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特别早熟的孩子,好像打从有记忆起,我就知道,男人和女人,必须得通过阴道才能生宝宝。
什么亲嘴怀孕这样的疑惑,我从来不曾有过。
每次看电视,看那些小孩一脸正气地说抱抱会怀孕,我都会忍不住想,都这么傻逼了,还不上医院看看脑子吗?
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的生殖器,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
那天奶奶做好了早饭,叫我去喊爸爸妈妈起床。
门没锁,我拧开门把手,往里一推。
从此学会了敲门。
我爸妈还在呼呼大睡,我一眼扫过去,姿势都没看清,一条冲天而起的,伫立在黑毛里的肉棍直接震碎了我的纯真。
太恐怖了。
我悚然僵在门口。
一瞬不瞬。
恐惧又嫌恶地望着那个东西。
海帕杰顿都不曾让我这样害怕过。
我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轻手轻脚关上门,用力拍了拍。
“起床啦!”我喊。
“知道啦……”我爸哑着嗓子带着不耐烦。
回到客厅,我没胃口吃饭了,脸跟那个鸡鸡一样黑,奶奶还一个劲给我夹梅菜里的肉。
我瞪着浮在白粥上的梅菜肉,差点吐出来。
过一会儿,我爸妈从卧室出来,一块儿洗了脸,坐在我对面。
我更吃不下了。
怎么逃过那顿饭的,我是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去了浴室。
脱下裤子,望着我的小鸡鸡陷入了沉思。
从那一天起,我总担心我的小鸡鸡以后也那么丑,时不时就要认真检查一番,确定没长毛才能安心提裤子。
同时,我开始避着我爸,抗拒和他肢体接触。
我觉得他有点恶心。
但我从来不觉得我妈恶心,跟我妈还是照样抱抱亲亲。
我爸当然会发觉,挺纳闷的,直截了当问我,是不是不喜欢爸爸。
我说没有。
我妈很得意地笑:“孩子大了当然粘妈妈,牧阳,过来给妈妈抱抱。”
我过去了,靠在她身上看电视。
其实不止爸爸,我小时候抗拒和所有成年男性肢体接触,因为我一看他们就会想起那根东西。
那一天不是意外,只能说是必然。
在我十二岁以前的记忆里,我爸和我妈,是一对随时会发情的夫妻。
他们经常在各种地方做爱,我在家,他们就在房间、浴室,我不在家,呵……
我在阳台上看到过沾着精液的丁字裤。
丢雷老母。
我他妈十来岁就知道那是精液。
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我其实是很不满的,但我没有反抗的权利,和勇气。
我假装没看见,任由那条内裤团在栏杆上,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零几年的时候,深圳人贩子猖獗,我住在龙华车站那边,治安最差的地段之一,几乎每一根电线杆上都贴着寻人启事。
我奶奶回温州老家了,爷爷腿脚不行,她得种地,没人照顾我。
我爸妈天天耳提面命,叫我不要乱跑,还会指着街上的残疾乞丐警示我。
我早熟嘛,也懂事,放学在快餐店吃完饭,就上楼,一个人待家里,看完星空台的海贼王,看DVD,看到困了去睡觉。
我爸妈很忙的,顾不上我,他们六点钟起床去关内上班,晚上十点下班,十一二点才能到家。
到了家,还要分摊家务,几点睡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已经睡了。
但是这样忙碌的生活,完全没摧毁我爸妈的爱情。
有一晚我睡一半起来,想去尿尿,门一开,就听到客厅传来你侬我侬的喘息和呻吟。
憋死我了。
我咬牙关门。
我时常想,他俩怎么能把我生出来,我根本不像他们那样没羞没躁,我是会害羞的,我是会尴尬的。
我碰上这种场面。
我是很尴尬的!
