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十二月—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大雪从天而降,没日没夜地下着,将整座城市掩埋在一片肃杀的白中。街上的声音彷佛也被封冻了,只剩下风在建筑缝隙间呼啸,如野兽磨牙。
少年缩在一座废弃的铁皮屋里,屋顶锈蚀,墙角结霜,缝隙里灌进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一寸一寸削着他的T温。他的双脚冻得发紫,脚踝上还留着逃跑时被玻璃割伤的血痕;指节乾裂,渗出细小的血丝,手掌蜷着却无法合紧。嘴唇上结着血痂,脸sE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上唯一的外套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风衣,里头的棉絮早已散得乾乾净净。
他蜷缩在机械管线後头,那些废弃管线还残留着一点曾经流动过热能的错觉。他靠在那里不动,呼出的气迅速凝成雾,沾上冰冷的金属墙壁就化成水珠,缓慢滴落。
他是偷跑出来的。父亲早就还不上债,却还坚持赌牌,几个月前便有人开始找上门。他记得有一次,那群人带着棍bAng闯进屋子,当着他的面把父亲压在地上打断了三根肋骨。隔天父亲拉着他的手,让他去替自己跟人低头,他跪了半夜,只换来一句「再赌一次就回来还」。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讨债的人又出现时,他从後门逃了出来,连鞋子都是从邻居晒衣架上偷来的。那天晚上,城市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他还未成年,没考驾照,只能徒步走,路灯都被风雪吹得东倒西歪。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只知道不能回去。他走了很远的路,最後在废墟间找到这间没人管的铁皮屋,一头栽进去。
他记得自己发烧了,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喉咙肿得说不出话,胃里翻搅着旧日吃下的腐食,他吐过血、也拉过水,身T早已乾瘪,骨架撑不住皮肤。他像只被遗弃的小兽,逐渐失去求生本能,只剩下混浊的意识一点点被冻Si。
那段时间,他梦过母亲的脸——或者说,他以为那是母亲的脸。朦胧、柔软,总是Sh润地看着他。他说不准那到底是梦,还是记忆的幻觉。太小的时候她就走了,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见过她,还是只是替失温的自己拼凑出了一副能让他安心去Si的画面。
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时的他真的快Si了。
而且他心甘情愿地接受。
直到那一天。
那天清晨雪下得不重,太yAn从云层透出淡淡的光。不暖,却已足够明亮,风一阵阵卷过破败的街角,像是在寻找还没Si透的生命。远处有人走近,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乾脆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某种命运一步步b近。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雪光洒进来,在那一刻让他以为Si神终於来了。
但那不是Si神。
是另一个少年,站在门口,身影被光g勒得锐利。对方身上穿着厚重风衣,手里提着什麽东西,看上去年纪b他大不了多少。那少年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走近、蹲下,将保温瓶放在他身边,随後打开外套,将一条乾净的围巾绕到他冻僵的脖子上。
「喝这个,还有一口气就别让自己冻Si。」对方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来有多少情绪,只是说完後起身,转身yu走。
他本来没力气回话,却在那一刻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
「你是谁?」
那少年回头看他一眼,淡淡的回
「路人。」
那一刻,裴铭彦第一次感觉到,有人不是来夺走什麽,而是留下了什麽。
那是他命里第一个,真正属於他的选择。
他抱着那杯热水,手指颤抖,一点点把它喝下去。从喉咙到胃里,一GU陌生的温热渐渐撑开他乾枯的内脏。他看着那条围巾,一点一点陷入对那张脸的执念。他记住了那双眼,那种不带怜悯、也不屑施舍的眼神。
那不是施恩,而是一种平视——从此,他再也忘不了。
