他说,「好像只要说出来,就会变得太真实。」
「因为细节真的很无聊。」我说,「我怕你听到睡着。」
「我不怕听无聊。」他慢条斯理地拆筷子,「我b较怕的是,你连无聊的部分都不想让我一起知道。」
这句话有一点重,可他说得很平。不是质问,是观察。他把筷子纸折好,放在一旁,眼神没有别开。
「我们交往了。」他说,「可有时候我觉得,很多部分好像还是停在你自己那里。」
「你是指?」
「b如说。」他想了一下,「你会陪我吃饭,会出来约会,会问我今天怎麽样。但你很少主动说,你想见我,或是你想要我陪你。」
这件事我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被他这样清楚地说出来,我还是有一种ch11u0的感觉。
「我不习惯说那种话。」我先替自己找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他点头,「所以我没有要求你要跟我一样。只是时间久了,我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只是维持,不是真的很投入。」
两个字浮出来。
维持。
这个字我以前用来形容自己的人生,说自己在维持工作、维持作息、维持社交。现在第一次被拿来形容一段感情里的状态。我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心里b被直接说「你是不是不Ai我」还要震动。
因为维持听起来好像是中X的,可实际上,是一种勉强。
「你是不是在要我证明什麽。」我问。
「我想要的是感觉。」他说,「只是有时候,感觉需要一点证明才能被相信。」
这句话挺诚实的。我沉默了几秒,才说:「那你觉得,什麽样算是证明。」
「b如说。」他举例,「不是我每次问你要不要出来,你才说好,而是有时候你会先说,你想见我。」
我没说话。
「b如。」他继续,「你可以偶尔说,你今天过得很糟,所以想听我讲一些无聊的东西。」
我还是没说话。
他把视线收回,低头喝了一口汤,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在要你变成另一个人。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哪一个时刻,是因为想我,而不是因为配合。」
这句话一说完,我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尴尬。不是他让我尴尬,而是我突然回想起交往这段时间里,每一次见面的起点。
多数时候,是他问我「星期几有空」。是他先丢出「想不想见面」。是他提起「要不要一起吃饭」。而我的角sE,多半是从那个问题里,挑出一个时间,回「可以」。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愿意见他。只是我很少主动打破他的生活节奏,说「我今天想见你」。
原来在他眼里,这麽大的差别在那里。
便当端上桌,白饭上面铺了一层r0U燥。我的胃仍然没有变饿。我看他开始吃,於是也跟着动筷。我们沉默了一会,只剩下咀嚼声。吃到一半,他突然又开口。
「我知道你在努力。」他说,「你会记得我不太想吃太咸的东西,会问我要不要少点酱。你约会会准时,你会听我抱怨工作。我都知道。」
他说到这里,我心里居然有一瞬间的松动,觉得自己被看见了。那种被看见不是浪漫,是一种被肯定努力的安心。只是在那安心之後,他又补了一句。
「可是我好像一直看不出,你有多想要我。」
这句话让那一点安心又迅速收缩成一个小小的结。
我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没有责怪,只是有一点疲惫。他不像是在攻击,反而像是在自我揭露。好像他也很辛苦,一直在解读我的行为,看这些行为到底是因为「Ai」,还是因为「照顾这个角sE」。
我深呼x1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把话说清楚。
「我想要的是平静的在一起。」我说,「不是每天都要确认一次,今天是不是达标。」
「你觉得我在打分数。」他皱了一下眉。
「有一点。」我坦白,「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只是想确定。但对我来说,那种一次次的确认,很像在考试。」
他沉默下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那你觉得,没有确认的关系,你撑得住吗。」过了一会,他抬眼看我,「如果我完全不问,你也不主动说,你觉得我们会变成什麽样子。」
我原本想回答「会b较轻松」,但想了想,觉得那样太不负责任。因为如果他完全不问,这段关系大概会慢慢变得很像彼此的「习惯」而已。像日常里的一个固定行程,不是讨厌,但也不再让人有特别感。
