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仰头看着他矫健的身姿,一咬牙,跟着爬上去,接着是哑巴和一个叫阿彪的。
有他们带头,其他兄弟都忍着恐惧的泪水一窝蜂上了。
但他们动作还是慢,有个阿婆的手电筒照到了他们,喊了起来:“有贼!抓贼啦——”
老式楼房的天台通常没有锁,上面飘荡着几排衣服,从衣服数量大概能估出一栋楼里住多少人。
纪冬匆匆扫了一眼,率先从楼梯下去。
据纪老三的消息,豹子头一家住顶楼。
他退到一边示意哑巴开锁,哑巴捣鼓两下,锁开了,四人放轻脚步进门。
纪冬关门的时候不忘拿铁棍卡住门把手,这样就算外面撬锁也开不了门,至于后头没跟上的兄弟,不用想都知道已经跑了。
其实也算为他们吸引火力。
一层楼总共四个房间,他们运气好,第一个房间就住着酣睡的夫妻俩。
纪冬悄声靠近,一刀扎向豹子头的脖子。
豹子头猛地瞪眼,胳膊往旁边一顶,身体弹动着,喉咙发出破风箱的响声。
豹子头的老婆睁开眼,还没看清自己男人的状况,光看床边杵着几团黑影就下意识发出了尖叫。
外面抓贼的声音虽然吵,但并不响亮,这一声基本把整条巷子的人都惊醒了。
阿彪迅速扑上床,用被子捂住她的嘴。
对门的房间传来脚步声,林虎贴墙站着,门一开就一刀捅了过去,定睛一看是个老太婆。
纪冬这边已经解决完了,他记得豹子头还有个儿子,提着匕首谨慎地拧开第三个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门推开的第一时间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但他感知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
想也不想往后蹦开了。
接着一把斧头从里面劈了出来。
里头的人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斧头劈空了人也随着惯性扑了出来。
“操!”十岁出头的男孩儿双手握着手柄,暴吼一声,双眼猩红。
不等他再抬胳膊,一个高大的黑影灵活地窜到了侧面,白光闪过,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刺痛从豁口蔓延开的时候,男孩儿丝毫没有察觉,一把举起斧头,恐惧和求生欲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
“我杀了你们!”
纪冬都没想到,这人还能举斧头冲他连续劈砍,一下比一下利落。
匕首在斧头面前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狭窄的过道也不便闪避,他肩膀挨了一下,整条胳膊都麻了,好在林虎找机会从后面补了一刀。
客厅传来了砸门的动静,纪冬本以为这就结束了,谁知道扭头一看,一个小女孩儿站在后面。
才三四岁的样子,抱着一只兔子布偶,站在漆黑的过道里,已经吓呆了。
纪冬愣了愣。
在此之前,他真不知道这里会有个孩子。
女孩儿毫无反抗能力,赤着脚,双眼纯净得像玻璃珠,因恐惧而颤动着。
纪冬不是心软的人,大人小孩儿老人在他眼里是一样的,猪狗一般的玩意儿。
就像他们对待过去的自己,猪狗一般,不值得怜悯。
但这个小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划进了人的范畴里。
尤其在他看见女孩儿的泪珠带着晶光从脸蛋上滚落的时候,灵魂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叩了一下,脑子里划过一行字:她是无辜的。
纪冬紧握刀柄,肩膀上的剧痛导致手臂肌肉抽搐,鲜血淌过小腹打湿了裤腰,但他一声没吭。
恩情和最后一点人性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交锋,迟迟下不去手。
林虎和阿彪就更下不去手了。
最后动手的,是哑巴。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哑巴年龄比他们大,跟发怒的纪冬拼命比划,啊啊啊地提醒纪老三的命令。
“干爹根本没提过她!干爹没准不知道还有个女孩儿!”纪冬捂着小女孩儿的脖子怒吼。
“啊啊啊啊!”哑巴挥着刀比划,比划着还甩了自己一巴掌。
大佬会打我们的。
他想说。
纪冬这些年当然也失过手,一旦失手就会有“家规”等他,连带着跟他一起出任务的兄弟一个都跑不了。
