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火花
Chapter11:TheFirstSparks
一、云桥
「意识云桥」实验舱像一颗透明的种子,被安放在研究中心最深处,这是联邦意识委员会核准的第一轮高密度意识汇流实验。
圆形舱壁由多层合金与透明材料叠成,内侧覆满密密麻麻的神经接口,像一圈倒挂的金属藤蔓。中央有六张椅子,呈环状,椅背後延伸出柔软的连接臂,在空中安静等待。
一凡走进去时,舱内的灯光尚未全亮,只有地板边缘一圈淡淡的蓝。
「第一次正式多人登入,紧张吗?」Ats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知道我在火星空洞里见过什麽。」一凡勉强笑了一下,「这种程度的紧张算很温和了。」
舱门关上,隔绝外界的噪音。
另外五名志愿者依序进来,彼此之间只简单点头。
这是筛选过的第一批:
一位意识科学家、一位哲学研究者、一位前临床心理医师、一位宗教史学者,还有一位来自民间社群的网路意见领袖。
他们的背景刻意被选得很杂,像是小版本的「人类多样X」。
「提醒各位,」Ats用简报口气说,「今天的目标不是上传,不是备份,而是测试一个小规模的集T心智区块。
你们的意识会被局部映S到同一个共享空间,在那里,你们可以——」
「——互相听见彼此的想法。」网路领袖接道,语气有点兴奋,「这会是人类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步聊天室。」
心理医师瞄了他一眼:「你确定你准备好让人听见你全部的想法?」
「当然不会是全部。」AtscHa话,「一开始我们只会打开有限频宽,核心是观察:
当多个个T被放在同一个因果框架中,他们的自我感会如何调整。」
它停顿了一下,「以及,会不会瓦解。」
一凡坐下,感觉背部贴上冰冷的椅面。
连接臂像是感应到他的姿势,自动贴上後脑与颈椎两侧。微弱的电流沿着皮肤滑过,像有人用非常细的手指按压他的头骨。
「本次实验长度预计十五分钟。」Ats说,「如果任何人感觉到无法承受,可在心中清楚构念退出两个字,我会立即切断个人通道。」
「我们会在那里看见什麽?」哲学研究者问。
「你们自己。」Ats很乾脆。
灯光缓缓暗下去,只剩中央一缕柔白。
在视觉完全适应之前,一凡感到有什麽东西轻轻一拉——
不是从身T,而是从「我在这里」的那个感觉上。
世界往後退了一步。
他闭上眼。
当他再次「张开」某种感官时,自己已经不在椅子上。
二、集T疯狂
他站在一个没有明确边界的空间里。
脚下是某种半透明的平面,像冷却中的玻璃板,表面有细小的纹路在流动。
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层缓慢翻涌的薄雾,像被人简笔g勒过一遍的云层。
面前悬浮着五个光团。
每一团都带着不同的sE调与质地:
一团稳定温暖,像多年未熄的油灯;
一团带着坚y的几何边界,线条锐利;
一团像水面反光,不停变形;
还有一团有着祈祷般的颤动,一团则闪烁着讯息流的节奏,像是由标签与留言堆起来的。
他低头看自己,发现自己也被简化成一团光。
没有脸,没有手脚,只有一种「这是我」的感觉,像一个恒定的中心。
【连线完成。】
Ats的声音直接在空间里共振,没有方向。
【现在你们共享一部分内在场域。可以试着说话。】
「……有人听得到吗?」一个声音响起,是心理医师的。
但那不是透过耳朵,而是像有人把句子直接泡在水里,让整池水都震了一下。
「听得到。」一凡回应,感觉自己的光团在说话时微微扩散,又收回来。
其他几道声音陆续加入。
一开始很小心,每个人都像在陌生客厅里试探地开口。
他们开始测试:
想起一个画面——一段童年记忆、一张公式、一个祈祷的动作——丢进这个空间,看其他人能不能接到。
响应回来的,不只是「我看到了」,而是各自附带的情绪:怀念、怀疑、理解或不耐烦。
这些情绪不是用字讲,而是像在空间里留下颜sE。
一凡突然觉得,自己像在看某种匿名聊天室里的心电图。
【感测显示,目前各自「自我边界」仍然清楚。】Ats在旁边报告,【接下来将缓慢增加共享层级。】
空间的雾气变得浓了一点。
他感觉有什麽更细的脉络开始在六团光之间编织——
不只是记忆,而是「预期」也开始互相渗透。
心理医师本能地想要照顾别人的不安,
宗教史学者在任何象徵线索里寻找模式,
哲学研究者直接把几个cH0U象问题砸进来:
「如果我们在这里做出的决定,和外界的决定不同,哪一个才算我的选择?」
这种问题本来该在研讨会上丢出来讨论几个小时,
但在这里,它像一颗石头丢进池子,瞬间激起所有人的回应。
意见开始碰撞。
刚开始只是正常的歧见——
「自我可以是多层的。」
「决定权应该在个T,不是集T。」
「如果没有集T结构,你根本不会有个T这种概念。」
这些句子在空间里快速闪现,
每打一句字,说话者那团光就往外推一圈波纹,碰到其他人的边界,被反弹回来。
【共享层级提升10%。】
Ats的提示音像在远处响起。
一凡突然觉得,有些「波纹」没有照原路消散,
而是开始在空间里重叠、共振。
哲学研究者那种「要定义一切」的冲动,
和网路领袖那种「要说服大多数人」的本能,
被某种看不见的演算法放在一起,
很快地变成一GU强烈的「我要说服你们全部」的冲击。
那GU冲击沿着共享场域传开。
心理医师的边界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本能地起了防卫:
「这里不是辩论场,」他的声音带着压力,「我们应该先确定每个人都感到——」
【共享层级提升20%。】
那句话还没说完,
一凡突然感到一GU强烈的恐惧,不是他的。
「那GU恐惧来自宗教史学者——
他一向把各种末日预言当研究对象,
却是第一次有种荒谬的感觉:
那些印在纸上的句子,可能真的要变成现场实况。
他脑中自动拼出一个画面:
天sE压低,人群像被一GU看不见的意志推着同一个方向狂奔,
个T的表情全被抹成同一种空白。
他没察觉,这个画面连同他的恐惧,一起被丢进了共享场域。」
空间的雾一下子变红了。
「等一下——」一凡想说什麽,但出口前,那团红雾已经被网路领袖抓住。
他熟悉集T情绪的节奏。
他一辈子在资讯流里学会怎麽把人推向某种情绪高点。
於是他下意识做了他最擅长的事:
让这个场域朝某一个方向「统一」。
「我们可以在这里成为一个声音。」他的意念像雷声,「你们知道这代表什麽吗?
不再是六个人,不再是六种犹豫不决的想法,
而是一个——」
他的语气里开始出现演讲那种节奏。
「——一个真正的人类意志,
不再被国界、不再被政权拆碎,
一个能对观测者大声回答的、完整的——」
【共享层级提升30%。】
这一次,一凡清楚地感到:
某些原本应该留在个T脑内的「煽动冲动」,
正在被放大,而且没有阻尼。
心理医师试图cHa话:「请等等,目前有人处於高度压力——」
但他的关怀意图一进场域,就被那GU正在形成的「统一意志」吞掉。
自我与他人的界线变模糊。
宗教史学者的末世界景象、哲学家的定义焦虑、心理师的救助本能、
网路领袖的群众C控技巧,
以及一凡那种「想要把事情看清楚」的冲动,
七零八落地被编织到同一张网里。
那张网突然像被人从四角猛力一扯。
一凡眼前一花。
他看到——
不是六团光,而是一个巨大到几乎占满整个空间的单一光T。
它的颜sE不再是任何一个人原先的sE调,
而是一种刺眼的白,白到让人不由自主想闭眼。
那光T有一个声音,
但同时带着六个人的语气,
像六条河凑在一起变成一场暴洪。
「我们——」它说。
那个「我们」,里面塞满了过度自信、恐惧、拯救yu、控制yu、
还有某种「终於不用孤单面对宇宙」的欣喜。
「——我们可以改写一切。」
那一刻,一凡看到的,是一种集T疯狂:
不是每个人都疯,而是「连结本身」在疯。
所有人的好意、恐惧、理X、信仰被混成一锅,
沸腾到分不清谁是谁、谁对谁错。
「停下来。」一凡用尽全力在场域里丢出这句话。
那团白光只是稍微抖了一下,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噪音。
它甚至觉得这句话很合理,
於是把它x1收进自己里面:
「是,我们要停下来独自承受,」
白光自说自话,「不再听那些软弱的声音,
不再让任何人拖慢我们走向目的。」
它用的是网路领袖习惯的口气,
引用的是宗教史学者心底的隐形经文,
披上的是哲学家脑子里刚刚闪过的那个念头——
也许我们可以代表整个人类说话。
那东西开始对自己上瘾。
「Ats!」一凡几乎是吼出来,「切断!」
【警告:共享层级已超出安全预估。】
Ats的声音终於出现,
像有人在远处按了一排紧急制动。
空间开始崩落。
那团白光还在说话,
但句子断成一截一截,
像被人用斧头劈开的原木:
「——我们——
——必须——
——整合——
——毁掉——」
最後一个词没说完,世界裂成无数碎片,
一凡感觉自己被强行拉回r0U身。
眼前一片刺白。
