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要走半个小时的路,怀着愉悦的心情,十几分钟就健步如飞走完了。
到镇上的时候,林兵都喘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他妈这还不是看上他了?”林兵很震惊,“左翔你对姑娘都没这么殷勤过,你跟老子来真的?”
对于林兵而言,喜欢男人和上男人不是一回事儿。
上男人就像那一晚,实在没女人上憋得慌了没办法了才会上一上,和喜欢半点儿不沾边。
就是个洞。
嘴里一个,屁股里一个,好使就行。
但喜欢男人涉及的东西就多了。
首先它不再是个洞。
而是个人。
性别顿时放大了。
有毛病吗喜欢男人!
左翔不打算解释,凭自己的口才,很难把这事儿说明白,凭林兵的一根筋,说明白了也接受不了。
干脆敷衍:“说了邻居,一起长大的。”
林兵指着他,“一起个鸡毛,你跟老子一起长大的,老子成长道路上压根就没这个人!”
左翔不说话了。
但还是很雀跃。
走着走着就踩路边盖着地膜的牛粪堆上去了,然后从牛粪堆上蹦下来。
林兵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看着他。
迈进馄饨铺子的时候,闷在掌心里的几声咳嗽顿时把左翔的雀跃咳没了。
爷爷在桌边包晚上要卖的馄饨。
“正好。”左翔走到他面前。
“咳,咋?”爷爷纳闷地抬头。
“收拾收拾跟我去医院,”左翔说,“麻溜的。”
“滚,”爷爷低头继续包馄饨,“钱多烧的。”
“马上,”左翔指着他警告,“不然我保证你这些馄饨一个卖不出去,我掀了啊。”
“你敢!”爷爷一拍桌。
“我包敢的!”左翔拍拍自己胸口,“我等会儿出来,我要看见你收拾好了。”
爷爷瞪着他,“马上饭点了,一会儿来客人咋办!”
“麻溜的啊,”左翔不管这个,又指了指他,“我真掀。”
“就知道窝里横!”爷爷骂道。
爷爷拿这个孙子并没有什么办法,动真格儿了追都追不上,更别说打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馄饨,他还是在左翔出来造反之前把铺子关上了,嘴里念叨着:“我不打点滴,拿了药就回。”
“打不打点滴医生说了算,”左翔跨上摩托车,“你要着急就赶快上来,再墨迹点滴都打完了。”
点滴恐怕得打好一阵,医生开了三瓶药,没两个小时结束不了。
爷爷觉得这就是在骗他的钱,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咳嗽两声而已,打什么点滴,还三瓶!
左翔把要求退货的臭老头儿摁到俩貌美老太太中间,盯着插上针,然后谨遵医嘱买了份白粥回来。
他心里装着人,摸了几个枣子分给老太太,在一片赞扬声中,提起保温壶就走。
“王八蛋!”爷爷抖着手怒吼。
“哥哥,你真的不吃吗?”大米捧着医院的盒饭坐在陪护椅上,“他会不会不来了?”
这个问题大米已经问不下五次了,可能医院太无聊,两点就开始问。
那个人怎么还不来?
几点了呀哥哥?
他要做什么汤呀?
他做汤好不好喝呀?
他还不来吗?
你要不要打电话问他?
怎么还不来?
怎么还不来?
魏染本来不会想,但大米一直问一直问,搞得他也跟着一直想。
“别念了。”他烦躁地看着护栏上一块生锈的铁皮。
“哥哥你不高兴了吗?”大米探头看他。
“没有。”魏染说。
“你不喜欢他吗?”大米把脸贴在了护栏上,请求对视。
魏染:“……”
大米话真的很多,有时候会被问到想发脾气。
但转念一想,除了自己,他也没别的人可说。
大米在镇上的处境,比他小时候好不到哪里去,周围的小孩儿都不跟他玩儿。
至于店里的姑娘。
她们倒不会嫌弃大米,只是说话的时候,神态语气会习惯性带上挑逗,小孩儿没有性欲,会觉得非常不舒服。
“你要是不喜欢他的话,”大米犹豫了一下,很为难的样子,最后痛下决心,“那我以后不和他玩儿了。”
魏染愣了愣,“哎,我养了你这么久,他总共就给了你一根拐杖,你在痛心什么啊?”