有时,那少年会定时为他送来物资,一个保温瓶、一个装着面包或饼乾的纸袋。他不肯透露他的名字,裴铭彦也没有一直追问,少年有时会陪他坐在雪地里,两人没什麽可聊的,就只是静静坐着,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有时,那少年走得很快。那种「快」不是脚步急促,而是一种全身都散发出的、无声的焦虑。他会将物资放下,不发一语,然後转身就走,背影都带着风一样的冷y。裴铭彦曾试图起身,想看清他的去向,但虚弱的身T让他只能无力地靠在铁皮墙上,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他看不见少年脸上的表情,但能从他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肩线中,读出一种与自己相似的孤独和警惕。有一次,少年来得特别晚,手上带着新旧交错的伤口,围巾遮掩的脖颈处似乎也藏着什麽。他放下东西时,身T微微一晃,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麽。裴铭彦知道,这不是施舍,更不是恩惠,因为施恩的人总是居高临下,带着怜悯,而这个少年,他也在战斗。
他在跟什麽战斗?是饥饿、是寒冷,还是更无形却更致命的东西?少年时常急促的离去,让裴铭彦意识到,这个男孩并不是无所事事,他有自己的归属,有自己的战场。他给予的这点温暖,或许只是他战场空隙中的一点点余裕。而对裴铭彦来说,这点余裕却是撑住他生命、让他从濒Si的深渊中爬出来的唯一绳索。
他开始观察少年,从他的步伐、他的气息,到他离开时在雪地里留下的,那一道坚定而匆忙的脚印。那脚印不是往某个温暖的家,而是往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方向。这让裴铭彦的执念变得更加深刻。他记住了那双眼,那种不带怜悯、也不屑施舍的眼神,因为那眼神里,有着和他一样的绝望,却也燃烧着他不曾拥有的光。
少年陪了他一整个冬天,到了春天,他不在出现,裴铭彦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养身T也好了起来,他开始出外寻找工作。但普通公司根本不会收他这种连高中都还没毕业的人,他离成年还有一段时间,也没办法考驾照,只能选择那些所谓上不了台面的工作。他做过车手,在夜里飙车替人运送非法货物;当过诈骗电话里的少年音,用虚假的温柔套取别人的信任;也曾潜入富人区,如同一只无声的猫,盗走那些藏在橱窗里闪闪发亮的宝石。
他将自己活成一道影子,穿梭在城市最Y暗的角落。他学会了生存,学会了如何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无情。但无论他身处何种危险,或是赚取多少金钱,那条围巾的温度、那双不带怜悯的眼,始终是他心中唯一的执念。他将那双眼视为自己的罗盘,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里,他都在寻找着那道曾经照亮他的光。
他想过再见一次那个少年,却没想过是以那种方式见面。
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小喽罗,老板有场生意要谈,他便开车载老板去一家拳场。那间拳场隐藏在城市的地下,空气中混合着汗水、烟草和血腥味,轰鸣的鼓点与震耳yu聋的欢呼声,让整个空间都沸腾起来。他身为司机,只能站在角落,像个被遗忘的物件。他无聊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些面露狂热的观众,看着擂台上两个搏命相争的男人,然後,他的视线停住了。
他看见了那个人。
那少年已经长大,褪去了青涩,眉眼间的冷漠却更加深刻。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鹤立J群。他的眼神不再是那年冬天里,他记忆中的那份冷静与平视,而是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绝对权威。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两个人,他们凑的很近,近到裴铭彦想把他们拉开,每一个人都对他表现出无b的恭敬。他不是来观战的,他是这场游戏的主宰者,是这座血腥舞台的「王」。
他看见沈霖渊在一个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擂台上的一切,那双眼,是他十年来在梦中不断描摹的模样。那不是一个路人,而是一头蛰伏的野兽,他只是在等待着属於他的猎物。裴铭彦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那种激动,远超过任何一次成功诈骗或盗窃的喜悦。他知道,他找到他了,而且,他b他想像的还要强大,还要耀眼。
从那一天起,裴铭彦的目标不再只是生存。他要进入沈霖渊的世界,他要爬到和他同样的高度,甚至更高。他要得到他,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寒冷的冬天里,唯一带给他温暖的太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