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王府的厅堂内,气氛算不上紧张,但也绝谈不上轻松。
管家领着一排下人垂手恭立,眼神忍不住在自家面若冰霜实则日常面瘫的王爷和那位在朝中风评颇为两极、以「跟安宁王不对盘」而闻名的清正院新晋副监司之间悄悄逡巡。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王爷近日X子变得沉默寡言不说,竟还跟林大人一同查案,真是太yAn打西边出来了。
林清远负手而立,尽管身高不及王府主人,气势却拿捏得十足。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问询,问题围绕诗会当晚的膳食酒水安排,特别是负责李大人那一桌的人手。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回林大人,诗会夜宴,各位大人的座次皆是按礼制安排。李大人……因与我家王爷不甚投契,故而被安排在末席。」他说得委婉,但在场谁都明白,那位置偏僻得几乎要挨着花园後门了。
「末席是谁负责伺候的?」林清远追问,眼神锐利地扫过下人们。
管家指向一位穿着藕sE衣衫、模样俏丽却此刻面sE发白的侍nV:「当晚是春杏负责末席的。」
被点名的春杏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声音发颤:「回、回王爷,回林大人……那、那日确实是由奴婢负责末席,可是备上菜肴後,奴婢就没有再侍候过李大人了!那日贵客众多,奴婢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有个帮工主动过来,说可以帮奴婢照料一下末席几位大人。奴婢见他手脚麻利,像是做惯了的,又确实分身乏术,便、便将李大人那桌暂时交予了他……」春杏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更低。
「帮工?」
林清远和周芸几乎是同时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周芸毫无表情的脸隐约添上了一丝严肃之sE,而林清远则像是嗅到了猎物气味的猎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帮工现在何处?」林清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下人们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管家皱着眉努力回想,猛地一拍额头。
「这麽一说,小的想起来了!是有这麽个临时帮工,好像叫h伟!诗会前两日,有个负责打杂的下人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没法g活,人手一时短缺。正好这个h伟来寻短工,看着还算老实,小的便做主雇了他几日,专做些杂活。诗会一结束,结清了工钱,他便走了。」
「胡闹!」林清远拔高了原本就不小的嗓门,对着管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堂堂王府夜宴,竟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临时帮工混进来?!还接触了朝廷命官?!你们这安宁王府内部管理竟是如此疏忽?!」他说着,又瞥了周芸一眼,显然是在讥讽她管理不善。
周芸不予置评,但心里也暗暗认同这安宁王府的内部管理确实是不够严谨。
筹办宴会,人手不足,找些帮工是很正常,可这毕竟是国家政要的聚会,雇人也该先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这安宁王府的前主人恐怕平日都只把JiNg力放在个人事业上,对府中事务却有些疏怠。
管家被林清远吼得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辩解:「大人息怒!王爷息怒!那人前来应聘时带着户部尚书府的推荐信,盖着官印呢!小的看了信,想着应当可靠,这才……」
「户部尚书府?!」
林清远像是被针紮了一下,猛地打断了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疑取代。他猛地扭头,瞧了周芸一眼——後者脸上依旧没有什麽波澜,只是流露出一丝困惑。
「信呢?那封推荐信现在何处?快拿来!」林清远急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管家如蒙大赦,赶紧小跑着去取信。
林清远在原地气得跳脚,指着管家远去的背影絮絮叨叨:「瞧瞧!瞧瞧!这漏洞百出的!若是本官府上……」他忽然卡壳,想起自己那冷冷清清的单身小官邸,好像也没有资格说这种大话,只好悻悻然地闭嘴。
很快,管家便捧着一封信回来。林清远当着主人家的面,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仔细查验封口的火漆印章。
那上面清晰的徽记和「户部尚书府」的字样,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思绪。他又瞥了周芸一眼,但还是什麽都看不出来,只是从她平静的眼神里感受到一丝和自己相同的凝重,似乎她也认为这个h伟嫌疑甚大。
他急切地追问管家:「这h伟家住何处?」
管家慌忙报出一个城南的地址。
林清远将信纸往怀里一揣:「走!」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冲,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周芸反应慢了半拍,看着他几乎要跑出大门的背影,只好迈开长腿跟上。心里默默想着:这人JiNg力果真是旺盛,而且说风就是雨。
两人再次上马,一路疾驰至城南。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h伟的住处大门虚掩,推门进去,屋内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些破烂家什和积尘,显然已匆忙搬离。
林清远不Si心,揪住隔壁一个正在晾晒衣物的老妇询问。老妇被他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h伟好像就在王府办完宴会後的第二天就匆匆搬走,家当都没带上几件,左邻右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林清远双手叉腰,站在窄巷里,眉头紧锁,满脸不甘心地瞪着那扇空荡荡的破木门,嘴里念念有词:「户部尚书府……」
原本他以为李大人之Si是安宁王铲除异己,可如今看来,户部尚书府……或者至少是府中有人,与直接动手的h伟脱不了关系!若真凶并非安宁王,而是户部尚书府中人,这杀人的动机又是什麽?
