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道的空气总带着两种味道:旧水和旧铁。
水从顶部的缝里一滴一滴落下,像谁用指尖敲着城市的脉搏;铁在墙里沉默,偶尔在我们擦过时低低咯一声,像醒了又睡。
我走在最前。手背贴墙,掌心的热一寸寸被混凝土x1走。
耳机里,初音璃用她特有的轻声替我们铺路:「再前行四十米有一处温差凹陷,那是监视Si角。左转进去,会连到研究局的地下A走廊。」
「Si角?」我压低声音。
「不是我做的。」她停了停,像在选字,「是缺出来的——像有人把一块影子挖走。那就是她。」
南条绫音。
我握紧了拳,骨节发出很小很乖的声音。
白织在我身後半步,步幅稳得像用尺量出来。她一手cHa在口袋里,另一手微微抬着,像在掌上一圈看不见的弧上行走,一旦有警报,她会把那十公分的缝y生生在空间里掀出来。
零向走得最安静。他像一枚cHa进风里的针,沿着气流的纹理无声前进。偶尔掌心一翻,前方凝着消毒水味的冷气就会像被轻轻搅动的水——往旁边退一寸,给我们让路。
我们在那个「凹陷」前停下。
我看见它了:不是黑,而是空白。所有摄像头、红外、电磁扫描在这里都像被一层无sE的膜挡住,一头热,另一头冷,中间没有交换。
它静静地在那里,像一枚用白描画出的月。
「她在这条线的最深处。」初音璃道,「地下一层B区消像室。他们用那里收容看不见的人。」
「消像。」白织哼了一声,轻得像刀口碰到水,「当然。」
穿过Si角,走廊突然变亮。研究局的白总是带着过度的洁癖,连光都像被漂过。墙面每隔十步一个小窗口,窗後是回路密密的机箱;防滑地面被擦得发乾,鞋底落下去像落在一张空白稿纸上。
我呼x1故意慢半拍。
白点、同步、抓拍——这城市的整齐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像在面包上涂一层你看不到的糖浆,甜得让人没了舌头。我的节拍要守住它自己的脸。
第一道门用手掌识别。零向抬手,我看见玻璃下的红光往反方向退了一寸,门便「嘟」地一声礼貌打开;第二道门需要数据签核。我把耳後晶片按进皮肤最薄的位置,让监督级的字样像一枚暗记浮上来。
>【监督级:子域——港湾风井】
【越域请求:研究局·地下一层】
【审核:……】
门没有动。
冷白的灯以很均匀的速度变亮一度,又回到原位。像是有人对我笑了一下,没有後文。
「越权。」我低声。
零向没有看门,只看我:「试试记起来。」
我x1气,想起那盏快灭的小灯。指尖的电流变得很细很暖,像一根被火吻过的线。我把它沿着手掌纹路慢慢推进玻璃下方。
门的红光犹豫了一瞬。
>【备注:Ω-7旧协议】
【临时放行:一次X】
「谢谢。」我对门说。它当然没回,但我听见玻璃内层的卡榫很规矩地退开。
穿过门,走廊起了回声。不是声音的,是节拍的——一种若有若无的整齐正从深处往外扩。我的背脊发冷。
白织一抬手,十公分的缝无声掀起,像在水下打开一把刀。我们沿着刀背前进,避开那些像针一样密集的监测点。
「到了。」初音璃道,「前面就是消像室。」
消像室的门上没有字。它像一堵白墙,连门缝都画得很乾净。门旁的视窗空空的,仿佛这间房里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被看见。
零向把手轻轻按上去,风在他掌心旋了一下。白墙没有回应。
我把耳贴上去。墙後是非常安静的一片湖;湖底有一个人,用很细很规矩的呼x1在数自己的心跳。
我认得这种呼x1。
「绫音。」我在墙上轻声唤了一句。
隔了一秒,那片湖漾了一下。
「星澄?」她的声音从很深的水里浮上来,还带着她日常的笑,「你们怎麽来了?」
像被突然放亮的光刺到一样,我眼眶一热,忍住。「来接你回家。」我说。
白织看我一眼,没cHa话。她左手掀起空间褶皱,右手从口袋里取出那枚银环,指腹抹过那根汗毛一样细的刻线。
「退一步。」她低声。
我照做。
十公分的皱褶往门上贴,像把诗集的两页错开一点。消像室的白墙没有被切开,整个房间却在我们视网膜上向旁边移了半寸。
空间在这里被做了特殊的抹布——你切它,它就把切口往旁边推。
「他们预想过你。」零向说,语气里没有意外。
我咬牙。「那就别切,撬。」
我把雷域收成最纤细的一GU,沿着门与墙的交界缝慢慢渗入。它不是劈,也不是炸,而是像雨,像夜里无声润下的一场雨,把门锁里那些互相拥抱着不放的齿轮一格一格、轻轻分开。
门里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别怕。」我说,「我不会弄痛你。」
