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灯光总是恰到好处地暧昧,既不刺眼也不昏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每个人脸上若隐若现的情绪。
齐朗站在吧台后,手里拿着一只雪克杯,有节奏地摇晃着,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为这慵懒的夜奏响的背景乐。
他微微扬起嘴角,手腕灵活地转动,将调好的酒液倾倒入马天尼杯中,最后用一片柠檬皮轻轻擦拭杯口,再将其弯曲扭成一个优雅的螺旋,置于杯沿。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娴熟。
“您的‘边车’,请慢用。”
他将酒杯推至客人面前,声音温和。
客人是个生面孔,似乎对他的手艺有些意外,挑眉笑了笑:“调得不错。”
“谢谢。”齐朗颔首,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吧台一角。
那里曾是他站了三个月的地方,端着托盘,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收拾残局,擦拭桌面。
那时他总觉得酒吧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他无关的繁华,那些动辄几十上百一杯的酒水,那些一掷千金的畅快,都离他很远。
而现在,他只是换到了吧台后面,世界仿佛就翻了个面。
就在上周,经理老陈拍着他的肩膀,说看他做事稳妥,人也机灵,问他想不想学着调酒。
“这行当,手艺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眼色和心思。”老陈当时是这么说的,“提成嘛,自然和端盘子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
齐朗想起昨天发薪时,看到手机银行里弹出的数字,他几乎是愣了好几秒。
那几乎是在之前那家小饭店洗盘子,端菜忙活整整一个月才能挣到的数目。
而在这里,似乎只是指尖流转的几个瞬间,是几句恰到好处的推荐,是摇壶里冰块融化混合酒液的声响。
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台面上并不存在的水渍。
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在吧台坐下,递过酒单,指尖在“经典”那一栏轻轻一点:“OldFashioned,糖减半。”
“好的,先生。”齐朗应道。
成年真好啊。这个念头又一次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拿着新办的身份证,走出派出所,阳光有些刺眼。
而此刻,在这光影迷离的酒吧里,他品尝到的却全是成年世界豁然展开的甜头。
经济的初步自主,技能的提升,以及那份被认可的价值感。
他甚至开始盘算,照这个速度下去,下个学期那台看了很久的电脑,或许就可以靠自己拿下了,不用再犹豫着怎么向家里开口。
“你的酒。”他将精心调好的OldFashioned推过去,橙皮的油脂香气淡淡散开。
男人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很正。”
那杯OldFashioned见了底,冰块融化出的水痕在杯底晕开一小圈。
男人并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点第二杯,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打量着酒吧里的一切。
流动的人群,墙上抽象的画,甚至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回齐台,落在齐朗正在擦拭的玻璃杯上,或者他灵活调酒的手指上。
齐朗很难不注意到他。
在这样喧嚣的环境里,一种近乎疏离的安静本身就足够显眼。
更何况,他的长相如此特别。
东方的骨相,轮廓柔和,鼻梁却意外地高挺,组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
冰蓝色的瞳孔,像封存了极地冰川的一角,清澈,却带着一种难以穿透的冷感。
他的头发是纯粹的金色,并非染发剂能调出的浮夸色调,而是更接近浅白金,柔软地搭在额前。
连他的眉毛和睫毛都是同样的淡金色,在酒吧变幻的光线下,偶尔会泛出几乎透明的光泽。
这绝非美瞳或染发能达到的效果。
齐朗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混血,而且是极其少见的混血特征组合。
期间有穿着大胆的女孩试图上前搭讪,男人只是微微侧头,用几句听不清内容的话便让对方悻悻离开。
他的拒绝方式并不令人难堪,但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划得清清楚楚。
齐朗忙过一阵,稍微空闲下来时,发现男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打量,更像是一种…观察。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用湿布擦了擦男人面前的台面:“需要再来一杯吗?或者试试别的?”
男人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聚焦在齐朗脸上。
离得近了,齐朗更能感受到那种基因带来的独特冲击力。
“你调酒的动作很熟练。”男人开口,声音比齐朗预想的要低沉一些,带着一种非母语者特有的,略微刻板的字正腔圆,但发音很准确,“学了多久?”
