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城市像刚醒，灰蓝有点肿。
苏棠在骑楼下踩着小跑步，手里提着入职文件夹，心跳与红绿灯一起数拍。
间木Stuido的大楼玻璃像一张冷脸。她对着玻璃检查自己：马尾还行、口红没歪、衬衫整齐——除了x前挂的识别证被她夹歪了九十度。
「第一天，不要出包。」她对着自己b了个小拳头。
电梯门开合，办公室是清爽的木质与白。企划部在A区、设计部在B区，中间用一条长长的茶水间连着。她记得昨晚HR传的地图，可脑子像忘洗的调sE盘，颜sE全糊在一起。
「早。」前台小姐朝她点点头，「新同事吗？」
「对，我是企划——苏棠。」
「会议室在右手边第一间，九点例会喔。」
她用力点头，一转身就朝右走。
——结果右手边第一间，是设计部会议室。
她推门而入，十来个人同时抬头。
冷白光下，黑T、衬衫、电绘板，一圈沉默。主位那个男人抬眼，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反了点光，像一把小刀。
「早……安。」苏棠举了举入职资料夹，笑得认真又僵y，「我是企划部新进，今天第一天，很荣幸——」
「这里是设计部。」男人淡淡开口，嗓音低，语速不快，「你要开会在隔壁。」
笑容凝固了两秒。她迅速鞠躬：「对不起！」脚跟一转，差点踢倒门边的展示板。
门阖上的瞬间，她听到有人低低笑了一声。
跟在笑声後面的，是那个男人不带情绪的一句：「十分钟後交接A3专案。」
她心里「咚」地一声：A3专案，这就是她第一天要接的案子。
——
企划例会上，她坐最角落，努力假装存在感极低。
组长简要交代A3专案：新客户，生活家电品牌「MONU」，要做一档新品上市的整合企划；时程紧，设计、企划要一起跑。
最後，组长看向她：「苏棠，你跟设计部对接。去跟江主管报到。」
**江主管。**她脑中自动浮现方才那张冷脸与金属框眼镜。
会议散场，她深呼x1三次，端着笔电走去B区。
设计部开放式座位，桌面乾净得像被JiNg准量过。她在门口看见他了——笔直坐姿、袖口整齐、目光落在画面上，指尖滑过触控板，像在调一个看不见的刻度。
她敲了敲门框：「江主管，我是企划部的新进，苏——」
他抬眼，语气平平：「我知道。早上自我介绍很完整。」
她耳朵热了：「那个……打扰，请多指教。」
「A3档案我丢云端给你了。」他把萤幕侧过一点，示意她瞧，「品牌调X、视觉方向、材质与灯温，先过一遍。下午两点要回客户信，草案给我看。」
两点。她瞄时钟——十一点二十七。
三个半小时。
好。可以的。
——
午休，她端着便当在茶水间扒两口，就开始整理资料。云端里的资料夹分门别类，命名规则严整得像一座剖面漂亮的建筑。
她把客户的BRIEF重新梳理、写出G0u通目标、列出KPI与档期规划，顺手把投放媒T先画成时程甘特图。整套逻辑出来後，她才打开邮件，准备把初步方向回覆客户，抄送设计部。
她打了一段漂亮的开场白，语气专业真诚，按下送出，松了口气。
下一秒，心脏骤停——
收件人：Monumkt@gmail.
副本：MonuBoss@gmail.
密件副本：Moitmail.
