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的人皆修了颗七窍玲珑心,只消淡淡一瞥陈修勉便明白赵维桢的心思,忙递了个眼sE示意秋石与他一同离去,好为官家和宸妃腾出地方。秋石临去前踌躇地望了眼容宁,被修勉细心瞧见,以至於到外头後他不禁低声警告道:「底下人最忌关心本不该关心的人和事,我以为你是清楚的。」秋石抿了抿唇垂下眼睛,到底是没作声,仅是站在修勉身边共守门外。未央殿上下皆知官家在此,莫敢轻易上前打扰,唯有雀鸟於枝上歪头,又忽的展翅飞去。
惊雀掠过窗前,余下一道残影,容宁低着眼却见那Y影渐渐近了,大片地盖过了倾落地板的日光,她被迫仰起了脸。「在大娘娘处听说什麽了?」误触逆鳞後连带深情皮囊亦被剥落,赵维桢平日里的温和此时褪得乾净,显露的冷漠心狠才是他的本真。可一切都太蹊跷了,无意探听偏被撞见,而赵维桢的怒意又是这样真切。容宁只得镇定地对上他的眼试问,「可曾闻见、听得多少,难道不全凭官家心意吗?」但理王赵烨之事她大抵当真不应知道的。
赵维桢故而眯着眼笑了下,似是惋惜地轻道:「惯Ai耍些小聪明。宁儿,若你还如从前那般,这一切都会简单许多。」轻纵、收权、秋後算账,容宁若是同以前一样跋扈嚣张,收权便能收得轻易,可惜梦里人醒过来了,由此生出许多意外。思及於此,手上力道便不由重了几分,容宁微微蹙眉,赵维桢却是不以为意地径自将话续了下去,「可叹越是清醒越是深陷,我倒怜Ai你如今这份聪颖与挣扎。」
七年流光从未虚掷,帝王最擅谋算人心,怎会不知她所执与悲苦?同谋不同道而已。容宁扭首挣开桎梏,沉默地退了半步,赵维桢的目光黏在她下颚的红印子半晌,又重新将人儿拉近。这回他只是温柔地抚上她的面,而後叹息着揽容宁入怀,容宁靠在赵维桢身前,唯觉惊涛骇浪般的悲凉朝她淹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或许所谓运筹帷幄的执棋者,也不过天地珍珑中的一子。以至於谈不上Ai恨,无关风月,同悲挣扎无果罢了。轻颤的吻因而误落唇边,重夺却也不过转瞬之间。
「容家若是安分自然安然无恙。」赵维桢临了T贴地为容宁理了理衣襟,顺势轻弄她耳边白玉,静观其DaNYAn而颤动,他的目光却是冷的,「但若是生了旁的心思,不论是你或是别的什麽人,我都是一视同仁的。」容宁深知这算不得允诺,毕竟朝政事瞬息万变,难以一言蔽之,何况新政推行在即,容家既作旧党之首,又何以安然、从何无恙。不过她到底掩去了眸底的怀疑,低首拜谢教诲,继而被赵维桢虚扶起,由此他们重新当回琴瑟和鸣的帝与妃。
至於那些暴露的偏执和Y谋,早被焚烧尽了,连同沉痾已久的不甘与怨恨,埋在了铜炉的香灰底下。
赵维桢在未央殿一待便是整日,凡太后起居无不事必躬亲,甚至意yu留下为大娘娘守夜,似乎要将前些天漏掉的尽数补回来。而薛太后仿佛同样舐犊情深,为养子衣不解带而动容──好一对天家母子。容宁所撞破的暗cHa0犹如海市蜃楼,眼下在人前也只得一壁佯装不知不晓无知无觉,一壁提心吊胆地生怕真累着了赵维桢,有负自己侍疾之责。纵是夜里赵维桢伏案理政,容宁亦挑灯伴於身侧不敢懈怠,为其注水研墨之余,便翻几页文人闲谈打发时候。
重云蔽月落叶声,烛芯乍响,惊醒梦中人。
容宁眯了眯眼抬眸望去,只见一片昏h里赵维桢仍在执笔朱批,她迷糊地支起身子,又对从肩上滑落的氅衣愣了神。「吵着你了?」他笔尖稍顿舍了她一眼,容宁的目光却落到朱书细字上,微微摇了摇头,「不该睡的。官家实在勤政。」她说得不重,没有逢迎之嫌,更没有讥讽之意,反而轻得近似叹息。赵维桢良久不答,待搁了笔合上奏疏方笑道:「宁儿,心要狠些。你是恨我的不是麽?」他立於穷山之高、千秋之际,无所谓Ai憎自也无需怜悯。
