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再次张开眼,依旧是竹子搭建的天花板,这已经是第几次睁开睛,第五还是第六次?达努巴克记不得,难以言喻的不舒服在身T蔓延,昏沈如枷锁捆绑着脑袋。
他将意识随着神经奔走,如内观般,细致感受身T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肌r0U、每一条血管,除了一些轻微的发炎反应外,察觉不出来身T与以往有何不同。
窗户照耀进来的夕yAn专属的h金偏橘光线,橘光照在达努巴克弥留的脸庞,也照在床边的小型石役使,它约莫七十公分高,T型类似灰sE方形的两岁小娃儿,四肢皆由五颗拳头大小的石块串成,没有头部,只有躯g,外观如同岩石拼凑制作的刑天。
石役使站在床旁,平整头顶顶着托盘,托盘上方是装满水的陶壶与汤药陶碗,等待着服侍醒来的客人。它似乎察觉达努巴醒来,将托盘更靠近客人。
阵阵木头焚烧香,伴随着炖汤的蔬菜味,随着微风飘入进房,他一整天下来只有喝草药,其余毫无进食,但并没有任何饥饿感。
达努巴克用手撑起身T,背脊与关节发出喀喀的声响,阐述着身T主人许久未动,他拿起水壶一口饮尽,能清晰的感受纯净的水经由口腔滑入胃袋,水经过之处都被滋润,可见自己也大半天没有饮水。
「是煮沸过的过滤水。」达努巴克的舌头在口腔打转,品嚐残留开水的滋味。
此时的人们已经知道用矿石与竹炭过滤,以及了解生水与开水的差异,只不过多数时间为了求方便,人们还是习惯饮用未煮沸的过生水解渴。
解渴後的达努巴克将空壶放回托盘上,准备躺回去时,看见小石役使用手拿起托盘,做了递出的动作,似乎是在跟达努巴克说:「你还有汤药没喝?」
「我不喝,今天不是喝过了吗?」达努巴克挥手拒绝,无力懒沉的回答,也不管石役使是否去背视觉与听觉。
石役使抬了抬托盘,抬过自己的头顶,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倔强。
「哎,好—」达努巴克看着役使这麽积极,也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他立刻拿起碗,一饮而尽,还用空碗倒自己的头顶,才把碗放回托盘内。
见到客人喝完水又喝完药,役使似乎很满意,顶着托盘,跨着大步离去,背影潇洒倜傥。
「连一个石役使都b我JiNg神抖擞,我到底是怎麽了。」达努巴克自嘲,期盼着一个准确的解释,让自己自己到底发生什麽事,他再次躺平。
之前塔妠对说的话中带着调皮的戏弄,却将自己身T状况的严重X藏在玩笑之中,隐晦的提醒一切不容乐观。
伤到脑是件可大可小的事,且状况已超出塔妠认知范围。
在五大社部落之中,塔妠与达努巴克相同,属於知识保存者。
此外自己在半睡半醒的迷蒙时,依稀听见有人在房间里用琉光说话。三公主似乎来过几次,不承想三公主如此古道热肠,b霸道的姊姊善良温柔百倍。
当达努巴克沈思时,竹门无预警的被打开。
「又来送药吗?小石头。」达努巴克再次坐起身,想看看小石役使走路嚣张的讨喜样子。
然而开门之人并非他所想,而是位身穿hsE披布术士。
「四师兄!」达努巴克兴奋的喊道,这位可是他救命的稻草。
四师兄卡豊玛道跟达谷祖发型相同,是整头玉米辫,但柳眉细目的五官,在都是浓眉大眼的离天男X中属於异类,不知道是师兄总是笑眯成一条线,还是天生就是小眼睛,又像是刻意轻闭双眼。
瓜子般的脸型也与多数五角脸的离天人截然不同,达努巴克第一次看见四师兄时还误认他是异族人。
「醒来了?是不是吵到你了。」四师兄卡豊玛道声音柔软温润,具有包覆感,像是被暖春拥抱。
「没有,今天一直醒醒睡睡的。」
「那就好,其实我刚刚来帮你检查过。」
卡豊玛道走进来,傍晚的凉风从尚未关上的门口吹来,将把卡豊玛道的披布吹起,露出空荡的右侧,他没有右手臂膀。
他用左手关上门,步步走向床边,走路姿势颇些怪异,两脚似乎不对称。
知道缘由的达努巴克,还是下意识的看向四师兄的右脚,从膝盖以下是类似由榕树气根与葛藤交织出来的木质义肢。
卡豊玛道对师弟的目光不以为意,他已佩戴义肢数十年,即便周遭的人对此已习以为常,终究会不经意的看向自己的义肢。他缓慢且绅士般的坐在床边的竹椅上。