他暗自思索,那副总是神气十足的表情被一份专注的沉思取代。
周芸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的侧脸,以为他是因为线索中断在懊恼,正想着要不要建议再去吃点东西——毕竟刚才那块红豆糕实在填不饱肚子——却见林清远倏地抬起头来,眼睛亮得惊人,之前那点沮丧瞬间化为燃烧的斗志。
「走!回李宅!我们一定漏掉了什麽关键的东西!」他斩钉截铁地说,转身就往巷口的拴马处跑。
周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弄得微微一怔,但还是依言跟上。这位林大人虽然有点咋咋呼呼,但对待工作的态度倒是十分认真。
再次回到李大人的府邸,林清远直接找到了服侍李大人多年的老管家,单刀直入地问道:「老人家,我问你,李大人若是有极其重要、不yu人知的东西,通常会藏在何处?」
老管家被去而复返的两位大人物吓得够呛,闻言努力思索了片刻,迟疑道:「大人……老爷他……书房的书桌似乎有个暗格,老奴曾无意间见老爷开启过一两次……」
林清远眼睛一亮:「快!带我们去!」
在老管家的指引下,他们在书桌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找到了机关。
轻轻一按,一块木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除了一些私人印章和信物外,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皱巴的纸。
林清远迅速将纸取出,拿到面前展开一看,呼x1微微急促,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周芸被他的身T挡住视线,看不清楚纸上的内容。
「这是什麽?」她好奇地问道。
林清远的语气透露着一种抓住猎物的兴奋:「这就是李大人遇害的理由!」他下意识地想把纸递过去,但立即又缩了回来,想起对方可是那个Y险狡诈的安宁王,若是把如此重要的证据交到他她手上,也不知道会有什麽不测。
他谨慎地将纸稍稍递前一些。周芸凑近过去,目光落在纸上。上面是一些凌乱的账目记录,笔迹潦草,墨迹深浅不一,像是在极度匆忙或情绪激动下仓促写就的。
她调动着安宁王记忆中关於这个蔚国市场物价的部分,快速心算b对了一下,立刻发现了问题。
「这些账目不对,数额与市价和常规税收b例对不上。」
「没错!」
林清远指着末尾一个模糊的印记和几个关键字:「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账目,这是私下记录的黑账!记录的是户部尚书刘谨利用职权,暗中g结商人,倒卖官仓储备、虚报采购价格中饱私囊的证据!金额如此巨大,一旦T0Ng出去,足够他掉十次脑袋!」
他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一道成功窥见真相的光芒。
「李大人定是在暗中调查刘谨,掌握了关键证据,才遭灭口!刘谨利用王府诗会的便利,派人混入下毒,再留下蛇纹铜钱,是想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王爷您身上!」
周芸安静地听完,看着林清远因为破案而显得神采飞扬的侧脸,心中微微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相当情绪化、动不动就炸毛的副监司,竟然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敏锐的洞察力。
尽管他心里一直将周芸安宁王视为头号嫌疑犯,却没有因此妄下定论,而是坚持cH0U丝剥茧地调查,直至真相大白。
她向来欣赏做事认真、能力出众的人,於是点了点头,平淡却由衷地赞扬道:「这宗案子能够真相大白,都是多亏了林大人。你做得很好。」
林清远正沉浸在破案的兴奋和自得中,心里也早已暗暗准备好迎接对方的嘲讽——b如「Ga0了半天原来你怀疑错人了?」或者「林大人你这办案效率也不过如此?」——甚至连反唇相讥的台词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然而,他万万没料到,等来的会是这麽一句直白而诚恳的称赞。
林清远瞬间愣住,张大了嘴巴,呆滞地扭头看向周芸。
因为刚才一起查看证据,两人本就靠得极近。此刻他一转头,鼻子差点没直接撞上那张近在咫尺、虽然仍旧毫无表情却显得莫名真诚的俊脸。
为了迁就他的身高看纸条,周芸微微弯着腰,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看他扭过头来,周芸也自然反应地把视线转向了他。
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份过去所没有的沉静,清晰地映照着他呆愣的表情。
林清远的大脑蓦地变得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嗡」的一声!