低眼盯住手边氅衣上由金线绣成的暗纹,容宁无奈扯出一笑,认下了那不够彻底的恨意,「臣妾只为争得一席之地而已。」赵维桢不置可否,「众生皆求一席之地。」容宁默然地瞧着他,到底点点头,他们总能读懂彼此的,此番却是最为心近的一回。以至於便是木案相隔,他也想为人儿理一理云鬓,案边明灯偏是倏地无端灭去一盏。眼里暖sE散落,赵维桢伸手过来的动作略停,改而拉住正要重新点灯的容宁。「不必续了,外头的天儿将将亮了。」
不多时果然天光乍现,雏鸟鸣晨。尚服局的人候在殿外,修勉则入内请示赵维桢,未料他竟说连日因朝政事忽略有恙在身的太后实是怠慢,故特此罢朝一日。本yu就变法一事继续在赵维桢面前争论的朝臣扑了空,从传话的修勉处闻得官家与宸妃同在未央殿照料太后後,两派大臣更是面面相觑。末了深明临时罢朝是为敲打,旧党在内g0ng已无人可依,变法势在必行,但仍得圣心的宸妃可证帝王之怀柔。於是不得不退让妥协,多年前埋下的因终究得果。
早已批示妥当的奏疏被适时送还中书门下执行,当日即擢张博凌为参知政事,另任傅彦为枢密副使,共主变法事务。波诡云谲搅乱一池秋水,一时间罢朝与变法之事皆不胫而走。消息传到菀青阁时,傅充仪正临窗修剪瓶中冗余枝叶,身边的沐朝为傅家升迁事与之道贺,却惊诧於自家娘子笑着剪下了开得最YAn的花枝。傅充仪倒满意地望着余下的花蕾笑叹,「这麽些年过去,而今也算是走上正道了。」
太后临朝本为朝臣不得已的退让,随着帝王岁长亲政,垂帘制自然失其作用。尽管如此太后执政十年余威尚在,故新党不为太后所用,仍是旧党用以反对新法之理。於是薛太后既与朝臣同谋十载,赵维桢便也耗了近七年的时日重整朝纲,为革新保驾护航。如今母子连心的戏码昭示着太后不yu再cHa手朝政,到底是全了赵维桢谋算多年的变法之心,也应了太后似怨还叹的那句,「他总能得偿所愿的。」而这般心X那般手腕,为君赵维桢确是当之无愧。
新贵的奏对请求喊走了赵维桢,罢朝不过是不再给旧党辩驳的机会,他终究抛不开政务,为着借题发挥惹下的不痛快,薛太后也无意留他。容宁倒是陪着太后至薄暮,才依其意思回若华阁,毕竟太后已无大碍,自是不必她再侍候了。拜别时太后温言嘱咐了容宁几句,趁着秋石随安昭去取东西,又忽地正sE与容宁道:「你是个机灵的,对身边的人要更留意些,在官家跟前儿如何自处,心里亦该有个计较。」容宁不料太后竟对她说这些,不禁怔然。
心思转了几圈,容宁终归笑了笑,「多谢大娘娘指点,我明白的。」或许她早该怀疑秋石是长煜殿的人,而非待到昨日被牵引着撞破g0ng闱秘辛,方顿悟赵维桢对她了若指掌的缘由。是监视抑或C控?可知与不知似乎都无济於事。编织多时的网早已层层叠叠,从前的宸妃在破茧前窒息而Si,现下的她仍需自认无法窥破其中曲折,走一步算一步也仅是步步沦陷。容宁向太后低首俯身一拜,仰头却为透窗而入的那抹昏h愣了神。争渡、争渡,迟暮将近。
求天地一席,求晚风、清梦、我。
漱玉代薛太后把容宁送到门口,秋石捧了赐下的几卷书画和白茶侍立在侧,容宁谢过漱玉後,於门前乘步辇离去。夜里惠然细细地同容宁讲了前朝的变动,新任的参知政事是张贵妃父亲,算上容宁和梁淑妃的生父,参知政事便是三位,枢密副使则为傅充仪长兄。容宁听了轻哂,不甚意外,又对惠然提了秋石的事情。惠然忍不住蹙眉,「那往後可得防着她点,或者我寻个由头将人撵走?」容宁摇了摇头,「官家的人怎好轻易动?心里知道就是了。」
案边颤动的火舌落入容宁眼中,阅过的家书在烛火间焚烧至尽,「何况,我对官家本就毫无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