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酱香初熬
之一:火星起程
火星殖民船“赤焰九号”起飞那天,JunRuo是最後一个登舱的乘客。
他背着一个老旧的金属保温筒,走过气闸时不断被警报器哔哔叫唤。舱务员一脸不耐地扫描那罐子,像是面对一件无法分类的旧情绪。
「你带的是——食材?」舱务员不耐地说道。
「卤汁。」JunRuo低声说,「我母亲留下的。」
那年他三十二岁,地球已经不再适合煮饭。
气候崩解、土壤酸化、改造基因种子遭大财团垄断,连卤r0U饭也必须透过核准配方才能合法贩售。他那间在新台北地下街经营三代的小店,最後一次开锅,是在金融电磁风暴来临前三天。客人没来,电力中断,卤锅冷掉得像人心。
厌倦这一切不合理的他,关掉店面,也像是关起内心。
尘封起来的店舖,曾经背负三代人的衣食,而如今他只能背上母亲留给他的“那罐卤汁”。
叫厨师不做菜,如同绑起手脚不让行动一样;而失去想做料理心的厨师,如同判了Si刑。
所以他报名了火星厨务补给专案。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把这锅东西煮完。
也想看看,到底这锅卤汁,承载了妈妈交代的“什麽”曾经的回忆?外婆的味道?还是什麽?。
***
飞船进入轨道的第三天,JunRuo在舱尾公共区第一次见到那个人。
纤瘦、沉默、总是看着窗外火星渐近的红光。她不吃公餐、不与人说话,连名字也没被记进乘客名册上。JunRuo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这人看起来……像一锅忘记加盐的汤。
「你要不要试试看?」
那天,他把刚加热的冷冻饭装成两碗,一碗放在对方座位旁。那人看都没看,站起来离去。
饭凉了,舱灯也熄了。
JunRuo苦笑。
「没关系,也许他并不饿。」他这样自嘲道。
他握住那罐卤汁,像在确认一段还没Si去的记忆。
几十年的料理生涯,几乎让他忘了吃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也只有在看客人吃完那满意的表情,才可以感受到。
这也许也是他收掉卤r0U饭店的原因之一,去确认自己还活着。
那人走後,JunRuo收起自己吃完的饭碗,开火,慢慢搅拌那锅卤汁。飞船摇晃着,火星的红影还在舱窗之外闪烁,但他的心早已不属於地球。
他打开保温筒,让那罐褐sE浓稠的YeT在昏h舱灯下缓缓流出——像某种生物的记忆TYe。里头是一锅祖传卤汁,据说已经卤了超过七十年。
这不是神话,而是味道的延续。
小时候,他常窝在新店山脚下的老家後厨里,看外婆一手握锅铲、一手拿摇扇,在木炭炉旁翻滚那锅黑得发亮的卤汁。锅边结出白盐花,香气一出巷口就有人排队。他还记得那句被说到烂的话:
「卤r0U要有三层记忆才叫卤——猪的、酱的、人的。」
那年冬天,下着雨,他第一次失手摔破外婆的陶锅,吓得蹲在地上不敢动。外婆什麽都没骂,只是舀了一匙卤汁,放在他嘴里。
「还记得味道就好,锅坏了可以换。」
後来外婆走了,母亲接手那家店,在地下街重开炉灶。她把旧卤汁分成三罐,一罐冰藏,一罐煮用,最後一罐——封起来,写着「留给你」。
他知道,这是最後的传承,不是给商业,也不是给世界。是给「万一世界崩了」那种可能。
——而世界,真的崩了。
他模仿外婆舀一匙卤汁,放在嘴里,想要透过味道抓住些什麽,却只流下一行泪。
那晚舱内安静,只有机械风扇在头顶低鸣。他收好锅,躺回床位,却听见细微的声音:有谁走过金属地板,一步步靠近。那人停在他座位边,看着桌上那碗未动的饭。然後,一个声音低低地问:
「……你用了香椿吗?」
JunRuo睁眼,看见那位神秘nV子站在昏h灯光下,脸上的Y影轮廓锐利如火星山脉。