竞、竞争对手？
她脸sE「唰」地下来。滑鼠抖了一下，差点掉地上。
她怎麽会在「最近收件人」里点错？！
她手指冰到麻，视线发白，脑子里有个小人狂奔：完了完了完了。
「冷静，先撤回。」她点了Gmail撤回功能。成功。
她垂头虚脱一秒，没出声，眼眶却酸了。
第一天。就把客户信差点寄给竞品。
她摊在桌边，拿起水杯猛灌。水被她喝呛，咳得眼泪都出来。
抬头时，正好对上茶水间门口的那道影子。
江则行她看见他桌牌上的英文名字：ZexingJiang站在门边，手上拿了一封挂号信。
他看了她两秒，目光落在她笔电萤幕的「邮件已撤回」字样，再看她红到发亮的眼尾。
他没有问发生什麽。
只递过来桌上的纸巾：「喝慢一点。」
顿了顿，补了一句：「撤回时间要设定成30秒，预设是5秒，不够。」
她鼻尖一酸，点头：「……知道了，谢谢。」
他转身前，又像是想起什麽：「下次写信，先丢到草稿，抄我。」
她急忙回：「好。」
他淡声：「还有，你刚刚那封开场白，太漂亮了。漂亮会让人看不见要点。简短就好。」
她飞快点头：「收到！」
他看起来要走了，却停了停：「两点前，把改的版本放到A3_mail_v2资料夹。」
「好。」
「别再寄错人。」
「保证。」
他走了。
茶水间又剩她一个人，耳边嗡嗡的是心跳、与被拯救後的余悸。
她把撤回信重写，把收件人打成群组，再逐一检查。
按下送出前，她深x1一口气，把「撤回宽限」改成30秒。
再按。
成功。
她对着笔电b了个小拳头：「不做会寄错人的人。」
——
两点前十分，她把草案、时程与KPI整理成简报，推着椅子到设计部。
江则行的桌面像一张冷静的照片，笔电、触控板、笔筒、一本封面是灰白建筑的书。
她把档案放进他刚才说的资料夹，发讯息：「主管，我好了。」
他回：「会议室等我。」
会议室里，他翻她的简报，视线一页一页滑过去。
她坐得挺直，双手紧紧压着膝盖。每翻过一页，她心脏就跟着咚一下。
他停在第三页：「这里的G0u通目标，两点就够，不要四点。」
「好。」
「时程表，设计端需要五天产出，不是三天。」
「我以为你们——」
「以为是危险的。」他语气很淡，「先问，再答。」
她脸微热：「抱歉。」
「KPI留下CTR、留访、与站内商品页转换。其它砍掉。」
「好。」
他关掉简报：「重整，十五分钟。」
她以为他会留下来盯，她也准备好了被盯。
结果他把门打开，朝外b了b：「去坐B区那张空工位，旁边的显示器接着用，键盘在cH0U屉。桌上有字条说明快捷键。」
她愣了：「你要——」
「救场，不等於盯场。」他淡淡道，「你的事，你完成。」
她抱着笔电飞奔。
设计部那张空工位简直像临时庇护所。她把文件重编，砍字、改图例、修KPI，一口气到尾。
第十四分钟，她把新档案放回资料夹，发讯息：「完成。」
他回：「会议室。」
第二轮审阅，他没再挑太多。
只在最後一页停了几秒，冷白光映着他眼镜的弧线。
「做得不错。」他说，「差点寄错信之外。」
她被戳中笑x，噗的一声笑了，立刻端正：「是，报告主管。我已经改回撤回时间三十秒。」
他终於露出一点近似笑的弧度：「那只是最後一道网，尽量不要用到。」
「好。」
「你刚来，很多流程不熟，问清楚会b较快。」
「收到。」
他像要结束，却在收笔电的动作间又补了一句：「不用急着把每件事都做好，先把对的事做好。」
她怔了一下，心口暖了一寸：「……谢谢你。」
他嗯了一声，收好电脑：「三点半跟客户通话，你一起。」
她出会议室前，忍不住转头：「江主管。」
「嗯？」
「谢谢你刚刚在茶水间没有问我为什麽要撤回。」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他指了指她的脸颊某个方向，「你崩溃的表情很明显。」
她大窘：「我以为我很镇定。」
「只有嘴角在抖的地方不太镇定。」
她逃也似地离开。
走到茶水间，她对着镜面做个鬼脸，然後笑起来。
第一天没有Si——而且，居然被称赞了「做得不错」。
——
三点半，客户线上会议。
苏棠把简报开好，耳机戴上，掌心全是汗。
客户一开始语气就不算好：「你们上次给的视觉我觉得过时，喜欢的方向我都附在附件里了，参考一下既清爽又有深度那种。」
她用力点头，差点忘了自己没开镜头：「收到，这次会更贴近你们想像。」
客户「嗯」了一声，又加码：「不要太文青。我们受众不看诗。」
她：「了解。」
对面沉默一秒，像在等更多细节。她大脑飞快运转，正想接话，旁边传来江则行稳定的声音：
「我们把清爽拆成配sE与留白规则，把深度拆成材质层次与光影角度。文青的部分不会出现在第一视觉，只在第二层叙事延伸，你们社群贴文可以用。今天先确定大画面，细节我们回投影片。」
客户语气明显放松：「好，这样可以。那下周一先看第一版。」
会议结束，苏棠整个人像从泳池捞起来：「你刚刚那段拆解……救我。」
江则行收耳机：「你只要记得，所有cH0U象的形容词，都可以拆成可C作的名词。」
她立刻点头：「我抄下来了。」
他看她一眼，嘴角又有了那点看不太清的弧线：「不用抄，做一次就记得。」