“没多久,还在学。”齐朗保持礼貌的微笑,心里快速判断着对方的来历。
中文很好,但感觉不是常用语言。
“做得很好。”男人说,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尤其是那份专注。”
“谢谢。”齐朗点点头,心里那点被认可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但对方的态度让他不敢表现得太热络,“所以…第二杯?”
男人似乎思考了一下,指尖在空杯旁轻轻一点:“同样的,谢谢。”
“好的,OldFashioned,糖减半。”齐朗重复了一遍要求,转身去取波本威士忌。
他能感觉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依旧停留在自己背上。
齐朗擦拭玻璃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上去坐坐?”
这句话在酒吧里并不陌生,尤其是对着一个调酒师。
楼上那家酒店,他每天上下班都从它金碧辉煌却透着股急促意味的大门前经过。
经理老陈有次喝多了,拍着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过那是个“销金窟”,楼层越高,价格越离谱,也越能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冰川般冷冽的瞳孔和东方韵味的面孔,提出这样的邀请,似乎并不违和。
齐朗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点看破不说破的狡黠。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吧台上,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几楼?”
男人冰蓝色的瞳孔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
他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同样压低了嗓音,那低沉的语调在这种近乎耳语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顶楼。”
齐朗心里那点“果然在吹牛”的想法更确定了。
顶楼?他记得老陈提过,顶楼根本不对外预订,常年空置,但偶尔又会亮起灯,神秘得很。
连经理都说不清那地方到底归谁用,或者什么时候有人住。
他轻笑出声,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打趣,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台面:“听说顶楼……一般不开放。”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男人,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挑战,“您先开房,开了……再说?”
如果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听到这话多半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被戳破的窘迫。
他甚至极淡地,几乎看不出来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并未到达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处。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皮夹,不是常见的款式,材质看起来异常柔软有质感。
他没有拿出钞票,而是从夹层里抽出一张卡。
卡片是沉静的哑黑色,边缘镶嵌着一道极细的铂金线,在酒吧迷离的光线下,反射出冷冽而低调的光泽。
卡面上没有任何银行标志,卡号或者姓名,只有正中一个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浮雕徽记。
齐朗不认识那个徽记,但他认得那种质感。
那绝非普通的酒店房卡,甚至不像他认知里的任何信用卡或会员卡。
男人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黑卡,并未递给齐朗,只是随意地将其放在了吧台上,推向齐朗的方向。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却不容置疑的笃定。
“或许,”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它不需要‘开放’。”
齐朗的目光凝固在那张陌生的黑色卡片上,又缓缓移回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眼睛。
酒吧的音乐,周围的喧闹似乎在瞬间被推远,他感觉自己刚才那点小聪明和试探,在这个男人和他拿出的东西面前,显得格外稚嫩和可笑。
顶楼不开放?也许只是不对普通人开放。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带着审视地看向对方。
齐朗脸上的所有戏谑和试探瞬间冻结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刚才那股带着点油滑的调侃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透出一种认真的歉意。
他语气变得郑重,“抱歉,刚才只是好奇,说话没分寸。我还是高中生,只是暑假出来打工。”
他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带着点划清界限和表明“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的意味。
男人听着他的话,冰蓝色的眼睛里那丝极淡的兴味似乎浓了些。
他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刚才那种几乎看不出的弧度,而是真正地,低低地笑出了声,带动着肩膀微微震动。
那笑声并不张扬,却有种与他外表年龄不符的成熟韵味。
“好巧,”他笑着说,语调轻松,“我也是。”
“……”齐朗彻底愣住了。
也是什么?高中生?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剪裁合体的西装,料子一看就价格不菲。
手腕上那块表低调却设计感十足,更别提刚才那张能通往“不开放”顶楼的神秘黑卡,以及那双遗传基因彩票头奖才能换来的眼睛……
你也是高中生?那我是什么?穿着酒吧制服、算计着提成和电脑差价、被一张黑卡就唬住的高中生?