那样对他不公平。
「我不知道。」我最後老实说,「我还在m0索。」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又很快收回,像是觉得自己的情绪不能太明显。
「我不是要你给我一个百分之百。」他说,「可是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哪一个角落,是为了我打开的。我看不太出来。」
我第一次有那种「我们站在对话的两端」的直观感受。他站在「证明」的那侧,我站在「维持」的这侧。他想要一个清楚的标示,证明自己被选择。而我只想让这段关系不要垮掉,不要掉下来。我担心如果我把语气提高一个层级,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多责任。
「你是不是很怕承诺。」他突然问。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我丢给别人的。第一位的时候,我认为对方怕承诺。第二位的时候,我看见他怕负责。所以我留在灰sE里,以为安全。现在轮到有人把这个问题丢回来给我。
我没有立刻否认,只是反问:「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什麽。」
「我会觉得你至少有诚实。」他说,「可是我们也要面对,接下来要怎麽走。」
「你呢。」我问,「你需要的是什麽。」
「我需要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在你人生里凑数的人。」
那句话让我心里一紧。因为我曾经用「排队」来形容自己的感情经验,而用号码来让自己b较好度过被放弃或错过的感觉。可他不是一个号码,他是一路陪我走了一段路的人,会煮饭,会记得我不喝冰饮,会在我说累的时候问一句「那我可以做什麽」。
我知道,他不满足於「维持」。他要的是「被选择」,而选择需要证明。
只是对我这种把Ai情当成考场的人来说,「证明」两个字太像一份长考卷。要写满,要写对,要写得没有遗憾。我知道自己不会写得漂亮,我也怕交卷之後,看到的不是通过,而是一个判决。
「你有没有。」他又问了一次,「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这个关系。」
我在那里停了很久。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画面。他煮饭时背对着我的样子,他在捷运上提醒我站稳,他把我的讯息截图存起来说很可Ai,他在电话那头安静听我抱怨的时间。有一瞬间,我很想说「有」,而且还不少。可我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因为那个「有」一旦说出口,就会被贴上标签,变成之後所有要求的根据。
「我还在学。」我最後说,「学怎麽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他的表情很难形容,有一点失落,又有一点疲惫。他不是完全不满意这个答案,可也明显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大概知道问题在哪里了。」他最後开口,「对你来说,只要不分手,就是在一起。」
他顿了一下,又说:「对我来说,只要没有被明确选择,就很像还在备用。」
备用这个词落下来的时候,我喉咙稍微紧了一下。
因为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他想要我做的,是把他从队伍里拉出来,放到唯一的位置。可是对我来说,唯一这两个字太重,我只能先把所有东西维持在一个不会出事的程度。不出事,对我就是及格。
他不要及格,他要的是「被Ai得很肯定」。
那晚吃完饭,我们没有吵架。走回捷运站的路上,他照旧走在外侧,会在过马路时提醒我看车。我们之间的行为没有变,可空气里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被画出来。一端写着「证明」,一端写着「维持」。
之後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记得那晚他说的最後一句话。
在捷运站入口,他看着我说:「我不是在要求浪漫,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哪一刻,你不是在勉强自己当男朋友。」
我当时没有答案。
因为那个问题,b「你Ai不Ai我」还难。
他要的是一个强烈的「是」,而我能给的,只有一个没有退路的「还在」。
而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清楚感觉到,我们不只节奏不同,我们连题目也不一样。
