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云山云光万顷,晨光从山巅斜落,映得白石阶梯带着一层温和的冷意。
景末涧行走於云雾深处的身影,也在这三百年中逐渐变得如同这座山一般寂静而高远。他容貌从孩童日渐生的柔美,眉眼似星月温和,只是那双眼里沉着一层薄霜,像灵云山冬夜未融的冰,冷得让人难以靠近。
他推开沈悠宸昔日研医的小院时,院中仍是那般清雅,竹影婆娑,药香在风中盘旋,石桌被岁月磨得光润,还残留着许多日夜思索、翻阅古册的痕迹。
景末涧抬手敲了敲木门,声音极轻,像一片雪落。
院内沈悠宸正埋首在案前,木盒、药臼、草叶散落,完全没察觉到景末涧已站在他身前。
景末涧静静走近,指尖落在桌上一片乾成褐sE的叶片。那叶片似乎枯得一碰便碎,他正要翻看,却被一道急切的声音骤然唤回!
「别乱碰,有毒的!」
沈悠宸一抬头,伸手便把叶片抢回去,神情紧张得像生怕他出事。
景末涧微怔,睫毛微颤,淡淡问「你研制毒药?」。
沈悠宸终於看清他,紧绷的神sE骤然松开,露出一如往昔的笑容「有时毒不是毒,也可能是药。能杀人,也能救人。」。
景末涧垂眸「哦。」。
他的语气依旧冷淡,但沈悠宸却知道,那已是他能给的最柔软的回应。
「你怎麽来了?」沈悠宸忙着替他酙茶,语气像怕他受寒似的轻柔。
景末涧坐下,垂着长睫,淡淡道「师父让我来找你。我跟他说……我想下山。」
沈悠宸的笑意微微一滞。云外的风吹动竹叶,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是打在他心上。
他们都知道,景末涧迟早要回到他该去的位置,那是他的身世与命运所决定的。
但在那之前,必须有人告诉他真相,而偌凡仙君选了沈悠宸,因为景末涧最脆弱的一面,只有沈悠宸曾见过。
沈悠宸沉默许久,终於开口「阿涧……当年的事?。」
空气像被按住,连风都停了。
沈悠宸他说出了那些藏在g0ng墙下的Y暗,凝妃不是因病疯Si,而是遭人暗害,那毒会让人JiNg神溃乱、幻觉噬心,然而景末涧,才是那场谋害真正的目标之一。
偌凡仙君为了保他X命,不得不把他带到灵云山。
此刻景末涧像被什麽重击般,指尖微微收紧,整个人安静得可怕。他心智日渐成长,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情,可如今亲耳听见,他垂着头,肩膀紧绷,像忍着千钧巨痛。
眼睛闭上时,那抹被忍住的Sh意仍从睫下滑落,像三百年前那个被黑暗吞没的孩子再度浮现。
沈悠宸心头一揪,立刻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背「阿涧!没事的,我在这里。」。
景末涧没有躲开,只是呼x1一声b一声颤,他明明早已不再轻易落泪,可一想起母妃最後那歪斜疯乱的眼神、那柜子里的黑暗,所有坚强都像被一寸寸剥开。
「我……没事。」他的声音低得几乎破碎。
沈悠宸望着他,心疼得说不出话。
窗外风起,竹影斑驳,yAn光被云层撕开一线洒落。
那光落在景末涧的侧脸上,照亮了他温柔却被霜封的轮廓。
三百年了,他从黑暗中走到此处,已长成能翻掌驭风、执枪破敌的强者。可沈悠宸b谁都清楚,在这份力量之下,仍住着那个曾在柜中颤抖哭泣的小小孩子。
沈悠宸握紧了他的手,像给他最後的安心,景末涧却只是静静坐着,任眼泪无声落下。
那一刻,灵云山万丈云海似全都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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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冬草枯h,风卷着战火的焦糊气息自山谷呼啸而过。
三月鏖战,翼忧军早已疲态尽显,旌旗被血烟染得昏暗,战马嘶鸣声沙哑,士兵的护甲上结着层层暗褐的血痕。
翼忧王立在最前方,盔甲早已破裂数处,左臂受创,鲜血沿着指尖滴落。他望着对面朝浯大军如cHa0水般铺天而来,只觉x腔像被闷石压住。
朝浯国的领地之大,可以说是翼忧与珹襄的领地结合的广阔。
三月战事,他们几乎耗尽全部兵力。若此战再败,翼忧疆土将沉沦,万姓生灵涂炭。
身後副将哑着喉音问「王上……要下令投降吗?」。
翼忧王闭眼,指节SiSi握紧早已缺口的剑柄。他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却不得不考量百万人的命。
就在这时。
远方风声忽转,从散乱的战烟彼端,一声震马长嘶破空而来。白雾般的光在混浊的战场上闪起,似一道白虹穿越尘烟。
一匹全身雪白的战马自西侧高丘疾驰而下,马蹄踏雪碎石,钢甲在日光中映出寒光。
马上之人身披银甲,长披风在风中如流星尾焰般扬起。他枪锋如云光破晓,一掠而过,敌军前列立刻炸开一片血雾。
地面震动,士兵们茫然抬头。那骑将纵马直奔翼忧王而来,身姿冷峻如神只降世。
直到他停在翼忧王面前,白马立起前蹄,扬起破碎血泥。那人摘下头盔,额前墨发落下,露出一双清冷却炽烈的眼。
翼忧王x口猛地一震。
那双眼,与他昔年挚Ai的凝妃,简直一模一样。眉眼柔美如霜雪初融,却冷冽如罩着三百年孤寂。
他的声音微颤「涧儿……?」。
景末涧心口猛地一紧,那颤抖他听得清楚。三百年,他曾一次次在梦里听到父王的呼唤,如今真实落在耳畔,却像一把刀,锋利、温柔,让他x中百味交杂。
但他不能在此刻崩乱任何情绪。
景末涧翻身下马,单膝半落,枪柄点地,声sE冷静而坚定「父王若信我,便令将士听我号令。我能带大家冲破困境。」。
翼忧王只盯着他,喉间似被堵住。他知道这孩子,他从未真正失去过他。凝妃若在天上,今日也会让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翼忧王没有丝毫犹豫,他拔高声音「翼忧全军,听景末涧王爷号令!」。
杀声震天,疲惫的士兵眼里重新点起光。他们以为自己已站在Si亡边缘,没想到曙光会以这样的姿态降临。
景末涧提枪,眼神像银川破冰「传我军令,前阵列弓骑散开两翼!中军跟我突前破阵!山侧伏兵,焚烟!」。
令旗扬起,翼忧军队重整为锋,气势如万里风卷。景末涧一马当先,长枪化作白光,刺入敌阵。
那一枪落下,如星辰坠地。
朝浯军被震开半月之形,阵线开始溃散。
火烟从山侧燃起,正是景末涧算好的风向,烟雾逆风灌入对方後军,敌将惊惶失措。
战局自此逆转。
翼忧军跟在他身後,像追随着一道生机,三个时辰後,战鼓止息,敌军溃散如cHa0。
三月困战,被他一夜破局。
当景末涧下马,枪尖上残血滴落在土地,他终於抬眼望向翼忧王。
父与子隔着帘幕般的血雾与三百年时光相望。
翼忧王眼眶微红,低声喃喃「是我欠你的……涧儿。」。
景末涧垂下眼,长睫覆着Y影,他像是用尽力气,却仍只是淡淡道「儿臣不怪父王。」。
但风掠过他的侧脸时,带走了他眼底那一瞬几乎碎裂的痛。
三百年,他终於再次站在这片疆土之上。
灵Mile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