——
下班前，企划组长突然敲她桌沿：「苏棠，客户临时要明早一版社群主视觉，先丢方向给他。加班可以吗？」
「可以。」她毫不犹豫。
大家都陆续走了，设计部还亮着两盏灯。
她一页页翻参考、做提案小稿，越做越饿。
肚子在七点半整准时叫了一声，她m0出钱包，打算去楼下买饭。
电梯口，她和江则行差点撞个正着。
他看了看她：「吃饭？」
「嗯，加班。」
「下去买一份盐烤J腿便当。去骨。不辣。」他像在说某个工作指令，语气平静，「再加一杯无糖青茶。」
她眨眨眼：「你——要我帮你带？」
「顺路。」他补了一句，「我去把稿丢云端。」
她嘿嘿一笑：「好，我也想喝青茶，但要微糖。」
他点头：「知道了。十分钟。」
她跑得飞快。回程，两个便当，一大一小，两杯青茶，一无糖一微糖。
她把大份的递给他：「去骨J腿便当，不辣。」
他接过，视线落在另一杯茶上：「微糖？」
「嗯。」
「少喝。」
「知道了。」她故作委屈，「那我喝到七分满就停。」
他笑意更淡了些，却明显存在：「可以。」
两人各自在工位吃起便当。办公室只剩键盘声、空调与城市远处的车流。
吃到一半，他忽然开口：「今天早上那件事，不用背太久。」
她抬头。
「错误会消耗人。」他语气平静，「你要学会把它改成流程。」
她点点头，指了指桌上贴的便条：「你看，我已经列了清单。第一项：收件人群组；第二项：撤回三十秒；第三项：先问再答；第四项：漂亮不如清楚。」
他把无糖青茶推近她一点，像是鼓励：「再加一项——如果怕，再检查一次。」
她笑：「好，主管。」
他挑眉：「叫我江则行就好。」
她含着青茶，眼睛弯起来：「那你也叫我苏棠，不要叫我苏小姐，听起来像我欠你钱。」
他失笑：「好，苏棠。」
——
九点，第一版社群主视觉完成。
她把档案丢进共享资料夹，赞叹自己今天居然「活了过来」，正准备收工时，设计部那头传来一阵低呼。
小钱设计助理慌慌张张跑来：「江哥，绘图机Si当，明早要印的样张来不及了！」
江则行已经站起：「把档案拿来。」
小钱快哭了：「它卡在读条那里，关机就整个不见……」
苏棠脑袋里突然「叮」的一声，想到什麽：「我朋友在楼下摄影棚，借他们的喷墨大机先打样应急？」
江则行看她一眼，乾脆：「走。」
三个人像夜间突击队，抱着档案冲下楼。摄影棚果然还有人，老板一看到江则行，笑得像见到老客户：「行啊你们，又要救火？」
江则行神sE不乱：「借你们的机器一小时，回请十杯咖啡。」
老板爽快点头：「成交，谁刷卡？」
苏棠举手：「我！」
江则行偏头：「公司付。」
她摇手：「我欠大家一命，这杯我请。」
样张出纸那一刻，三人同时呼气。
小钱抓着纸边：「救回来了……」
江则行检视sE值：「偏一点蓝，容许范围内。」
他把纸递给苏棠，像宣布一个小小的功劳：「你想的路径，有用。」
她突然很想在原地跳两下，只好把力气藏到笑里：「那……可以在功劳簿上写我名字两次吗？」
他佯装严肃：「一次半。」
她：「为什麽？」
他：「半次留着，预支下一次的错误。」
她笑到弯腰。
——
回到公司已十点多。
电梯里，倒影把两人并肩装进一格狭小的银sE里。
她握着样张，突然低声：「江则行，我是一个很容易出错的人。」
他看她一眼：「我知道。」
她被噎住：「……你怎麽可以这麽诚实。」
他微微一挑眉：「但你也很快学会改。」
她愣了愣，心口暖又酸：「那我会再努力，让你少救场一点。」
他顿了两秒，语气轻了些：「不是救场，是一起做事。」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她站在门边，忽然回头：「那我以後也可以救你一次吗？」
他盯着她，像在衡量一个JiNg确数值，最後点头：「可以。」
她笑得像偷到糖：「说话算话。」
夜风从大楼门口灌进来，轻轻，凉凉。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今天，晚上应该也很累吧？」
他「嗯」了一声。
她把微糖青茶剩下的半杯递到他手里：「那这半杯甜，分你。」
他看她两秒，接过：「谢谢。」
她抬眼：「不用抄，做一次就记得。」
他终於笑出声来。
——
那一晚，苏棠回到租屋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她在手机记事本里敲下一行字：
第一天：差点把信寄给竞品、差点在会议里结巴、差点让样张泡汤。
但我也第一次，被人这样温柔而冷静地说——
不是救场，是一起做事。
那句话像一颗慢慢化开的糖。
她本以为工作只是勉强生存的手段，
可那晚，她第一次觉得，也许明天会不一样。
睡前，她在记事本下面又加了一行字：
“今天，有人让我相信自己其实可以。”
她笑着阖上笔记，
在夜sE里，连风都变得柔软，她关了灯,对着空气轻声说：「晚安，明天请对我好一点。」
窗缝里的夜风拂过脸颊，像回答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