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会在一片热闹的笑声中慢慢散场。
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播着某个八点档，音量被调得很小。餐桌上剩下吃到一半的水果盘和还没收完的杯碗，带着油光的盘子叠在一起，显得有点凌乱，却是熟悉的家常景象。
林芮妍站在玄关换鞋，手指还有些发抖。
她觉得自己像刚跑完一场长距离接力赛——不是身T，是JiNg神。刚才餐桌上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笑声、每一双看向她和沈yAn的眼睛，都在脑海里回放，让她有点不敢呼x1。
yAn刚刚说「第一次牵手是她先主动」的画面一路在她脑海里打转。
还有妈妈看着她们笑得超灿烂的样子。
好丢脸……也好可怕。
「yAn，外套记得穿。」妈妈从餐厅探出头来，把一件洗得很乾净的薄外套递过来，「晚上会凉。」
「谢谢阿姨。」沈yAn双手接过，笑得很乖巧，「今天真的打扰很多，饭也很好吃。」
「哎唷，不打扰不打扰。」妈妈笑得眼睛眯起来，「你愿意陪我们家芮妍，我才要谢谢你。」
「妈——」
芮妍立刻想阻止，结果又被妈妈一眼瞪回去。
「好啦好啦，我不罗嗦。」妈妈嘴上这麽说，脚步还是不自觉往门口靠近一点，「下次有空再来玩啊，阿姨多煮一点你喜欢吃的。」
「好。」沈yAn笑，「我会问小……芮妍的时间。」
她刻意把「小妍」吞回去，改成b较安全的叫法。
芮妍听得出来，耳朵还是热了一下。
「那我就当作你们还会再来罗。」妈妈显然对这句话非常满意，说完又转头朝客厅喊，「你爸！快出来送人啊！」
爸爸从沙发那边慢吞吞站起来，走到玄关，还一边嘀咕：「又不是要出国了，送什麽送……」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站在门边，故作严肃地看了沈yAn一眼。
「yAn啊。」爸爸说。
「是。」沈yAn挺直一点，态度很乖。
「你刚刚很会帮忙夹菜，谢谢你。」爸爸说完，清了清喉咙，又补了一句，「下次来，我烤鱼给你吃。」
「那我要记在心里了。」沈yAn笑起来，眼神里多了一点真心感激，「谢谢叔叔。」
爸爸原本板着的脸终於松了一点：「嗯。」
芮妍在旁边看着，有种微妙的现实感──
她租来的临时nV友，好像真的跟家人相处得很好。
好到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低头去穿鞋，正准备站起来，突然身後一道影子往这边冲过来。
「等等等等等等——！」
表妹欣宜像一颗小Pa0弹从客厅直线冲过来，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超级明显。
「你们要走了喔？」欣宜停在门边，呼x1有点乱，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她们两个，「我还有问题！」
芮妍忍不住扶额：「你可以晚点再问题吗……？」
「不行，现在问最有效。」欣宜说得理直气壮。
沈yAn在旁边看着，没有急着cHa嘴，眼神里却带着笑意，显然把这当成某种延长版节目。
「yAn。」欣宜转头，直接锁定对象，「我问你喔。」
「嗯？」沈yAn礼貌地回应。
「你跟我姐，是真的在一起，还是…那个……」
欣宜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像是在b引号，「还在暧昧？」
「欣宜！」芮妍简直想冲上去捂住她嘴，「你在乱讲什麽啊！哪有……」
「欸欸欸我只是问嘛。」欣宜无视她的阻止，换个角度绕到旁边，「我只是好奇，这种程度的牵手跟夹菜，到底算第几阶段。」
芮妍：「哪有什麽阶段啦！」
欣宜一脸“你骗谁”的表情：「那你刚刚为什麽耳朵那麽红？」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你吵太大声了。
因为有人在桌下偷偷牵我。
因为……她说一些话的时候，视线太真了。
这些理由全部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沈yAn看着这个攻击力极高的表妹，终於笑了出声。