「师兄,我??还好吗?」达努巴克吞吐的问着,他渴求答案,却害怕答案的尖锐。
「恩,」卡豊玛道用仅存的左手拍拍师弟的肩,藉由肢T接触给予慰藉:「对一般人来说,你很健康,就是喝点药、休息一晚上的事,明天就可以回部落了。」
「一般人?回部落?」达努巴克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师兄的用词。
「是的,」卡豊玛道温柔的笑了一下,下一秒却表情肃穆:「反过来说,就是对术士来说是糟糕的。」
达努巴克吞咽口水,不敢再问下去,但卡豊玛道还是表明状况:「你,暂时没办法使用术式了。」
这消息如五雷轰顶,达努巴克哑口无言,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说什麽。
「只是暂??时,的吗?」过了半晌,达努巴克y生出这几个字。
卡豊玛道哀怨的叹出一口气,他最不喜欢告知病人坏情形,他不喜欢看见对方失望的神情,以抚慰的语气缓缓说着:「要看後续的状况,明天我带你回去部落,让师傅再确认一次,你先不要紧张、惶恐,一切都没下定论。」
「这不??不,不应该这样的,这是巡礼之中的考验?告诉我这只是你们设计的戏码、桥段?为了让我什麽??什麽心思更成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对吧!师兄,你现在是在演戏吧!这是话术,要我?要我回答正确的答案,不可能突然我就没办法施展术式了。师兄?」
达努巴克焦躁的心情完全反应在颤抖的语句中,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语词诉说,但他看见的是四师兄遗憾的摇头。
达努巴克紧握双拳,咬紧牙根,用力到全身都在颤抖,他试图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
十年,从学徒到见习术士,又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晋升礼,磕磕碰碰、努力不懈的终於为上披布,只要完成巡礼,就可以大义凛然的自我介绍说:「我是术士达努巴克!」
可以大声的说:「术士只能是术士!」
但出村不到半个月,自己就成了一般人。
十年呀,承受孤独的十年,十年来不能跟同侪嬉戏打闹,他们在溪边玩水时,自己在学习动植物的知识;他们在讨论去哪里抓青蛙、采野果时,他在学族内的历史文化;他们开始讨论哪家小姐漂亮时,他在学异族语言。
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达努巴克咽不下这口气,他不甘心、不情愿,他忍住哀恸,用力的将每个字都念清楚:「我,还有机会,恢复吧?」
事实上他问出不敢面对答案的问题,他害怕四师兄用坦承语气的说「不行」。
达努巴克认为自己必然会崩溃。
「你就直说吧!我在外面都听得烦了。」塔妠一脚踹门进来,用她嘹亮的声音嚷嚷着,破坏抑郁的氛围:「旮里玛劳你这样不甘不脆的温柔,反而像钝刀切r0U达努巴克都快心态崩溃了。」
「塔妠,是卡豊玛道。」卡豊玛道为自己正名,对塔妠天外飞来一笔感到无奈,自己的对话节奏全乱了。
「随便啦!」塔妠不理会卡豊玛道的说词,单纯想把自己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出来:「达努巴克反正你的JiNg神力被搅乱了,这不是R0UT上的问题,所以跟脑子毁损没关系,毁损的你师兄已经修复了。是JiNg神意识的缺失。简单来说就是JiNg神意识缺一块,必须补齐,你就能使用术式。」
「怎麽补?」塔妠姐的出现打断达努巴克的情绪,他立刻抹一把脸,将脸上的情绪抹去,听到塔妠姐带来的消息,喜出望外,原来是有机会复原的。
「就是,找到那个对你施展幻术的矮黑人,将他打倒,应??该,就可以了!」
塔妠讲到後来有点迟疑,她不是术士自然不懂术士内核的运转道理,但之前与卡豊玛道讨论病情时,对方大概是如此叙述。