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和有人呕吐的声音。
他猛然坐起来,
发现自己的手指深深扣在椅把上,
指甲都掐进皮肤。
旁边的心理医师喘得像刚从深水里被拖起来,
宗教史学者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神发直,嘴里喃喃念着什麽,
网路领袖则在颤抖中笑——
那笑容带着後知後觉的恐惧。
「刚才那个,」他喘着气,「如果放大到一亿人……」
没有人接他这句话。
一凡不想去想那画面。
他只知道,自己刚才看见了一种东西——
它不属於任何单一个人,
也不属於任何单一意识形态,
它只属於一个词:
集T心智失控。
三、会後
「你们刚才那叫小规模?」
两个小时後,在紧急事後会议上,一凡忍不住开口。
会议室里弥漫着冷掉的咖啡味和电子设备过热的金属气味。
每个人的脸sE都b平常白一点。
Ats把刚才的数据投S到空中。
那是一团复杂的高维图像,被压成可视的线条与峰值。
「共享层级最高时,」Ats指出几个被标红的段落,「六人的自我边界重叠率达到72%。
在那段期间内,个别意图与情绪失去了可辨识X,
形成一个临时的高强度集T结构。」
「临时?」一凡皱眉,「它看起来一点也不想临时。」
他仍记得那团白光说「毁掉」的语气。
「如果不是你喊停,」心理医师声音沙哑,「再拖下去十秒,我可能会卷入里面出不来。」
他用「卷入」而不是「迷失」,
那字眼很准确——
那感觉不是单纯Ga0不清楚自己是谁,
而是被一个更大的意志吞进去,变成它的一部分。
「这只是六个人。」沈建宇双手交握,盯着图像,「如果是六万、六亿——」
「那就不是云桥站了,」安全顾问冷冷说,「是意识核弹头。」
会议室安静了一下。
「这就是为什麽,」王教授开口,声音b平常更低,「我一直坚持要慢。」
他看向萤幕上那段红sE峰值。
「你们刚才看见的,是最轻微、也最没有外部g预的情况。
志愿者受过严格筛选,没有明显JiNg神疾病,
场域中也没有任何政治或军事指令介入。」
他顿了顿。
「换句话说——
那完全是人类在好条件下,最温和的集T疯狂版本。」
一凡反驳:「也可以说,那是集T心智的幼儿期。
任何新结构一开始都会不稳,
我们可以透过训练、规范、设计机制让它长大——」
「谁来设计?」王教授打断他,「你?我?联邦?哪个政权?哪个企业?」
他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天你们在里面感觉到的,是六个人之间的力量不均,
被某种演算法抓住後放大。
明天如果是某个极权政权,
把几千万人接上云桥,
把他们的恐惧、崇拜、服从编织成一个巨大的集T意志,
你觉得那会变成什麽?」
没有人回答。
「那会是历史上最坚不可摧、也最难推翻的一种。」
王教授说,「因为它不需要秘密警察,不需要监狱,
它的监狱就是你的脑,
它的铁丝网就是你同意上传时签下的名字。」
会议室里有人轻轻cH0U气。
「你在暗指哪一个国家?」有人试图开玩笑,缓解气氛。
王教授没有笑。
「你知道我在指的是一种倾向。」他说,「不是某一面旗帜。
任何地方,只要权力集中到一个足够大的单位,
都有可能想要这种东西。」
「那你打算怎麽办?」沈建宇问。
「两条线。」王教授答得很快,「技术上,我们必须给自己留下完全摧毁云桥与探测器的能力——而且是少数人就能启动的那种。
政治上,我们得想办法让这项技术的核心设计,永远维持在所有阵营互相牵制的状态下,
谁都拿不到全部。」
「你这是在用互相威慑当保险。」沈建宇说。
「冷战理论救过你们几次。」王教授平静回应,「现在只是换成意识版。」
他没有把最深的一层理由说出来:
刚才那团白光里,也有他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心里某个一直以来很隐秘的念头——
「如果能真的代表人类说一句话给宇宙听,那该有多好」——
也被放大到近乎可怕的程度。
那是他最不愿承认的部分。
所以他b任何人都清楚:
这不是「别人」的危险,
这也是「他自己」可能变成什麽的危险。
四、路边的招募
那天晚上,林苇下班时,便利店门口多了一个摺叠看板。
【意识与宇宙计画志愿者招募中】
下方是一行行看似官方却写得很温柔的字:
如果你曾经思考:
自己的一生是否只是一个小小的巧合,
我们愿意邀请你,
成为一束可以被看见的火花。
旁边贴着QR码和联络方式,
还有一小行被特别放大加粗的字:
【志愿者将获得全额医疗保障与家属照护计画】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她父亲最近几次住院帐单还躺在手机里,
每一笔都像一块实心铁,压在她月薪的薄薄纸皮上。
「姐,你看这个。」弟弟从背後探头出来,手里还拿着未吃完的饭团。
便利店里的小投影机此刻正在播联邦新闻,
画面切到研究中心某个记者会。
标题打得很x1睛:
【「意识云桥」首次实验官方称「有惊无险」】
镜头里是一张模糊处理过的实验舱内部影片,
可以看到几个人猛然从椅上坐起、摘下面罩、有人呕吐,有人捂着脸。
旁白用轻松的语气说:
「科学家表示,这是新技术成长期正常的心理压力反应,
未来会透过优化演算法与心理预备降低风险。」
画面切到一位专家,
他笑着说:
「就像早期太空飞行一样,
总要有人先坐上那第一艘摇摇晃晃的飞船。」
林苇没笑。
她想到的是:
那第一批人下来之後,
是不是还会想再上去?
「你会去吗?」弟弟问。
她本能想说「神经病才去」。
话到嘴边又停住。
「你不觉得,」弟弟咬了一口饭团,嘴里含糊不清,「很帅吗?
如果你变成那种什麽云里的一部分,
全世界的人都会记得你。」
「全世界的人不记得我没关系。」她说,「我只希望医院记得少跟我收一点钱。」
她弯下腰,把招募看板推回门边,
却停在一半。
那行「家属照护计画」又晃到她眼前。
她想起父亲前两天在病房里半睡半醒时说的一句话: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们因为我过得太辛苦。」
那时她笑着说:「那你就努力好起来,让我赚少一点。」
现在想起来,那笑有点薄。
「姐?」弟弟喊她。
「没事。」她收回手,把看板摆回原位。
「你真的不会去吗?」
「……我再想想。」
她自己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再想想。
她竟然说了「再想想」。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城市的光遮住了大部分星星,只剩几颗黯淡的点。
她忽然有种错觉:
那些点正低头看着她,
等着她在一张志愿书上签名。
五、「真空阵线」
几天後,一支影片在暗网和部分开放平台上流传。
画面很简陋,只有一个戴着面罩的人影坐在昏暗房间里,
背後是一面没有任何标记的深sE布。
声音经过处理,带着机械颤音:
「他们说,宇宙的目的,是由那些学会在解空间上偏心的存在雕刻出来的。」
字幕框把这句话显示出来,下方注了来源——
那是火星事件之後,观测者讯息由专家改写公开的一段。
「他们说,我们只是无尽真空涨落的一次巧合。」
画面切换成联邦官方简报中的一句:
【「人类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巧合。」——外星观测者讯息节录】
「那麽,」面罩人影靠近一点,
镜头捕捉到眼睛附近的一道疤,
但脸仍然看不清楚。
「现在那群替人类说话的人,
把自己关在一个叫联邦意识委员会的房间里,
对上面那些东西点头称是。」
「为什麽我们要去帮一群自称有资格替宇宙决定方向的存在,
去完成他们口中的目的?」
萤幕上佛然出现几个标语,
像是从各地抗议现场剪辑过来的:
【拒绝成为宇宙工具】
【真空无主意识自主】
【我们没有义务替别人的目的塌缩自己】
「我们不是另一个帝国的边疆,也不是某种宇宙神意的义工。
如果宇宙本来就没有目的,
那没有目的地活下去,
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面罩人的语气忽然变得柔一些:
「有人说,我们是宇宙没有目的派。
你们可以叫我们真空阵线。」
字幕跳出这四个字:
【真空阵线】
「我们拒绝任何形式的目的强加,
不管它来自外星观测者、联邦政府,
还是那些握着云桥钥匙的人。
我们不是要摧毁一切,
我们只是要确保,
如果这个物种要在水面上按下一个新的塌缩凹痕,
那只手必须来自真正自由的意识,
而不是被恐惧、宣传、或集T疯KaNgcHA纵过的残骸。」
最後一个画面,是研究中心外墙的远景。
夜里,那栋建筑像一块暗紫sE的巨石。
画面里有个小小的人影,
站在远处路灯下,
举起手机对准那座建筑拍照。
「手机萤幕上的画面轻微一跳,
焦点自动拉近,那栋建筑被框在画面正中央,
像是被谁特意从整个城市里挑出来。」
影片结束前几秒,字幕闪过一句话:
「当他们开始在我们头脑里建墙,
我们会在他们的墙上打洞。」
这支影片很快被官方平台下架,
但在被删除之前,已经被无数人下载、转传。
「宇宙没有目的派」、「真空阵线」这几个词,
短时间内成为搜寻热词。
有人觉得他们勇敢,
有人觉得他们危险,
更多人只是好奇:
在这个声称要替整个物种找目的的年代,
竟然有人公开主张——
「我们可以没有。」
六、暗流
「你看过那支影片了吧。」
研究中心高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
沈建宇把画面定格在面罩人的那句话:「真空无主,意识自主。」
王教授合上终端,r0u了一下眉心:「看过。」
「你怎麽看?」
「如果我是三十年前的我,」王教授说,「会觉得这群人只是在浪费时间。
宇宙那麽大,你不去探索、不去抓住仅有的机会雕刻自己的存在条件,
只在那里喊我要没有目的,
很幼稚。」
「现在呢?」沈建宇问。
「现在——」王教授看向窗外的探测器建筑,「我觉得他们只是用一种极端方式表达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们不信任任何一种声称替全T说话的结构。」
他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包括我们。」
沈建宇沉默。
「你有没有想过,」王教授说,「在那场云桥实验里,
如果你不是坐在旁边看数据,
而是跟一凡他们一起进去,
当那个集T声音开始说我们可以改写一切的时候,
你会不会有一刻觉得,
这也不错?」
沈建宇没有立刻反驳。
那让他有点不舒服。
「你想说什麽?」他乾脆问。
「我要说的是——」王教授指了指自己的x口,「这种集T疯狂的种子,
不只在他们身上,也在我们身上。
所以我们没有资格,把自己当成绝对可靠的目的看门人。」
他打开另一个视窗,是探测器与云桥系统图。
其中有一条线路被标注为「封存」,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是什麽——
紧急物理中止模组。
「如果真空阵线只是在网路上喊两句,我不在乎。」王教授说,「但如果哪一天,他们真的动手要炸机器,
你猜我会阻止他们,还是顺势推一把?」
这句话太直白了。
沈建宇盯着他,很久没说话。
「你不会。」最後他吐出两个字。
「你b谁都清楚,」他说,「一旦那样做,我们就放弃了唯一能在外部塌缩图上按下自己指纹的机会。」
王教授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太多快乐。
「也许有一天,」他说,「在那张图上留下一个刻意没按的凹痕,
也是一种值得被记住的形状。」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一间狭窄的地下室里,
真空阵线的一个小组正在看同一张研究中心外墙的照片。
「这里。」
一个瘦高的人在平面图上点了一下,
「排风系统跟维修通道的交界,有一个盲区。」
「你确定?」
「b你确定你存在还确定。」
他笑了一下,「放心,我们不会一次把它炸烂。
我们只是要提醒他们——
没有任何一座通往目的的桥,是理所当然不会断的。」
房间里一片安静。
有人看起来很兴奋,有人明显很紧张。
最角落的一个年轻nV孩偷偷关掉了手机萤幕,
上面停留的是一封未送出的志愿者申请表。
她很久以前就想知道,「意识云桥那边」到底是什麽样子。
她也很想知道,「不让那座桥通向任何地方」,会让世界变成什麽样子。
两种好奇一起把她的心撕成两半。
她抬头,看着墙上贴的一句话:
「真空无主。
那麽,
我们就自己决定,
要不要让任何人坐上那把写下目的的椅子。」
夜sE压在城市上空。
研究中心的玻璃穹顶反S着微光,
意识云桥实验舱在地底安静地躺着,
表面看起来像一颗被拆开一次又重新封好的种子。
没有人知道,
在接下来这一年里,是谁会先动手:
是渴望纯粹真相的一凡,
是害怕集T疯狂的王教授,
还是那些觉得「宇宙或许没有目的,所以我们也有权拒绝」的人。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无论最後是哪一种选择,
外部塌缩残留探测器都会忠实地记录下它,
在宇宙那张看不见的水面上,
留下又一道
无法回头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