真正最累的那一次争执,其实没有任何一个关键字可以拿来当标题。
不是因为谁忘了纪念日,也不是在路边吵到别人回头的那种。甚至不算是「吵」,b较像两个人慢慢把心里的小石头都摊在桌上,然後一起看着那些石头,谁也搬不走。
那天是星期天。
前一晚我们讲好,隔天要去看一个很普通的展览。不是热门大展,只是在市区某个文化中心里展一些cHa画。他传连结给我,看起来有点可Ai,也不算难懂。那种「我们应该可以轻松走一走」的等级。
我那周的工作其实不轻松。很多琐碎的事情挤在一起,好几个电邮开头都是「不好意思临时」这种字眼。我原本想利用星期天的早上补一补进度,但又觉得如果放他鸽子,好像等於承认自己真的没有把这段关系排在前面。
结果是,我早上八点就醒来,打开笔记型电脑,先把几个最急的东西处理掉。
打着打着,时间就被偷走了。
等我关掉电脑,看向窗外,天sE已经亮得有点过头。我拿起手机,看到了他在一个半小时前传来的讯息。
「早。」
「你起来了吗。」
「不用太早出门,我们约下午两点在捷运站好了。」
我那时候已经十一点半。
我还没有洗澡,也还没吃东西。头发乱到像有别人在我头上盖了一小团云。我回他:「刚起。」又补了一句,「可能要晚一点到。」
他打字的速度一向很稳,回覆也很快。那天也一样。
「你大概几点。」
我算了一下,觉得两点半应该赶得上,看展览也不算太迟,就回:「两点半前。」
他没有再追问,只回了个「好」。中X的「好」,没有表情符号。
我匆匆洗澡,随便吃了几口东西,背着包出门。走到捷运站时,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两点三十五。手机上跳出一则讯息,是十分钟前发的。
「我到了。」
我心里有一点愧疚,走得就更快了一点。
他站在约好的出口附近,看起来没有特别不高兴。看到我走近,他抬手跟我打招呼,第一句话还是「你来了」。语气没有责备,只是有点淡淡的疲惫。
「抱歉,拖到。」我说。
「还好。」他说,「反正展览到晚上。」
我们照原计画去看展。他一路跟我聊天,介绍几个他喜欢的画家,会指着作品上小小的细节说「这里很可Ai」,还会问我喜不喜欢哪一张。我听着,回答着,感觉气氛好像渐渐回到原来的轨道。
只是中间有几次,他突然安静下来,站在某张画前不说话。我以为他在看,就没有打扰。後来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别的事。
看完展,我提议去附近喝个东西。他点头。我们坐在一间小咖啡店里,靠窗的位置。店里的音乐小小的,空气闻起来略有烘豆的味道。我被这些细节安抚了一点,觉得可以开始放松。
结果他把咖啡放下後,先开了口。
「你今天早上又加班。」他说。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算是。」我说,「把一些东西先弄一弄,b较不会堆到下周。」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也算是我们的约。」他用一种很平稳的语气问,「你明明知道要出门,还是先开了电脑。」
这句话里没有凶狠的部分,听起来很像在讨论一个流程问题。我却听懂,他不是在讲电脑,他在讲优先顺序。
我想了一下,选择暂时诚实:「有想过。但我觉得如果不做,我下午就会一直惦记。」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等你的时候也会一直惦记。」他说。
我没有接话。
他没有趁胜追击,只是盯着桌面看了一会,才慢慢说:「我不是不能等你。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没有把我也算进你那个会惦记的东西里。」
这句话说得太准,我竟然无法反驳。
我确实b较容易被未完成的工作追着跑。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很具T。有截止日期,有回覆,有附件。人b文件复杂,我常常不知道该从哪部分开始负起责任。於是我自然而然先处理能看得见的东西,说服自己「人可以之後再补偿」。
「我有在算你。」我最後y挤出一句,「不然我就直接说不去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了我一眼,「你是先把工作塞满,剩下来的空间才轮到我。」
「那你呢。」我反SX地回问,「你不是也有很多自己的安排。」
他低头笑了一下,那个笑没有真正的快乐。
「我今天下午本来是有别的约。」他说,「後来推掉了。想说你这周看起来很累,想让你放松一下。」
这话让我说不出话。不是因为愧疚感太夸张,而是一种身T先感受到的疲乏打在心上。
我们都在让。只是不一样的让。
「我没有要你取消别的事。」我说,「你可以照你的行程。」
「那你也没有要自己少做一点工作。」他语气不高,却像把问题又推回我这边来,「最後变成是我在调整。」