「欣宜。」她叫了对方的名字，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自然的亲近感，「你觉得我们是哪一种？」
这句话丢回去，欣宜反而愣了一下。
「欸？」
「你看起来很会观察人。」沈yAn继续说，「有没有觉得我们哪里看起来像，哪里又还不太像？」
欣宜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打量她们两个。
芮妍被盯着，整个人僵y到发不出声。
她觉得现在只要有人说出「看起来不太熟」之类的话，她可能会当场地裂躲进去。
沈yAn却像在等答案。
过了几秒，欣宜小声说：「…感觉是有在一起，可是……你讲话太礼貌了。」
「太礼貌？」沈yAn反问。
「对啊！」欣宜越说越投入，一边b手画脚，「如果真的交往三个月，应该会更……就是……更随便一点？b如说会互相吐槽，或者叫对方很奇怪的小名。」
芮妍：「你安静一点……」
「我在帮你分析欸。」欣宜一脸严肃，「照我看来，你们应该是有在一起，然後你们两个都还在装成熟。」
沈yAn被「装成熟」三个字逗笑。
「原来如此。」她点头，「那我知道了，下次见面我会努力当得更不像客人一点。」
欣宜眼睛瞬间放光：「所以你们真的有在一起对不对？！」
「欸欸欸——」芮妍差点被呛到，「你妄下结论太快了吧！」
「我只是照现场反应判断。」欣宜摊手，「不然你否认啊？」
芮妍一张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没有」还是「不是那样」。
因为只要说出否认，她就得解释很多东西：包括租借平台、临时nV友、合约这些词。
光是想像那画面，她就觉得血压飙高。
沈yAn看见她困窘的表情，主动向前一步。
她没有做什麽戏剧化的事，只是自然地把手放在芮妍背上，很轻地拍了一下，像是在安抚紧张的小动物。
「欣宜。」沈yAn说，「你姊很容易害羞，你不要把她b太紧。」
「我没有b她啊，我只是——」欣宜话说到一半，目光突然定在沈yAn的手上。
那只手隔着布料，安稳地放在芮妍背後。
是很家常、很自然的触碰，却b所有话都更有说服力。
欣宜突然又x1了一口气，像是找到什麽证据。
「……好啦。」她退後一步，「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芮妍立刻追问。
「知道你们现在这样就好。」欣宜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压低声音，「姐姐，你就慢慢加油吧。」
「我、我哪有什麽……要加油……」
「未来很长的。」欣宜一本正经地说，「我会保持关注的。」
说完，她像完成某种观察任务，挥挥手跑回客厅，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玄关重新恢复安静。
妈妈在後面喊：「路上小心喔！有事打电话！」
爸爸也补了一句：「遇到奇怪的人就走开，知道没？」
「知道啦——」芮妍回了一句。
沈yAn向两位长辈鞠了一个小小的躬，笑着说再见，然後跟芮妍一起走出门。
门在身後关上，熟悉的家被隔在里面，夜晚cHa0Sh的空气立刻包了上来。
走廊的灯b客厅暗很多，只剩白光静静照着他们两个人。
芮妍深呼x1了一口，像是终於离开某个大型舞台。
但心脏还是跳得乱七八糟。
「你表妹很有趣。」沈yAn率先开口。
「……对不起。」
「为什麽要跟我道歉？」沈yAn笑，「我蛮喜欢她的。」
「她太多话了……而且都乱讲……」
「不全是乱讲。」沈yAn语气淡淡，「有些地方还蛮敏锐的。」
芮妍立刻紧张起来：「哪里敏锐？」
沈yAn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移话题。
「今天辛苦你了。」她说，「第一次演这种角sE，应该很累吧？」
「……有一点。」芮妍老实回答。
「但你做得很好。」沈yAn接着说，「至少，你妈妈看你的眼神，真的很放心。」
这句话让芮妍心里微微一震。
她想到吃饭时妈妈那个笑容——夹菜、问东问西，眼底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那种开心。
「我有一瞬间觉得……」芮妍低声说，「好像这样也不错。」
「哪样？」沈yAn问。
「就是……」她想找b较不让人误会的说法，「有人在我旁边帮忙讲话，帮忙分散注意力，让我不用一直回答问题。」