「我没说的这麽简单塔妠,只是说有可能是被矮黑人夺取。」
卡豊玛道终於在塔妠竹筒倒豆子的节奏中找到机会切入,实际上他说的更加玄虚,是需要花时间去验证、调查,从塔妠嘴中说出来却变得很肯定。
好b将百分之一的机率,直接提高到百分之五十。
「但这样总b你要将达努巴克除名好。」
「除名?」达努巴克瞪大双眼。
「你认爲不能施展术式的术士,还是术士吗?但师弟这只是一连串的推论,都需要验证以及测试。」卡豊玛道说的严肃谨慎,目前场面超出自己的预设,已经处於失控。师弟听见塔妠的话如同落海之人遇见浮木,Si命的抓住,殊不知这块浮木可能是块朽木,一有机会就会溃烂分解。
「但我有机会复原。」而达努巴克眼中希望火苗已点燃,且势不可挡的逐渐旺盛。
「仅仅是我单纯的假设。」卡豊玛道试图压制师弟的期望值。
「这样就够了。」塔妠一旁cHa话,刻意打乱卡豊玛道的节奏。
「塔妠,我说过不讲是最好的,抱有这种机率低的希望有什麽用,到时候费尽千辛万苦,最终换来的只是一场空呢?」
卡豊玛道试图要扳回局面,他太清楚如此状况下的病人与亲友会因为一丁点的希望,误判整个局势,酿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凡事需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此时师弟与塔妠只做到前者,後者完全不在乎。
「师兄,告诉我真相,我真可能被除名,但也可以免於除名吗?」
「事实上你说的都是正确的,重点在机率师弟,是机率,以及其中要付出的代价。」
「我付出了十年的代价去换一个术士的头衔,这点师兄你是懂的。所以现在不管需要多少代价,只要可以让我免於除名,我都愿意。」达努巴克目光如炬,说的斩钉截铁。
「没错!塔妠姐也会帮你的。旮里玛劳你也会帮忙对吧?」塔妠看向对方,双眼闪烁请求之sE
「是卡豊玛道,要求人也要讲对名字,而且我正在帮忙,这我的义务,明早我要带他回去,给我师傅评估。」
「师兄,我想我不用回去,只要去黑G0u山找到那矮黑人不就好了。」
「多说无益,你连是被夺走什麽东西都不知道,更何况你现在根本不能用术式。」卡豊马道起身:「都别再说了,一句话也别说达努巴克,塔妠也是。师弟你再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出发。」
他转身出门,持续现在的对话模式不会有好结果,就跟JiNg神喊话一样,只是提高士气,不代表能提升机率。
「旮里玛劳等等!」塔妠追了出去,「黑G0u山就在旁边,我们??」
刚才不到十分钟的对话,达努巴克如同坐云霄飞车,快速高低起伏,现在心跳还在加速,他深x1几口气,调息呼x1。
他轻拍一下手,试图最启动熟悉的「风来」,但毫无效果,他在拍几次,结果依旧,他像在为自己的空虚的心鼓掌。又深x1一口气,即使知道有机会复原,但失去使用术式的能力,就像断了一根腿,整个身T的平衡顿时崩塌。
只有曾经失去过的人,才懂这样的无助,明明昨天还一切正常,怎麽会一个闪失,就全变了。
如此伤心yu绝,绝非一句「有机会」可以填平,因为此时此刻的当下自己确实「失去了」。
他又拍了几下,依旧只有掌声,一GU莫名的气流冲上自己的鼻腔,让鼻子感到酸处,他不自觉的r0u一下鼻子,发出擤鼻子的声音。
摊开手看着掌根延伸出去的碳线,又用手指m0着颈部的碳线,这些黑线纹在身上还不足月,或许会沦为无用的装饰。他脑中涌入无限负面浪cHa0,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脆弱,原来现实要折磨人是如此突如其来。
承受不住汹涌的情绪,他眼前开始模糊,鼻子更酸,皱起眉心,眼角有YeT堆积,接着突破饱和,泪水沿着鼻梁侧边到鼻翼,又到嘴角,最後滑过下巴,落在锁骨上。
达努巴克不去擦拭,任由眼泪溃堤,任由情绪泛lAn,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哭出声,保留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