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第一个反应不是接受,而是防御。我不想被当成坏人,可也不想y把自己塞进一个「什麽都做错的恋人」角sE里。
「我只是习惯先把能处理的处理掉。」我说,「这跟你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结果经常变成,有关系。」他抬眼看我,「你知道你今天晚到的那二十几分钟,我在想什麽吗。」
我没有回答。
「我在想,要不要传一句算了我们改天。」他把手指扣在杯子边缘,「然後又想,如果传了,会不会对你很不公平,毕竟你已经出门了。」
「所以你没有传。」我说。
「对。」他点头,「我把这句话吞回去。」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他一个人在捷运站出口附近走来走去,看着人群,有几次以为看到我,又发现不是。那画面带着某种安静的孤单。b起这个画面,我更不想承认的是,他吞掉那句「算了」时,可能b我晚二十五分钟还累。
「我不是故意。」我只能这样说。
「我知道你不是。」他说,「你很多事情都不是故意。你不是故意回得慢,你不是故意不讲你在想什麽,你不是故意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排在後面。」
每一个「不是故意」,像小小的针,不尖锐,却确实刺进皮肤里。疼痛不明显,却很难忽略。
「那你是要告诉我,我做得很糟吗。」我尝试用一种半自嘲的方式回答,把攻击转向自己,希望让气氛松一点。
「我不是要判你分数。」他说,「我只是想说,这样下去,我有点累。」
他终於把那个字说出来。
累。
以前我在抱怨工作时也会说累,说专案太多,说主管太烦。那个「累」可以被当成日常用语,讲完睡一觉就过去。感情里的累不太一样。它没有立即的解法,也没有请假按钮。它只是一种在心里慢慢堆积的重量。
「我也有在努力。」我忍不住说,「我开始会主动约你,也会试着跟你说我今天过得怎麽样。我有在改。」
「我知道。」他承认,「所以我也觉得很两难。」
「哪里两难。」
「两难在。」他慢慢说,「我知道你在用力,可是我们想要的不太一样。」
他喝了一口咖啡,杯子碰在碟子上,发出一点声响。
「我想要的是感觉。」他说,「那种你走进来,我就知道你很想来见我的感觉。」
「我可能b较钝。」我说,「我的想见看起来很像照常。」
「所以我常常需要透过一些东西来确认。」他承认,「例如你主动约我,你说你想我,你跟我说你很期待今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补了一句:「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很难。」
我没有否认。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很像一个不会画图的人被叫去画cHa画,别人希望的是温柔的线条,我拿到的却只有粗细一样的笔。
他继续说:「你给的是陪伴和稳定,你会出现,你会记得我的口味,你不会放我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等到半夜。这些我都知道,这些也很重要。」
听到这里,我的心有稍微被抚平一点。他不是全盘否定我的贡献,而是试着把图像画完整。
「只是。」他看着我,「我心里还是会问一句,那你是不是很想。」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我们最大的差别可能不是真的在於Ai不Ai,而是在於,「很想」对我们来说不是同一件事。
他要的是那种会让人主动改变计画的「很想」,会让人先想到对方,再安排其他事情。对我来说,「很想」是安静的,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觉得这样就很好,是在走路时能不必说话还是觉得不尴尬,是对方来或不来,我都不会因此乱掉呼x1,但如果他来,我会踏实一点。
这两种定义碰在一起,就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我努力保持我们不分开,他努力要我们靠得更近。我忙着维持,他忙着找证明。两个人都没有错,只是方向不同。
「那你觉得。」我问,「如果我照你的方式证明,你会b较不累吗。」
他愣了一下,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那是你自然的方式。」他说,「我会。」
这句话很关键,可也最难做到。
「你看。」我说,「问题在这里。我天生b较像第二种人。」
「你可以慢慢学。」他回应得也很有道理。
「那你可以慢慢习惯我的速度吗。」我问。
这回换他沉默。