巨大的反差让齐朗一时失语,心里瞬间滚过一堆吐槽。
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哦,万恶的有钱人,还是特么的未成年有钱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上了一种认命般的,微妙的调侃,仿佛在说“好吧,你赢了,这个世界果然参差”:
“那很巧了。”
他干巴巴地重复道,目光落在对方那身行头上,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自嘲。
“看来我们暑假……嗯,社会实践的内容,不太一样。”
他特意加重了“社会实践”几个字。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冰蓝色的瞳孔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更深邃,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进了背景音乐的鼓点里:“真的不去?”
齐朗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对方重复的邀请,配上那副极具欺骗性的“同龄人”身份,让之前的警惕和划清界限产生了一丝松动。
巨大的好奇心像钩子一样挠着他,顶楼到底是什么样?这个“高中生”到底什么来头?
他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确认道:“纯坐?”。
只是上去看看,坐坐,满足一下好奇心。
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发音在嘈杂的音乐中模糊了界限:“纯做。”
相似的音节,被贝斯声巧妙地吞噬了差异。
齐朗听成了自己预设的那个答案。
下班铃声适时地响起,像是某种默许的信号。
齐朗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脱下调酒师的马甲,挂到后台,对交接的同事打了个招呼。
“走吧。”他走到男人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跃跃欲试。
男人没再多说,只是率先转身,走向酒吧侧面的专用电梯口。
那部电梯需要刷卡,他拿出那张哑黑色的卡片,在感应区轻轻一贴。
“滴”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内部是铺着厚地毯的奢华空间,镜面墙壁光可鉴人。
齐朗跟着走了进去,电梯门合上,将酒吧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细微的运行声。
镜子里映出他们两个的身影—,个穿着简单T恤和工装裤,带着刚下班倦意和少年气的兼职生。
另一个是西装革履,金发蓝眼,气质与年龄严重不符的神秘人物。
数字无声地跳动,越过那些对普通客人开放的楼层,一路向上。
齐朗看着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心脏在寂静中跳得有些响。
电梯无声地滑行,最终停在一个没有任何数字标识的楼层。
门打开,映入齐朗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酒店走廊,而是一个开阔到令人屏息的顶层空间。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霓虹闪烁,车流如织,遥远而繁华。
天花板是特殊设计的穹顶,部分透明,能望见深邃的夜空和稀疏的星子。
内部装修是极致的现代简约,却处处透着一种“昂贵”的质感。
低调的金属线条,触感温润的稀有石材,以及几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抽象艺术雕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灵又清冷的香氛,与楼下酒吧的喧嚣燥热截然不同。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男人似乎对这里的奢华习以为常,径直走向一侧。
那里并非传统的客厅布局,而是设有一个设计感十足的小型吧台。
吧台本身是一整块打磨光滑的深色石材,背后嵌入式的酒柜里,陈列着许多齐朗只在高级杂志上见过的酒瓶,水晶杯具倒悬着,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坐。”男人示意了一下吧台前的高脚凳。
齐朗有些拘谨地坐下,目光仍忍不住四处打量,这一切远超他一个暑假兼职生的想象边界。
男人绕到吧台后,熟练地取下两个玻璃杯,又从酒柜里选出几瓶酒。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比齐朗在酒吧里见过的许多资深调酒师还要从容精准,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优雅。
冰块落入雪克杯的清脆声响在这种极致的安静里格外清晰。
齐朗看着他手腕稳定地摇晃雪克杯,冰块的撞击声节奏分明,忍不住惊讶:“你还会调酒?”
男人没有抬头,专注着手里的动作:“兴趣。”
很快,一杯色泽层次分明,装饰着独特twist的鸡尾酒被推到了齐朗面前。
液体在透明的杯中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渐变光泽,杯口点缀着一片薄薄的,经过灼烧激发出香气的某种异国香料。
“尝尝?”男人看着他,冰蓝色的瞳孔里似乎有微光流转。
齐朗端起杯子,先是嗅了一下,复杂而和谐的香气涌入鼻腔。
他小心地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大了。
口感极其丰富,各种风味层次迭出,酸甜平衡得恰到好处,尾调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让人回味无穷的独特香气,完全颠覆了他对鸡尾酒要么甜腻要么辛辣的固有认知。
“好喝!”他脱口而出,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赞叹,之前的拘谨被这口酒冲散了不少。
他抬头看向吧台后的男人,眼神发亮,带着一种纯粹的,对未知技能的渴求,“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