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 其他小说 > 祭明光太子文 > 瑞王爷杀青
    “死吗?呵~本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瑞王爷只是冷冷掀动薄唇,眉宇之间不可一世的矜骄,一双挑飞的凤眼似笑非笑,丝毫不惧,被宋惊奇压在身下,周身气势反而更加灿烂盛大。

    傲慢不逊,麻木不仁,无情

    任是无情也动人

    宋惊奇望着瑞王爷那张清俊美艳的面容,斜飞纤细的双眉黑如墨痕,窄脸直鼻,削尖下颌,五官轮廓端正流丽,显出不近人情的漂亮。那双总是清贵高傲的凤眼总是透出冷冰冰的蔑视,从不正眼看人,仿佛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他病症发作,平添了几分脆弱,冰冷无人气的面色与鲜红如血的朱唇相衬托,清俊隽秀之中透出夺目的艳丽,一身雪白衣裳犹如落地的月光。

    两片薄薄唇瓣掀动,道:

    “你这贱民还不松开本王,以下犯上,目无尊卑,该当何罪?”

    至高无上的皇家血脉,成就这一身盛气凌人的气势与不可摧折的傲骨,就算杀死了他,他仍旧是高高在上的瑞王爷。活着的时候生杀予夺,死了仍旧贵不可言,这是宋惊奇万万不能接受的。

    宋惊奇唯一的念头就是敲碎这一具傲骨,让他屈服求饶。

    “你问我尊卑……”

    既然瑞王爷问起尊贵,那他就趁势追问:

    “……依王爷看,什么是尊贵?什么是卑贱?”

    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了

    瑞王爷第一次杀人是在四岁,上元灯节,乳母摔坏了他心爱的螃蟹花灯,气头上的他便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乳母竟然从六层高的灯楼一跃而下,当场摔死了。当时他才四岁,被乳母血肉模糊的死相吓得哇哇大哭,扑在母后的怀中落泪。

    温柔贤淑的母后将哭泣的他揽在怀中,柔声安抚:吾儿莫怕,不过是死了个奴才。你是皇子,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金口一开,没有任何人敢违逆于你。

    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是尊贵,奴才是卑贱。朝中文武大臣是皇家的家奴。

    后来,太子哥哥登基为帝,他辅佐新帝管理朝政,手中的权势也达到了顶峰,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与生俱来的尊贵

    与之相对的是妖怪魔种,成就了明光太子流芳千古的威名,同时也害得明光太子英年早逝,与这个盛世王朝无缘。

    瑞王爷姿容华艳,一双俊美又凌厉的美目斜睨过来,倨傲说:“皇室血脉为尊,士农工商各司其职,自古以来侍奉我朝,地位次之,妖魔最是卑贱,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回答正中宋惊奇下怀

    宋惊奇便掀开洁白如雪的袍袖,指着手臂上深深浅浅的胭脂花纹,问:“殿下,你可知晓它是什么东西?”

    “哼~”

    瑞王爷懒得理他,宋惊奇的面色看不出丝毫不悦,反而隐隐透出不管不顾的癫狂,趴在瑞王爷尊贵的玉体上,生怕瑞王爷听不见似的,沿着那一截雪细如鹤的颈子往上,附在白腻如贝耳廓分明的耳朵上,自顾自地说:

    “是魔纹”

    就见瑞王爷神色一凛,手起掌落,杀气腾腾仿佛一支离弦之箭,带起一阵呼呼作响的疾风,刹那间席卷而来。

    ——好快!

    “啪!”

    落掌之快出乎宋惊奇的意料,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脸被打得偏过去,差点儿将他整个脑袋给搧飞了出去。

    好强悍的掌力!

    瑞王爷的手劲儿超乎常人,每一次都让宋惊奇感到震惊。暗暗赞叹之余,他道了一声:

    “得罪”

    折扇从袖中滑出,在空中倏然展开,说时迟那时快,扇缘如同夺鞘而出的刀锋,与即将落下的手掌怆然一撞,力道精准,分毫不差地削断了瑞王爷一根手指。

    宋惊奇将幽幽而落的断指接住,一簇红血染红了掌心,随后撤身离开数步,与瑞王爷遥遥对望。

    断指之痛,痛彻心扉,可是瑞王爷那苍白如雪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痛苦,全然是燎原烈火,烧得他面红耳赤,那一双眼尾悠长,因滔天怒火而上扬的眼睛像极了血盆大口,要将宋惊奇生吞活剥了似的。

    瑞王爷当真是气疯了,给宋惊奇吓了一跳,忙打断道:“人骨灰白,妖魔的骨头则是奇特的绿色,瑞王爷不妨低头看一眼,就知真假。”

    他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上的断指流出一簇血红,断面露出红肉绿骨。

    那幽幽绿骨刹那间刺痛了瑞王爷的双目,瞪得眼角眦裂,几乎要流出两道红幽幽的血泪,面容之惊悚,如同即将倾倒的寒山在烟雨中灰飞烟灭。

    天家血脉,一身傲骨的削薄身形立即变得摇摇欲坠起来。心高气傲的瑞王爷只觉得遭受了戏弄,勃然大怒:

    “——区区骗人的把戏!蒙骗得了谁!”