上初中了我才知道,哦,基因突变。
还有一个突变的基因是成绩好。
我成绩特别好,我没有用心学,放学回家只看电视,从来不写作业,只有上课听一听。
可能是因为早熟,可能是因为聪明,反正一直在年级前十。
我注意力非常集中,上课从来不开小差,四十分钟,一直盯着老师,不移眼,记住每一句话。
这是我爸妈不大管我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他们眼里,孩子成绩好,等于懂事乖巧。
但他们不知道,我五年级就开始去黑网吧上网了,奥特曼是会看腻的。
上网是要花钱的,我开始频繁和我妈要钱——我的确只和妈妈要钱,因为我妈比较温柔。
我也编造谎言骗过钱,我说要买本子,要买书,学校还组织捐款,我要了一百,没捐。
我妈坚信我是好孩子,每次都给得很爽快。
当时我妈已经辞了关内的工作,跳槽到龙华一家公司上班,不过还是每天加班到很晚,这就给了我肆意生长的空间。
五年级到初一,那三年,我在学校叱咤风云,一手玉溪,一手雷诺,我是我们班最靓的仔,他们都管我喊阳哥。
这样美好的日子,在初一结束了。
我爸妈离婚了。
我认为,这也是必然。
毕竟他们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婚内出轨的是我妈。
六年级的寒假,我爸回了温州没再出来,跟亲戚合伙在火车站开了个建材厂。
我妈带着我在深圳,一分居就是两年,第二年,也就是我初一,有个叔叔突然频繁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他经常买衣服鞋子给我,带我去商场吃饭,带我去游戏厅玩,陪我过生日,甚至帮我冲QQ点卡。
他对我很有几分讨好,花钱从来不抠搜,有一阵子,我觉得他比我爸好多了。
不能怪我,我说了,我注意力集中。
吃着香甜的蛋糕,眼里就只有奶油,想不起深夜发烧背着我狂奔去医院的老爸,就像上课的时候,不会去想奥特曼。
我和那个叔叔决裂,是因为他儿子。
一个男高中生,长得很高,手上戴红绳,穿紧身校服上衣,染酒红色头发。
当年龙华的刺头学生大都这一身,酒红色或栗色的头发,小两码的蓝色上衣,长长的黑色校裤,AJ,或者匡威。
头发就算了,校服我至今理解不了是什么审美,可能因为我没有广东的基因。
我觉得是炫富,因为校服都是一套一套买,外面买的散装校服是盗版的,很明显,会被同学嘲笑。
他必须得花更昂贵的价钱,多买两条注定穿不了的校裤,才能凑出这一身行头。
我也是,虽然初中生的校服是白色的,看起来没那么霸气,但我是阳哥,我紧跟时尚潮流。
我还有两双AJ呢,虽然是他爸送的。
但他爸还在我家过生日呢。
他爸过生日,在我家做饭。
房子是我爸和我妈一起买的。
“红烧鱼来啦!”我妈端出最后一个菜。
我的注意力集中回来,打量起对面那个架着腿,坐在我家,一副老大做派的高中生。
那哥们也打量着我,眼里的讥讽丝毫不掩饰。
我感觉他想打我。
“牧阳,”叔叔察觉出气氛不对,给我倒了一杯橙汁,试图缓和,“这是叔叔的儿子,在龙中读高二,你喊他哥哥就行,以后在学校受欺负了,只管找他。”
我找他?
确定不会带一帮人出来给我来个二次创伤吗?
“对,”我妈也给我夹鱼肉,“牧阳,喊哥哥。”
到这个时候,我还一直没敢确定我妈和这位叔叔的关系,毕竟我妈没跟我摊牌,我也有私心。
其乐融融,我不想戳破,我不想琢磨我爸。
我喊了:“哥。”
那哥们冷笑一声,翻着白眼转开了头。
扑街!
我已经初一了,我是阳哥,我夹着烟往黑网吧一坐,连杀马特都不敢看我一眼,我脾气很大的好吗?
我当场丢了筷子,起身出门。
我没穿AJ,我穿了我爸给我买的匡威,这双匡威去年过年买的,相当挤脚。
我还有别的鞋,我妈也会给我买鞋,但这个时候,我妈在身后拽着我的胳膊,我故意的,我就要把我爸买的鞋从鞋架最底层掏出来。
我妈看到鞋,果然不拉我了。
天有点黑了,不待在家里,只能去车站巷子里的黑网吧。
这一路,我越走越愤怒,越走越迷茫,经过车站,我看到了一辆长途客车,车头上贴着很大的温州。
要不说钱买不到感情,叔叔讨好了我这么久,才给了我这么一点气受,我就开始疯狂想念我爸。
并且内疚。
疯狂内疚。
我叼着烟,和朋友玩了会炫舞,注意力头一次分散了,脑子里是我爸,是那个男的的讥笑。
我越想越气,“我妈好像出轨了。”
我朋友愣了愣,过了好几秒才转头看我。
“我要不要告诉我爸?”我问。
“丢雷老母,当然要说啦。”我朋友可能是和爸爸关系好的那一种。
于是我这个和爸爸有些陌生了的也去说了。
我找网吧老板借了电话,给我爸打过去。
电话嘟了好长时间我爸才接,那边特别吵,轰隆隆的,像在开直升机。
“您好,哪位?”我爸问。
我还是第一次听我爸这么客气和我说话,也许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一瞬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我喊了一声:“爸。”
“牧阳?”我爸好像有点惊讶,“发生什么事啦?”
要是没事,我肯定不会给他打电话,我从小就不和他亲近,他回温州,我从来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我站在吧台前,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心跳有点快。
我怕他伤心,也开始怕告状的后果。
“说话呐。”我爸急声催促。
“爸,”我磕磕巴巴开口了,“爸,那个,那个……”
我脑子持续发热,一咬牙:“爸,妈最近,经常和一个叔叔一起……”
我没再往下说了。
我心脏扑通扑通扑通跳。
我爸没说话。
电话那边太吵了,我听不到他任何动静,我只听到了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和我的心跳一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