一GU热浪冲上脸颊,瞬间烧得他耳根通红。
「你、你你你……!」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跳开一步,拉开距离,手指着周芸,语无l次地大声嚷嚷,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莫名的慌乱。
「你别以为这样、这样夸我一句就可以让我信你!就算、就算你真的跟这件事情无关!可是暗地里也铁定做过了不少坏事!对!肯定没少做!」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气冲冲地转身往书房外大步走去,边走边喊:「走!去户部尚书府!抓人!」
周芸直起身,看着他那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到底是这位林大人X格太拧巴,抑或真是自己这具身T的原主人品太差才会如此招人厌,连说句称赞的话都能刺激到对方。
在林清远的带领下,他们去了一趟清正院,领上一队捕役,风风火火地赶往户部尚书府。
随着林清远一声令下,捕役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府内,引起一顿J飞狗跳。下人们吓得瑟瑟发抖,纷纷避让。
站在最前端的林清远昂首挺x,向着脸sE苍白的刘谨气势汹汹地朗声道:「刘大人,你涉嫌杀害户部郎中李大人,证据确凿,请随下官往清正院走一趟!」
刘谨显然没料到会这麽快就东窗事发,瞪大了眼睛,目光在林清远和周芸之间来回扫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不管不顾地朝着离他最近的林清远劈头挥去!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养尊处优的户部尚书会暴起发难。刀光一闪,林清远一个手无缚J之力的文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连他身後那些训练有素的捕役们也一下子呆住了。
周芸的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身T却已经先一步移动。
那属於霍怀璟的、深藏在肌r0U记忆中的武功被瞬间激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高大的身影已迅捷地掠至林清远身前,手腕一翻一扣,JiNg准地格开了刘谨持刀的手,随即一记乾净利落的手刀劈在刘谨颈侧。
刘谨闷哼一声,白眼一翻,软软地瘫倒下来,匕首「锵当」落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捕役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将昏迷的刘谨捆了个结实。
周芸松了口气,刚想收回手,没料心情一放松,这具她还没有完全适应的、身高腿长、重心不同的身T便彻底失去了控制。
脚下不知被什麽东西绊了一下,她只来得及愣愣地「啊」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劫後余生、惊魂未定的林清远身上。
「——唔呃!」
林清远只觉一GU力量从上方压来,身T被这GU猛力一推,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痛得眼冒金星。
过了一阵,他才回过神来,但差点又吓得昏了过去。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了。
林清远仰躺着,怔怔地看着这具压在他身上的庞然巨物——那张属於他的Si对头安宁王的俊脸近在咫尺,依旧没有什麽表情,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深邃的Y影。
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温热的呼x1轻轻拂过脸颊,伴随着一GU淡淡的、不同於寻常熏香的清冽草木气息萦绕在鼻端。
「轰——!」
林清远只觉得全身的血Ye仿佛都在一瞬间涌上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红得能染成一张盖头巾,心脏像是一匹被狠狠踢了PGU的马在x腔里奔腾。
「你……你你你……你快起来!别压着我!」
他好不容易才终於从喉咙深处找回了一道略有些尖锐和颤抖的声音,边急冲冲地叫嚷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身上的人推开。
周芸也被这突发状况Ga0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淡定自若地站起身。要是以前,场面可能就有点尴尬了,幸好现在她和对方都是个男的,压一压也无伤大雅。
她看向还躺坐在地上、神sE莫名慌乱的林清远,伸出手想拉他一把:「抱歉,没站稳。」
看着她好心伸过来的手,林清远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浑身一抖,自己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谁、谁要你拉!」
他眼神四处乱瞟,差点没要飞到天花板的梁柱上,眼角余光却不期然地瞥见周芸手背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那显然是刚才格挡匕首时造成的划伤。他脸上的红cHa0稍稍褪去一些,眉头拧了起来,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他还是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方乾净的手帕。
「手伸过来!」
他对周芸粗声粗气地说着,没有直接接触她伸出来的手,只是用质地柔软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手腕的伤口位置包裹起来。
这麽做着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从周芸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红得透彻的耳根。「谢谢。」她说,然後出於常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伤口在包紮前,应该要先消毒,以免感染。」
林清远瞪她一眼,没好气地回道:「不满意就回你的安宁王府後,再自己处理!」他重重地放下手,像是在把那只自己没有直接接触的手甩开。
看周芸平淡地点点头,回了一声:「嗯。」他不知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抑或是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快速地转身,指示捕役们把犯人刘谨押回清正院,态度凛然自信,只有耳根仍旧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