    见瑞王爷仪态尽失,状似疯癫,宋惊奇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不假,眉眼之间洋洋得意,看似谦逊有礼,进退有度,实则一环套一环,每一步都是杀人诛心的算计。

    宋惊奇道:“小生虽生性恶劣,但是从不捏造真相,且事实就在眼前,信与不信在于王爷。世上有法宝名之照妖镜,经它一照,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会现出原形,小生惭愧,没有照妖镜,只好拿出照妖的法阵献丑了。”

    话音甫落,就见他捏诀布阵。

    一道灿灿金光从指尖流泻而出,在空中形成繁复的金色篆文,疾风骤起,密密麻麻的浮光勾勒出八卦阵图,紧随着一声指令落下,浮在半空的敕令纹路倏然绽开,苍苍茫茫,光芒暴涨如同旭日东升,夹杂着撕裂的风声,如同一方铜镜落在了瑞王爷的面前。

    宋惊奇施施然有礼,请道:“王爷,是人是魔何不入阵一试?”

    “……”

    瑞王爷低头看向自己的断指,那露在外的绿骨在一簇红血中幽幽诡异,面色又青又白,眉峰深锁,对宋惊奇的请君入瓮踌躇不前。

    宋惊奇负手而立,一手握扇,也不急于催促,只是出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怕了?”

    一个“怕”字入耳,令瑞王爷羞愤难当。

    谁能想到,生来心高气傲,无惧无畏的瑞王爷竟然被这个字生生逼退了半步。

    “七百年前,明光太子以血肉之躯对战十万妖兵魔将,斩杀妖魔之主,立下不世之功,肉体凡胎能做到这个地步,当真教人匪夷所思。小生时常在想这名明光太子是什么来历,师承何派,从何处修来这超乎常人的武学?还是如凡间传言,是神仙降世,天生神通……”

    瑞王爷静默而立,一身雪色迎着月色,飘飘然若仙,似乎要随风而逝。

    还有一种可能,是天生魔种,因心怀悲悯,不忍见妖魔乱世,生灵涂炭,这才出手拯救苍生于水火。

    宋惊奇又道:“肉体凡胎难以承受魔种血脉,因而幼年早夭。所谓不老丹,能够暂缓魔血对肉体的侵蚀,治一时之急。”

    而赫连春城的孩子,赫连燕燕,生来孱弱,一直以来依靠不老丹养着,宋惊奇很难不怀疑他的血脉也与皇家有渊源。

    ……甚至,从瑞王爷对燕燕的暗中关怀,而永福公主却对那孩子不闻不问,这大相径庭的态度,极有可能……正是眼前人,瑞王爷,奸淫了赫连春城,胁迫赫连春城生下来的孩子。

    想及此,宋惊奇对瑞王爷的杀心又重了几分,可谓是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可他又觉得:杀人容易,让其生不如死才有意思不是么。

    “肉体凡胎抵挡不住魔气的侵蚀,瑞王爷,你身上的魔纹正是魔气入骨,命在旦夕之间的征兆,神仙来了也难救。”

    这时候的宋惊奇一点也不着急,循循善诱,又道:

    “人之将死,死得糊里糊涂还是明明白白,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瑞王爷猝然开眼,冷喝声扬:

    “本王外不欺人、内不欺心,那就证一下,落个圆满。”

    这倒是爽快

    反倒是,让苦口婆心,心怀不轨的宋惊奇讶异住了,干巴巴地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哼~”

    瑞王爷拂袖起步,身披霜白,衣袂翻飞之间一脚踏入法阵,清俊美艳的眉眼流转间泛出不近人情的冷淡,仿若云间月、枝上晶莹雪,又冷又傲,高不可攀的样子难以企及。

    然而下一刻,袖中凉浸浸的肌肤上那些一团团、一簇簇,仿佛胭脂勾勒而成的大团红痕,从深深浅浅的胭脂色顷刻间变作鲜红如血,犹如宣纸上作画的朱笔挥洒,笔锋所到之处红梅花艳绽。

    附骨而生的魔纹十分霸道,蔓延至每一寸玉质洁白的肌肤上,藤蔓一样肆意疯长,攀爬上雪细如鹤的颈子,在霜白的脸颊上绽放出一簇森森妖异的红花。

    本就美艳的俊容更如染血艳花,妖冶瑰丽,美得惊心动魄。

    如瀑青丝因风飞起,顷刻间,就如雪花片片零落下来。青丝变白发,又因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袍,雪上冷霜,白得刺眼,又冷得不似尘世中人。