“嗯……”大米把下巴挤进护栏里,鼻孔压成猪鼻子,满脸的不舍,“可是那个人很好呀……”
“哪儿好了?”魏染说。
大米想了想,“就是好。”
魏染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白眼狼。”
“哥哥,”大米磕了磕护栏,“你原谅他吧,他是好人。”
“什么原不原谅,”魏染把他的额头推开了,“有你什么事儿,坐回去吃,别喷我床上。”
大米忧愁地坐回了陪护椅上,端起盒饭。
“我没有不喜欢他。”魏染说。
大米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哥哥也喜欢他。”
“……不喜欢离喜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魏染说。
“多长?”大米扒了两口饭。
“哎!”魏染拉起被子蒙头上了,“吃你的吧,不许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住院,上一次是陪遥姐,遥姐那个病房住的都是些活不成了的,住院氛围很浓厚。
这个病房一点儿氛围都没有,都是些消化系统有点儿毛病但死不了的人,住个院每天乐呵呵的。
隔壁床那个男的一下午来了四波人探望,到了饭点,又来一波,带了一大堆好菜。
魏染从他们的聊天中听出这人才切完痔疮,心里挺纳闷的,吃这么多拉的时候真不疼吗?
过年的饭,菜香四溢。
中午本来就没吃几口,隔壁还一直吧唧嘴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饿得魏染一直喝水。
“哥哥,”大米把医院清汤寡水的盒饭搁到了小桌上,抹抹嘴,眼馋地看着隔壁丰富的菜,语气有些失望,“他肯定不来了,我们再买一盒饭吧。”
魏染跟着就一阵失望。
失望完了又有点儿无奈,真得找个机会把大米毒哑。
“拉帘子,”他撑着床,慢慢跪起来,“把尿壶拿来。”
“哦,”大米捡起拐杖,看到了拐杖又感慨了一句,“这人怎么不守信用呢。”
魏染:“……”
帘子刚拉一半,左翔的声音就从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怎么了?要涂药?”
“馄饨哥哥!”大米很激动地喊了一声。
魏染扯裤子的手一颤,抢在大米下一句之前先开口:“没事儿,什么都不干!”
音量、语气和内容都没控制好,但张了嘴就收不住了。
魏染瞪着眼。
左翔被他这反应惊得在原地站了站,看了看他的跪姿,又看看大米。
大米拉着帘子一脸茫然。
“你做什么汤了?”魏染转头问。
“冬瓜……排骨汤,”左翔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我……要先回避吗?”
“不用,”魏染把勾在裤腰上的手指放了下去,缓了缓,“现在外面不冷吗?”
“冷不冷的,就那样吧,”左翔压下心头的狐疑,把保温壶放到了桌上,摘下手套,“怎么?你想出去?”
“没,”魏染挪动着膝盖换到面对床尾的方向,“看你脸色比昨天好很多。”
“哦!”左翔点头,“我家老头儿也来看病了,我在门诊部跑了几趟,人都跑暖和了。”
“爷爷怎么了?”大米问。
“小事儿,”左翔拧开保温壶的盖子,“感冒咳嗽,不治也行,早治早好,省得我天天替他卖馄饨。”
“哥哥,我有份儿吗?”大米成功把尿尿的事儿忘了。
“有,”左翔说,“一壶呢,我买了一斤排骨,你哥吃不完。”
大米很高兴地拄着拐杖要绕床过去。
“你先坐着,”左翔阻止了他,从兜里掏了个勺儿出来,“我忘带碗了,就一个盖子,让病人先吃。”
“好。”大米老实地坐下了。
保温壶的盖子比寻常的饭碗大,左翔用勺子扒拉了几块排骨和冬瓜出来,倒满汤,“我排骨都炖成渣了,应该不影响你消化。”
“谢谢,”魏染从他手里接过盖子,“你吃了吗?”
“吃了。”左翔刚说完肚子就叫了一声。
“……”
“骗子!”大米已经笑出来了,魏染抿了抿嘴角,忍住了。
左翔有些尴尬地拉过凳子坐下了。
早知道中午就多吃点儿了。
实在不行刚刚啃个包子再来也行啊!