这就是那天争执最核心的地方。
我希望他能接受一个b较慢的我,他希望我能练习一个b较热的自己。我们都愿意往对方方向走一些,可我们不知道那个「一些」到底是多少。退得太多,自我会变形,走得太少,又会觉得不被理解。
我们像在一条看不见尺度的桥上走来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自己退太多或进太深。那是一种没有谁错,却一起累的状态。
「我有在试着调整。」他最後说,「有时候我也会跟自己说,不要一直问,不要那麽需要被证明。」
「那你做得到吗。」我问。
他苦笑:「偶尔。」
我也承认:「我也在试着主动。只是每主动一次,都要花很多心力。」
我们对视了一眼,突然都有一种很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冲动。笑不出来,是因为没有哪一方有资格用笑把这一切带过。
「你有没有发现。」他说,「我们两个都一样。」
「哪里一样。」
「都在用自己会的方式Ai对方。」他说,「也都在用自己会的方式保护自己。」
这句话说完,我忽然觉得身T有一种放弃力量的松弛。不是放弃这段关系,而是暂时停止对自己b问。
我们没有继续吵,也没有用力收尾。那天之後还有很多次约会,很多次一起吃饭,一起走路。看起来都算平静。
只是那次谈话好像在我们之间留下一条淡淡的痕。
一条知道彼此都累,却又不知道怎麽不累的痕。
之後每当我们再因为类似的事情卡住,我都会想起那天咖啡杯边上他的指尖,敲了两下,又放下。
那是我第一次那麽清楚地意识到,有时候感情并不需要有人犯了错才会出现裂缝。
有时候只是两个人站在各自的需求上,往前走一步,就撞在一起。
撞完之後,谁也没後退太多,只是各自带着一点酸痛,继续往前走。
真正说开那天,是一个天气太好、好得有点不识相的下午。
那天是星期六,天空乾乾净净,yAn光看起来很昂贵,照在任何东西上都像可以拍广告。路边的行道树颜sE刚好,不浓不淡,风也不特别吵。很难想像,有人会选在这种日子说分手。
是他约的。
前一天晚上,他传讯息问我:「明天下午有空吗。」我原本打算用「看状况」这种模糊的回答拖过去,可是在打字框停了一秒之後,还是改成了「有」。我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因为最近我们之间的空气太安静,安静到我也知道,总有什麽要被说出来。
他说:「那一样在那家咖啡店。」就是我们之前谈过那一场「你要证明、我在维持」的那家。
挂在萤幕上的地标一出现,我就知道大概逃不掉。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里面了。靠窗的位置,两杯水,桌上没有点任何吃的。yAn光斜着打进来,把桌面分成明暗两半。他坐在偏暗的那一侧,背後是窗,脸上有一点逆光。
他看到我,照样站起来一下,对我点点头:「你来了。」
语气很普通,没有悲壮,也没有特别温柔。我坐下,把包放在椅子旁边,拉直了一下衣角。服务生过来问要点什麽,他还是点了老样子拿铁,顺便帮我点了一杯热茶。这些小地方都跟以前一样,反而让我更不安。
茶端上来之前,我们之间保持了一段非常懂礼貌的沉默。
「最近好吗。」他先开口。
这句话太一般了,一般到我不知道怎麽回。照理说「还好」是标准答案,但那天我突然不太想说那两个字。我觉得它们太会欺骗人。
「就是一样。」我最後说,「工作有点烦,其他还可以。」
他看着我,像是在确认我没有乱讲,然後淡淡点头:「听起来很你。」
我不太确定这算不算一种温柔的吐槽,只好跟着笑了一下,试图让肌r0U不要显得太僵y。茶送上来,我握着茶杯,手心被烫了一点,反而冷静了一点。
我们没有先聊展览,也没有谈最近上映的电影。他很直接地把话题推到那个没什麽人愿意当开头的地方。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说,「想了很久。」
这种开场没有任何悬念,我听到的时候,心里已经默默坐好。好像广播说「本车即将进站」,你知道接下来会停下来。
「是关於我们的。」他补了一句,怕我装傻。
「我大概猜得到。」我说。
他苦笑一下:「你应该猜得到。」
我们这种半吊子的大人吵不起那种轰轰烈烈的架,也演不出摔杯子离席的戏。真正会说出口的东西,往往都是已经想过很多遍的结论。
「我先说一件事。」他慢慢地说,「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分手台词排行前几名的那种。我下意识想吐槽「你这样讲,我压力更大」,但最後还是没说。只是握茶杯的手更用力了一点。
「你很稳。」他接着说,「认真工作,对人有礼貌,有些地方其实很贴心。你不会故意伤害人,也很少对人发脾气。」
这几句话让我产生了一种像在听身家调查报告的错觉。
「但是。」他停了一下,终於把那个转折拿出来,「我也不得不承认,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b单身的时候还要用力。」