纪老三说,不管什么地方都有规矩,做他们这行也是。
纪冬不怕打,可哑巴他们怕,那可不是寻常长辈打小孩儿,站着进去,得有人抬才出得来。
哑巴不愿意为这个女孩儿遭罪,左右她一定是活不了的。
“快走!”阿彪拽了纪冬一把。
小女孩儿还是追随父母去了,脖子里向外喷涌的血根本止不住。
她哭着说疼的时候,纪冬颤抖着松开了手。
逃生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他们从卫生间的小窗爬出去。
下去比上来容易,一落地就往巷口跑。
几辆等候在阴影里的摩托车载着他们消失在了夜色。
豹子头有名有姓有背景,有中兴罩着,还有个响当当的拜把子大哥,不可能白白让人灭了满门。
有个没爬上楼的兄弟当晚被抓了,熬不住酷刑把404供了出来。
纪冬还没从目睹一个无辜女孩儿的逝去中走出来,立马迎来了人生里最黑暗的一晚。
红砖房没什么自保条件,大半夜的,404的门就被破开了,十几个壮汉鱼贯而入。
里头都是些没成年的喽啰,有的才加入不久,至今没摸过钢管,完全不是对手,几分钟的工夫折了大半。
纪冬带头跳窗,顾不上身后的兄弟会不会摔死,拔腿就跑。
巷道充斥着哀嚎和开膛破肚的闷响,周围的楼房陆续亮灯,有人探头探脑看热闹,然后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黑色,红色,交融出残暴扭曲的画面,有人跑,有人追,有人倒在地上抽搐,鲜血淌了一地,踩上去黏糊糊的。
纪冬跑到纪老三的住处,疯了一样拍门,可门里面一直没动静。
他很少有情绪满溢的时候,这一晚,无数陌生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滚,透过毛孔散发出来。
已经离红砖房那么远,楼道里悄无声息,可耳边依然回响着兄弟们撕心裂肺的惨叫。
恐慌和内疚和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他贴着门,缓缓坐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脑袋。
一闭眼是倒下的弟弟,一睁开是满目的血。
一双脚从楼梯至暗处走了出来。
女孩儿看着他,眼睛像玻璃珠子一样纯净。
纪冬压抑着声音嘶吼,脊背不断拱着门,一时间仿佛回到了无依无靠的流浪时期。
他肩上还有伤,逃跑的时候伤口撕裂,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纪老三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把他送进了医院。
说是送进医院,不如说是送进监狱。
纪冬眼睛一睁,面对的就是一屋子警察。
问他人是不是哑巴杀的。
纪冬懵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哑巴,但迅速否认了。
不管他们把调查方向对准谁,这件事都不能认,他们之前就商量过,如果被落到中兴手里的同伴供出去了,就说只是去偷东西的,正好撞上豹子头一家被寻仇了。
反正他们没留什么痕迹,当年也没有什么手段查,只要嘴巴严,扛住了,干爹一定会想办法的。
但纪冬怎么都没想到,哑巴居然趁自己昏睡一力扛了。
哑巴“啊啊啊”的连比划带画地说,他们偷东西被豹子头发现了,豹子头要杀他们,自己不得已动刀子,其他人都冲上来要报仇,只好全杀了。
至于纪冬,主要起一个阻拦的作用,还被砍伤了。
两人的口供都对不上,警察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示,急于盖棺定论,最后一个立即执行,一个三年。
“你为什么这么做?”纪冬不理解。
哑巴蹲在角落,抱着自己没有回话,时不时抬手抹一下眼泪。
哑巴是纪冬人生中,第二个能让他红眼睛的人。
哑巴被带走之前,他们一直抱在一块儿哭,纪冬不单是在哭眼下无助的境遇,更多是在哭死去的十几个兄弟。
“没事的,干爹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纪冬难得安慰他。
哑巴忽然抓过他的衣领,瞪着他,很急切地比划。
大佬不是好人!
大佬不会救我们的!
大佬想要我们死!
如果是以前,哪怕是一天以前,纪冬都会揍他的,狠狠骂他恩将仇报。
但这一天没有。
哑巴的眼神很认真。
十分十分的认真,焦急,企图在生命的倒计时里,一榔头锤醒纪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