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Elias的第二碗
那天夜里，火星飞船驶入赤道轨道。全舱灯光转为蓝紫夜灯，除了机舱传来的偶尔提示声，一切寂静如真空。
JunRuo正蹲在小厨区，把太空锅里最後一匙卤汁刮起来，滴进冷却箱中的收纳罐。他不浪费任何一滴，这锅汁像是某种时间浓缩Ye，带着母亲的手感、外婆的气味、还有地球那早已塌陷的街巷记忆。
＊＊＊＊＊〈卤汁事典．卷一〉＊＊＊＊＊
记录於JunRuo第三代家族食谱「《守味之书》」末页
重述者：JunRuo｜地球历2119年?火星航行中
卤汁不Si，家不灭。
这一锅，是我外婆一手养大的。
不是说真的有生命，而是说——每一次翻滚，都有人记得。
一锅好的卤汁，不靠食谱，而靠记忆。
但我仍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细节，像是在星空中辨别旧日的路。
【一、锅底】
「锅要重、要厚，不能用快锅，不能用不沾锅，那样会失去温度的质地。」
我用的是老钢锅，一面裂缝，是母亲当年打翻钢瓶时摔的。锅里不洗，只刮，再烧，让香味长年浸进铁里。那不是脏，是沉淀。
【二、主材】
「三层r0U要肥不烂，瘦不柴，得先烫，後炸，再煮，这样香气才锁得住。」
我习惯先热锅爆姜，r0U下锅时要听那一声“呲啦”，那声音像是过去在说：「我还记得你。」
【三、香料群】
「香要出、气要合，一锅不能超过十三味，否则卤汁会变得骄傲，抢走主角的味道。」
我的配方是这样的——
八角三颗，老葱两株，姜一掌，香椿末少许，花椒少撒，桂皮一指，乾萝卜皮三片，红葱油小匙半。
绍兴酒不可太早下，要等糖sE煮出时浇在r0U上，一闻就知道回家了。
还有一样，是外婆最後教我的秘密：柑橘皮末，少许，最後半刻钟才放进锅里，像是一点点悲伤，被香味包住不说出口。
【四、火候转】
「大火开味，小火收心，记得——汤滚人不滚，人滚汤不香。」
我熬这锅，一向三段火。
第一段：「起源」——大火开锅，三分钟，让r0U张开自己。
第二段：「交谈」——中火十五分钟，让卤汁与r0U彼此交换故事。
第三段：「沉默」——小火慢煨三小时，不搅、不说、只让时间自己走完。
【五、醒味与留香】
「卤完不急着吃，要等它冷了再热一次，这样味道才真正住进去。」
有些记忆，当下不会有味道，但隔天再想，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卤r0U也是这样。
【六、卤汁续命之法】
「每煮一次，要留下三分之一不倒，添新料，再煮。这样才是传下去。」
我就是这样，把外婆的味道从她的锅，煮进我母亲的锅，然後装进我手上这罐保温罐里。
这不是料理，是记忆养出来的酵母。
【七、结语】
卤汁会坏，但香气不会。
锅会碎，但人不会忘。
如果哪天你饿了，记得你不是为了饱，而是为了——还能记得谁在你生命里，为你煮过饭。
＊＊＊＊＊＊＊＊＊＊
这时，传来一声轻敲。
「咚。」
他转头，Elias就站在那儿，还是穿着那件风沙sE的抗辐S外套，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像一副卸不下来的战甲。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眼神里藏着一种……像饿，又不像饿的东西。
「还有剩吗？」她问，声音像被冻了又解的结晶。
JunRuo愣了一下，把那罐刚刮完的卤汁再掀开。
「勉强可以弄一碗，但可能不够咸。」
「没关系。」她微微低头，像在压抑某种突如其来的软弱，「我……想再吃一碗。」
他没多说，转身打开加热器，把仅存的卤r0U拌饭重新煨热。太空舱的金属锅盖碰撞声，在静谧中竟像风铃般温柔。Elias坐下，把手拢在怀里，像个迷路的小孩。
饭热了。
她第一口就吃得很慢，像在确认每一粒米的记忆是否还在。然後，突然，她说话了。
「我有一个朋友……他也很Ai吃这味道。」
Jun没有抬头，继续收拾锅具。
「他叫Leo，我们曾经很要好，但是他的身T状况很糟。」她的语气柔了下来，像香气渗进肌r0U後的松弛，「以前我一直觉得他会b我早Si……但後来，我开始希望，是他活下来。」
她停了很久。
「我们不应该来这里的，火星不是救赎，是弃置场。」
Jun只是轻轻把刚洗净的锅放回架上，问了一句：
「那你为什麽来？」
Elias盯着那碗饭，低声说：
「因为声音……因为某个我听不懂，但停不下来的声音。它叫我来，像命运开了一道门，然後……就把我推了进去。」
她咬住最後一口饭，喉头像卡了什麽东西。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我不是领袖，也不是英雄。我只是……想找到答案。或者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Jun没有回应。
他只是端来一杯温水，放在她旁边，然後继续擦桌子，用毛巾抹掉每一滴溅出的卤汁，像在把一段情绪轻轻拧乾。
Elias喝了一口水，突然低声问：
「你怎麽都不问？」
「问什麽？」
「问我从哪来，为什麽要来，身上有没有秘密。你明知道我不正常。」
Jun想了想，耸耸肩。
「我只是个煮饭的。我不问人哪里来，只问他——还饿不饿。」
Elias没说话，却慢慢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疲惫的眼睛，在昏h灯光下闪了一下光。
「……如果我明天还饿，可以再来吃一碗吗？」
Jun笑了笑。
「如果你带得出一点点香料，或一根乾菜，甚至只是……一句故事，那你就永远有一碗。」
Elias低下头，点了点头。
那一晚，卤汁的香气再次弥漫舱室——不是为了填饱谁的肚子，而是为了在这片即将着陆的荒凉星球上，证明——有人，还在记得“善”是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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