    魔气一朝释放出来,瑞王爷立即显现出了一副从未有人见过的魔相。痛苦随着魔纹蔓延而上,本就虚弱的玉体登时撑不住,趔趄了一下,狼狈地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魔纹附骨而生,筋骨皮肉受魔气所染,顿时火焚一般痛不欲生,可在雾水沾湿的羽睫上,却冻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处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瑞王爷雾蒙蒙的眸子洇出一抹隐忍至极的湿痕,唇齿之间一尾红鱼若隐若现,似乎想说些什么。

    宋惊奇送耳倾听,以为他在喊痛,可是听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听见。

    瑞王爷身形削瘦,即便是坐着那里,仍显得十分高挑。霜雪般的白发垂落下来,如同裁了一卷稠密的月光,层层叠叠的衣袍随风鼓动,如同拍岸卷起来的白浪花,没有半分血色的面容透出一种冷幽幽的惨淡。

    ——不对呀!

    这是什么反应?

    不应该仪态尽失,形如泼妇骂街,气急败坏地打骂厮杀吗?

    握扇在掌心敲了敲,宋惊奇不太满意,走到瑞王爷的面前,一时得意忘了形,问:

    “瑞王爷,现在……谁是尊贵?谁是卑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个问题无异于杀人诛心。

    “……”

    可看瑞王爷无动于衷,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只是这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庞失去了凛然神采,以往的高傲消弭于无形,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宋惊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瑞王爷,是在黄金宴上。

    那时他初窥皇都的骄奢淫逸,穿过花团锦簇的盛宴,看见前方堆金砌玉的高台上,风卷纱幔,红云翻作红浪。

    绵软如丝的声浪从红云般垂落的纱幔飞了出来,骰子在赌盅里乱跳的声音犹如碎冰撞壁,丁儿郎当响。而红云般的纱幔后,依稀可见一张围着人潮滚滚的长桌,一道高挑纤薄的身姿端坐在主位上,一手托腮,目光睥睨而下。

    宋惊奇掀帘而入,一眼认出那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太子殿下的小皇叔,与生俱来的富贵命,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

    瑞王爷眼帘微抬,微微眯起来的凛然神采中,是目中无人的傲睨之态,一身招摇的金珠翡翠,却是合适极了。

    鸦羽般乌黑的长发散扬,只束了一根金灿灿的百花簪,由七彩丝串成的赤红珠子垂至肩下,但比起那张无瑕俊艳的面容,仍被衬得黯淡无光了。

    那浮华清傲的声音款款道来,说了什么,已然忘却了,但他始终记得瑞王爷摇骰子的情景,手指覆在青莹莹的赌盅上,当真是指如玉琢,雪细如珠,

    三粒骰子在赌盅里乱跳的声音犹如碎冰撞壁,丁儿郎当响,青玉赌盅何其有幸,在这位金枝玉叶的手中晃了几下。

    瑞王爷的姿态高傲又不失端庄,可是眼前之人,白发白衣,身负魔纹,如同八十老者行将就木,垂垂老矣。

    此时他已经知晓答案,断指之痛、毒火焚身比不过心死,他不禁又看向那一树荼蘼花,洁白如雪的花朵堆叠在枝头上,芳香冷冽,没有姹紫嫣红的颜色,似一团高洁的晶莹雪,想起了那位同样清清冷冷的国师,师灵雨。

    月色如银,夜深露寒。

    高傲矜骄的瑞王爷摇身一变,像一名油尽灯枯的老者,无声无息,形同死灰,垂头丧气地独坐在高台上。

    宋惊奇没有等到他的屈服与求饶,心有遗憾,道:“神仙散能消减你的痛苦,你若求我……”

    “……”

    “罢了,小生不强人所难。”

    思来想去,宋惊奇还是决定留下一瓶神仙散,心想等他领会到神仙散的妙处,自然会来求自己。

    离开时,宋惊奇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夜深花浓,露湿红妆,姹紫嫣红开遍,瑞王爷却一身雪色独坐高台,胜似霜白。

    ……

    朱唇掀动,似两抹多情的朱砂痕,对那清清冷冷的荼蘼花说:

    “……现在,我只是、很想见一见你啊,师灵雨……”

    似一抹幽魂独坐高台上,静观一片片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雪落下。

    尊贵的瑞王爷啊,仅用一根腰带,就这么吊死在了荼蘼花树下,长长的身躯吊在空中,垂软无骨的样子,经风一吹,轻盈飘飞如白练,随着洁白如雪的花瓣悠悠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