我没有说「我也是」,虽然那是我心里的第一个反应。
「我期待你给我感觉。」他说,「你努力给我陪伴。」
「我想要被选择。」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一直在确保自己没有做错。」
他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责怪。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帮我总结,帮我们两个一起做总结。那种口吻很像老师在改作业,最後写下一行「不是不努力,只是方向不太对」。
「那你累吗。」我问。
这句话问出口时,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多余。
他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像叹息:「你觉得呢。」
我把视线移开,落在窗外的人行道上。有人推婴儿车,有人牵狗,有人骑车经过。每个人看起来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我觉得自己像是暂时被放在一张桌子上,等待被贴标签。
「我也累。」我最後说,「只是我很久以前就习惯了,觉得累就是恋Ai的一部分。」
「那对我来说不是。」他说,「我可以接受为了相处有一点累,可是那种累应该是我们一起在学习,不是一直对着自己出题。」
我知道他在说什麽。他没有直接讲「考试」,但我听懂他指的是那一整套我自己建立起来的系统。我为了保持男友这个角sE,给自己设各种标准,却很少问自己是不是快乐。
「我不想当你的期末考。」他低声说。
这句话有点好笑,可我笑不太出来。
「那你想当什麽。」我问。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戏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你会自然走向的那个人。」
自然这两个字,被他讲得很轻,却砸在我心里。
「你说得好像我完全不想你一样。」我忍不住辩解。
「我没有这样说。」他立刻回,「我知道你有在在意我,只是……」
他像在找词,最後选了一个最不具攻击X的说法。
「只是我感觉到的,更多是你在在意你有没有做到,而不是你本能地想靠近。」
这句话让我沈默了一会。
我想起过去这段时间里,每一次主动传讯息、每一次先问他要不要见面。我确实花了很多心力在「记得去做」。在我脑子里,它们像待办事项一样排队。
传讯息。问候。约吃饭。打电话。要适时说一句「辛苦你了」。要在他说很累的时候回应,而不是只说「早点睡」。
那些行为本身没有错,只是对我来说,它们变成一串清单。清单一完成,我就可以告诉自己「今天有好好当男朋友」。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有点残酷的事。
很多时候,我是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恋人」,而不是真的在努力靠近他本人。
「那你现在想怎样。」我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秒钟的犹豫,那犹豫更多是对自己的。他把手掌在桌面上摺了一下,又摊平。
「我觉得。」他慢慢地说,「我们好像可以停在这里了。」
那句话很简单,没有任何花俏的包装。他没有说「分手」两个字,可我知道意思差不多。他只是选了一个b较不会刺伤人的说法。
「停在这里。」我重复了一次,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嗯。」他点头,「在我们还没有开始讨厌彼此之前。」
这句话反而让我呼x1顺了一点。
我最害怕的其实不是分开,而是走到互相消耗、互相记帐的那一步。把每一次迟到、每一条已读不回、每一个没说出口的关心,全部列出来对照。那种分手方式太吵,也太不适合我们。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逃避。」他问。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应该是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逃避」。
「不会。」我说,「我觉得你只是承认自己累了。」
他听完,低头笑了一下,眼睛里反而松了一点:「谢谢你没有骂我。」
「我没有力气骂人。」我说,「而且也没有谁该被骂。」
我们又沉默了几秒。这种沉默不像吵架後那种僵y,更像是两个人一起在消化一个刚被说出来的事实。