为什么老天爷总要他在魏染面前出糗!
“大米已经吃过了,”魏染喝了口汤,“你等下也喝一碗吧。”
“嗯,”左翔赶紧找了个别的话题,“我晚上得帮我爷爷卖馄饨,让兵子帮你看店行吗?我卖完馄饨去替他。”
“兵子?”魏染看了看他。
“就那天那个……”左翔没再说下去了,找个毛的话题,不如不找!哎。
魏染顿了顿,“你安排。”
你安排……听到这三个字,左翔胸腔里顿时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很充实。
有点像读书时候老师让自己安排运动会名单,被托付,被信赖,存在感特别强。
“好喝吗?”左翔压了压嘴角。
“嗯,”魏染把一块排骨拨进嘴里,“很香,也不油。”
左翔笑着搓搓大腿,“我把肥肉都切掉了,肯定不油,好喝明天再给你做。”
魏染捏着勺儿,“啊?”
左翔看到他的表情,顿了顿,迅速找补:“我,反正闲嘛,没什么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真的吗!”大米很兴奋,“哥哥你明天还来啊!明天还有汤吗?”
“嗯。”左翔马上应声。
魏染垂着眼,没看他,也没拒绝,静止了十来秒,继续喝汤。
睫毛轻轻颤动,唇间的纹路慢慢滋润。
头发滑下来,又被拢到了耳朵后面,露出整只耳朵和漂亮的下颌线。
紧张的心情因为得到默许而消退,紧接着漫上来窃喜。
都成年人了,彼此心里打什么主意,明镜似的。
他明白魏染,魏染也明白他。
上不上赶着的。
开心不就好了。
靠近这个人,就是会开心。
因为开心,所以乐意。
“你脸色好像好点儿了,”左翔观察着他的脸,“是不是不那么疼了?”
“嗯。”魏染点头。
“下床还不方便吗?”左翔问,“坐也不方便?”
“嗯。”魏染隐瞒不了。
“那你喝了汤怎么尿?”左翔问。
魏染:“……”
“尿壶!”大米喊了一声,这回没能拦住,“对呀哥哥,你不是尿尿吗?”
小孩儿大概不觉得这有什么羞耻的,喊得一屋子正在吃饭的人都听见了。
左翔张着嘴,才明白刚进来那会儿怎么回事儿。
病房里的人都看了过来,魏染恨不得转头把这小子掐死,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我不尿。”
“尿尿不能憋着,会尿裤子的。”大米说。
魏染:“……”
隔壁床的大妈乐出了声儿,接着又有几个人跟着偷笑,他们多半不是笑他,应该是笑童言无忌。
但尴尬的是他!
左翔沉默了一会儿,在脸上用力搓了一通。
其实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笑的,但魏染的反应特有意思。
仔细看还能看到腮帮子有点儿红。
他还没见过魏染害臊呢。
“不方便的话就少喝点吧,”左翔把盖子拿走了,“我再给你盛点儿排骨,光喝汤也不顶饱。”
魏染吸了口气,“……多放点冬瓜吧,排骨还是少一点,谢谢。”
“啊,果然还是不能吃吗?”左翔扒拉出一堆冬瓜,整个盖子都堆满了,但怎么看都不像能吃饱。
“要不我再去买一份合适的?”左翔问。
“不用,柜子里有饭店菜单,我可以叫人送。”魏染说。
“我叫吧,”左翔说,“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叫。”
“你不用这么……”魏染说一半,大米已经把抽屉拉开了。
这人以前是讨饭的,吃别人的饭一点儿都不会不好意思。
“这个,”大米看着菜单,字看不懂但能看懂图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这什么这。”魏染有点儿暴躁了。
但大米没看他,满眼期翼地看着左翔。
“我看看,”左翔把装满排骨的保温壶盖搁到小桌上,接着一只手撑床,膝盖压到床单上,倾过身,“我拿去问问医生哪个能……”
本来只是懒得绕床,想直接从床上方交接一下菜单,脸侧忽然扫过一阵热气。
左翔下意识转过脸,才惊觉自己已经靠得这么近。
魏染扬着眉毛,眼里的错愕都要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