一说完，她又觉得这样形容好像太自私。
像是只把沈yAn当作工具。
「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芮妍慌忙补充，「我是说……呃……谢谢你帮我撑场。」
沈yAn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她说，「即使是工作，我也希望对方是可以安心的。」
安心。
这个词落下的瞬间，芮妍突然意识到——
今天一整天，她紧张是紧张，但好像从来没有「怕到想逃走」。
因为只要一转头，就看得到沈yAn的表情。
她的笑、她的语气、她安排出来的故事，让那些b人的问题有了缓冲空间。
她不敢承认那种「安心」有多重要，只能把视线低到地面，看着地板上的水渍一圈一圈。
两人走出大楼，巷子里的风有点凉。
天空呈现暗灰sE，有种随时要落雨的感觉。
沈yAn抬头瞥了一眼：「可能会下雨。」
「嗯……我有带伞。」芮妍抱紧包包。
「那我们快走一点。」沈yAn说，「走到大马路再慢慢走。」
她说完，自然地伸手，接过芮妍手上的便当袋。
「我拿。」她说。
「不用啦，我自己——」
「今天我都在吃阿姨的菜，怎麽可以让客人拿东西走。」沈yAn笑，「就当成我服务的一部分。」
芮妍本来还想争辩，但看到她那个「已经下决定」的眼神，最後还是闭上嘴。
她有点习惯了。
沈yAn决定的事，很少会给她反抗的余地。
但奇怪的是，她对这种「被夺走负担」的感觉……一点也不讨厌。
巷口不远，路灯下有人骑脚踏车过去，轮胎压过水洼，溅起几滴水花。
第一颗雨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时，声音很小，却让人立刻察觉。
「下了。」芮妍小声说。
雨很快变成细细的一层，弥漫在路灯下，像一层薄雾。
芮妍急忙停下脚步，从包包里翻出摺叠伞，手忙脚乱地按开，差点卡住。
沈yAn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去。
「我来。」她说。
几秒钟，伞就撑开了。
「呜……谢谢。」
「你刚刚的动作，大概会被雨淋到。」沈yAn不疾不徐地说，「我在这方面b较有经验。」
「为什麽在撑伞方面也有经验啦……」
「可能因为常常在外面跑工作。」她笑，「临时nV友也需要防水技能。」
这种说法让紧绷的气氛松了一点。
沈yAn把伞往芮妍那边偏，让她几乎整个人都被罩在伞下。她自己只有一半身T在范围内，肩膀很快沾到细雨。
芮妍看得有点不安，忍不住开口：「你这样会淋Sh……」
「没关系。」沈yAn似乎不太在意，「又不是滂沱大雨。」
「可是……」
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伞往中间拉了一点。
「这样b较公平。」芮妍小声说。
「公平？」沈yAn看她。
「嗯……」芮妍盯着前方，不敢看她眼睛，「我们都会有淋到一点雨，可是都不会太多。」
沈yAn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你的公平理论很可Ai。」
「不是可Ai啦，就是……很普通的……」
「我没有说不好。」沈yAn说，「只是觉得，你会想这些细节，很符合你的感觉。」
「什麽感觉？」
「就是……」沈yAn想了想，用了个不那麽容易让人误会的形容，「你很会替别人着想。」
简单一句话，却让芮妍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
「哦……」她小声回答。
雨声变得细密了一点，打在伞上发出沙沙声。街上的车灯反S在Sh透的柏油路上，显得有些朦胧。
两人走在回捷运站的路上，步调不快也不慢。
和刚从家里出来时相b，前方没有了亲戚的目光，反而有种微妙的放空感。
沈yAn先开口：「之後你还需要我陪你回来几次？」
「欸？」芮妍愣住。
「阿姨看起来很喜欢我。」沈yAn说，「如果下次再来的时候突然换成没有带人回来，会不会很难解释？」
芮妍一想，头就更痛了。
妈妈今天才说了「下次再来」，而且不只说一次。这种话从她妈嘴巴说出来，通常就不是客套，而是写进心里的待办事项。
「……好像……会有点麻烦。」她不得不承认。
「那你可以先考虑。」沈yAn的语气很实际，「如果要延长租借，就传讯息给我。」
「嗯……」
「不一定要家庭聚会。」沈yAn像顺口提起，「学校那边，如果需要找人当挡箭牌，也可以说一声。」