「其实。」他开口,「我有想过,如果再撑一下,看会不会好一点。」
「我也有想过。」我说。
「但後来发现。」他抬头看着窗外那片非常认真的晴天,「我们越撑,只会越熟练怎麽在不快乐里生存。」
那句话说得很慢,好像怕每一个字被听错。
「我不想讨厌喜欢你的这段时间。」他说,「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我想先停下来。」
我知道他说的「喜欢」不是那种炙热的,而是包含了从刚认识到决定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在各自的疲累里找时间的那整段经历。那里面有照顾、也有磨合,有试着靠近,也有害怕承担。要是继续拖下去,很容易变成互相指责「都是你让我变成这样」。
我们谁也不想走到那里。
「所以现在。」我问,「我们是怎麽样。」
这句话其实多余,可我还是问了。我想让他讲出一个具T定位,让这一切有个可以被归档的标签。
「现在。」他看回我,「你可以不用再勉强自己演男友。」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竟然不是立刻难过,而是一种很明显的松懈。像有哪一块长期紧绷的肌r0U突然放松。我才发现自己的肩膀这麽y,手这麽冷,句子这麽小心翼翼。
他补了一句:「我也不用再每天担心你是不是其实在撑。」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里面有一点自嘲,也有一点真心的感谢。
「你是个好人。」他说,「只是我不想一直提醒自己这句话来消化那些不安。」
「你也是。」我回,「只是我不想一直提醒自己要加把劲才跟得上你。」
他沉默了一下,好像被戳中了什麽,又很快地接受:「那我们应该算公平。」
後来我们没有说什麽「做回朋友」之类的话。那种台词太像教科书,一说出口就像宣誓,很难照做。咖啡喝完,我们照常分别走向各自的捷运线。他问我要不要送我,我说不用,人太多。他也没有勉强,只是站在入口前看着我。
「那你回去小心。」他说。
「你也是。」我回。
没有拥抱,没有牵手,也没有告别式的仪式。我们像两个刚吃完午餐的同事,各自回家。只是在心里,也在默默拆掉一个角sE。
走进捷运站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所谓「分开的瞬间」,并不是某一个戏剧X的场景,而是很多次「勉强」累积到一个临界点,然後有人先说出「可以不用再这样了」。
如果为了把自己演成一个足够好的男友,要耗掉八成的力气,那麽没有那个头衔之後,我至少可以把那八成拿回来,还给自己。这个念头一闪过,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自私,下一秒又想到,他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这段恋Ai不算长,但对我来说,像一堂很密集的课。
它教我知道,原来在一起,不等於离开排队。有时候只是换了一种排法,把号码换成自我要求,把队伍换成日常,把「还没轮到」换成「还不够好」。
也教我承认一件事。
我可能真的不擅长谈那种需要一直用证明支撑的恋Ai。我可以陪人吃饭、陪人走路、陪人加班,陪人看展览。可是要我每天用话语和行动不停证明「我很想你」「我b昨天更Ai你」,我的力气会很快见底。
我不是不在乎,只是我在乎的方式,不够亮。
跟他分开之後,有一段时间我刻意让自己很安静。下班就回家,下班不再匆匆往捷运站口的某个方向看。周末也不特别安排出门,只是随便走到附近吃点东西,再去便利商店买瓶水。
夜里躺在床上,我会重播我们在一起时的画面。有好看的部分,也有很累的部分。有些桥段让我想笑,有些让我想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做得好一点。」
答案其实不重要。因为就算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在某些地方原形毕露。
第三位在我的排队系统里,最後被我归类成「我第一次真正走进柜台的那个人」。我从他那里领到了一个「男朋友」的号码牌,也在那里第一次认真看见自己在感情里的形状。
不像英雄,b较像一个会在柜台前小心填单的人。
他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故意冷待他。我们只是互相证实了一句话。
有些人教会你靠近,有些人教会你认命。第三位,两样都教了一点。
後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会暂时关闭那个「恋Ai窗口」。
直到某一天,我滑手机的时候,看到一个人突然跳进萤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