她闻了闻那碗饭,语气平淡,却不像刚才那麽疏离。
「我在南印情报站待过,那边的卤r0U饭也用香椿叶藏苦味。」
Jun想了想,轻轻点头:「我们家早期的配方,是外婆从眷村市场带回来的。」
那nV子没再说话,只是坐下,拿起那碗已经有些冷的卤r0U饭,一口一口吃完。
吃完後,她说:「谢了。」
然後转身离去。
那是JunRuo第一次听见她说话,也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在吃完卤r0U饭後眼眶微微泛红。
太空船进入漫长的曲线加速期,地球变成一粒远去的蓝灰sE颗粒,悬在舱窗外,不断缩小,像一枚熄灭的记忆按钮。
JunRuo没有哭,也没写遗书,就像是自己从没存在过一样。
当天宇宙飞艇的晚餐,舱内原本只有统一发配的太空r糜包,里面混合着某种奇怪b例的米粉、蛋白与藻类脂肪胶,入口无味又黏牙,像在吃塑胶寝具。
但他那天,煮了一锅卤r0U饭。
不是很豪华的配料。冷冻豆乾、低温腌制的五花r0U、在月球转运站用配额换来的三颗蛋。唯一宝贵的,是那一瓢来自地球老家冰藏仓的卤汁——那是他从废墟中背出来的,几乎命都赔进去。
他不敢一次用完,只取了一点,让味道慢慢攀附上锅里的每一粒米,每一滴酱sE油花。低重力让汤汁翻滚得很慢,香气却b地球时代更加明显,在封闭系统中四处流窜。
香味,一GU温热渗人的味道,像某种从集T童年记忆深处飘来的幻觉——
「谁在……煮饭?」
「你们闻到了吗?那味道……是酱油?还是……卤r0U?」
有人凑过来,有人假装路过。舱门口开始聚集几位乘客,他们原本都像漂流的影子,各自为了不同的原因逃离地球,彼此陌生、互不搭话。
那一刻,香味成了联络的语言。
JunRuo没说话,只是打开太空锅,把那锅饱含卤汁淋在饭上慢慢盛出。他没打算招呼任何人,这本是为自己与记忆而煮,但第一个靠近的人,是一位曾在中东难民地区服役的nVX技师,她默默放下一小包乾蘑菇:
「我从东非带上来的,换一碗饭可以吗?」
接着是另一位说粤语的搬运工程师,把手伸进衣领,掏出一袋卷起来的香料包。
「海南老家的,陈皮八角……我妈说这可以提香。」
那晚,一锅原本只够三人份的卤r0U饭,被拆分成十多小碗,分给一群原本互不相识的乘客。他们像在守夜,围坐在一块铝合金地板上,一边吃,一边讲起自己的故事——
有人说他在地球的最後一日,把祖母埋在高架铁道下,连碑文都没来得及留下。
有人说她的狗在首都限氧封锁时逃走,再也没回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狗有多灵X、b亲爹还亲。
还有人说,这是他第一次吃到真正有「味道」的东西,从来不知道食物可以这麽美味、触动这麽高的多巴胺。
「你这锅是……你家传的吗?」有人问。
JunRuo点点头。
「那你知道你现在煮的,是世界上最後一锅卤r0U饭吗?」
有人笑出声,有人沉默。
各自沈浸在属於自己的味道记忆...。
那晚之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主动敲门,带着一点点藏在太空装备里的私人物资——一撮火星甜椒乾、一块月球腌萝卜、一点点人类过去的味道——换一碗热饭。
那是人与人重新交会的瞬间。不是语言,不是政治,而是味道。
Elias也曾经再次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发生,像一位不请自来的幽灵。她没说话,眼神却在那锅饭上停了许久。
***
笨起司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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