「学校？」芮妍眨眼，「学校也需要挡箭牌？」
「你不是说，教授以为你最近人际关系变好？」沈yAn提醒，「如果之後有什麽场合，他期待看到你跟朋友一起出现，我也可以扮演那个角sE。」
原来她有把那段话记在心里。
芮妍心里一暖，又有点复杂。
「我再想一下……」她说，「不想老是麻烦你。」
「对我来说这是工作，不是麻烦。」沈yAn笑，「而且，我也需要一些新素材。」
「素材？」
「看人嘛。」沈yAn说得很自然，「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相处方式，对我之後接案有帮助。」
芮妍点点头，没有往更深的方向去想。
在她理解范围里，「素材」就是工作上的需要。
这样想，很安全。
两人走到捷运站附近时，雨还在下，但不像一开始那麽明显了。
站外屋檐下有人聚在那里擦伞、刷悠游卡。人声混杂，却b刚才家里的热闹要疏离得多。
沈yAn收起伞，抖了两下，让伞尖的水滴落在一旁的排水G0u里。
「接下来你要搭回宿舍？」
「嗯。」芮妍点头，「两站而已。」
「回去路上小心。」沈yAn说，「到宿舍可以传讯息给我，说一声就好。」
「你……也要跟我确认这个？」
「基本服务。」沈yAn笑笑，「我得确认客户安全到家，才算完整结案。」
「说得好像很专业……」
「我本来就很专业。」她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话虽如此，但她眼神里的那一丝认真，让人很难把这句话当成只是笑谈。
她是真的在意。
至少，b一份普通打工要在意得多。
芮妍垂下视线，手指捏了捏外套的袖口。
沈yAn看了看时间，向她伸出一只手——不是要牵，而是一种清楚的道别姿势。
「那今天就先这样。」她说，「辛苦你配合我了。」
「……配合你？」
「嗯。」沈yAn眨眨眼，「我们是搭档，不只是我在演，也是你在演。」
搭档。
这个词让芮妍愣了一下。
原本她一直把这份关系想成「我租人，她演戏」，可是沈yAn这麽一说，她才突然意识到——
从刚刚的故事到餐桌上的对话，她其实也一直在扮演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b较自然、有恋Ai经验的自己。
不是那个只会在角落读书的林芮妍。
「那……我之後要更加努力。」芮妍小声说。
「不用刻意。」沈yAn摇摇头，「你刚刚那样就很好。」
她说完，眼神柔了一瞬，像是有什麽话到了嘴边，又被她收了回去。
「我先进站了。」沈yAn退开半步，「你也快回去，别在外面淋太久。」
「好。」芮妍点头。
沈yAn转身，往闸门那边走去。
她的背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很快被淹没，但衣角还带着刚才雨水的痕迹。
芮妍站在原地，看着她刷卡进站、踏上手扶梯。
就在她即将转弯消失前，沈yAn像是有感应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没有特别深情，也没有任何台词配合。
只是很普通地确认——她还在那里。
如此而已。
但芮妍心里某个地方，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还拿着那个便当袋，里面装着妈妈y塞给她的剩菜，还有沈yAn帮忙装好的水果。
「搭档……吗……」
这样想，突然觉得x口不再那麽压迫。
不是恋人。
不是什麽特别关系。
只是暂时的合作。
只是租借服务。
所以，她现在这种奇怪的心跳，大概只是因为今天事情太多，神经还没回到原位吧。
她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打开手机时，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後照沈yAn说的传了一句讯息——
「我到家会再跟你说。」
打完送出，她盯着画面几秒，又迅速把手机锁起来。
不期待回覆。
不应该期待。
但她知道，等下捷运到站，走回宿舍那段路，她心里一定会不自觉想起刚才那个词。
搭档。
这是她目前允许自己接受的最大程度。
在这个程度里，她可以安心一点，暂时假装——
自己没有期待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