「我不怕。」绫音在里面笑了,笑得非常小心,「我是天然盲点呀。你们看不见我,我也就不怕了。」
「你才不是。」我的喉咙一下就紧了,「你从来都看得见我们。」
「是呀。」她答,像在说一件很日常的小事,「所以我被他们带走时,第一件事是把路记下来。怕你们会来,怕你们找不到我。」
门滑开半寸。空气里的冷光像鱼,一条条游出来。
绫音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手脚都没有被绑,只是被光圈住了——那种用来定位身T的光,像把人轻轻钉在白纸上。她仰头看我,眼睛清清的,像一颗刚洗过的玻璃珠。
「对不起。」她先说。
我怔住:「为什麽道歉?」
「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们,」她歪着头,笑得有点像在自嘲,「我自己上车的。」
白织的眼神在那一瞬冷了一度。
零向没有惊讶,他只是非常短地眨了一下眼。
「为什麽?」我问。
「因为他们要抓的人,」绫音看向我身後,很直白,「是你。
我是读取失败,我走在你前面,他们的准星就会打偏。我想……替你挡一次。」
我说不出话。
我甚至忘了自己还在门口,忘了白织的手还卡在空间皱褶边。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x口有一个地方被轻轻按了一下——不是痛,是被看见。
「好了,」白织收起银环,语气仍旧平静,「感动留到出去再说。初音,关掉这层的环境音。再多一分整齐,我就要拿刀拆天花板。」
「收到。」初音璃指间飞快,键盘声像雨,「我让冷却系统假装发热五度,白噪会降下来。」
五度过後,光圈暗了一格。绫音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笑:「走吧。你们来得刚好,我还没吃晚餐。」
我们转身的时候,外廊那头传来鞋跟声。不是踩地,是对齐——每一步都严丝合缝,像把一条长到看不到头的直尺按在地上。
穿研究局制服的男人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笑容还是那个礼貌的弧度,眼镜片乾净得不像是人戴过的东西。
「各位。」他温和地开口,「我们谈过——」
「我们没谈。」我打断他。
他不恼。「黎同学。」他叫我的名字就像在叫一位拿了满分的学生,「监督级很难得。城会以监督的名义保护你,甚至允许你在合理范围内越权。
条件很简单——把盲点留下。」
绫音在我身後轻轻x1了一口气。那声音很小,却像一颗刚落地的种子,让我的手指肚瞬间发热。
白织抬起手,指尖的十公分在空气里静静展开,像冬天里的一枚薄薄的太yAn。
「我拒绝。」我说。
男人叹了口气,声音悦耳得像某种练习过的乐器:「我一直相信你是理X的人。
那麽——」他抬起手,掌心向外,「请你不要阻止整齐。」
那一瞬,走廊上所有灯同时亮到最白,空气被往前按了一寸,我的耳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嗡。
这是同步脉冲——一个用来把人心跳修到同一行距的无形槌子。
我把左手扣在x口,右手抓住绫音的指尖。她的手很暖,暖得几乎让我的节拍回家。
——然後,我听见没有声音的地方长出了一段安静。
那是绫音。
她不是发出声音,而是吃掉了声音。同步脉冲到她周围就像进了沙地,失足、陷落、消失。
盲点不是缺陷,是抗T。
「走。」白织低声。她往前一斩,十公分的褶皱在男人和我们之间竖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墙。
零向抬手,风的向量掉头,子弹未至先回,把对方袖口乾乾净净切掉一指宽。
男人的笑容第一次裂开。他退了一步,却没有乱。他只是更礼貌了:「你们会後悔。」
「我有延迟。」我说,「你们也有迟到。」
我们退入消像室旁的维护通道。初音璃已在前方把一扇门远程打开,红sE的安全锁像被人温柔安抚的神经,软下去。
通道里风小了,光也柔,像有人用布在擦你的脸。绫音紧握我的手,笑出声:「星澄,我可能真的有用。」
「你一直有用。」我说。
「嗯。」她点点头,眼睛弯成两个明亮的小月牙,「那我就继续有用吧。」
我们一路撤回地下管网。上方的整齐像雨一样拍打在地面,拍不进来——绫音走过的每一段路都变成了盲区,像有人在地图上用橡皮擦出一条可以偷偷穿过的缝。
零向走在最前,他的背影在幽光里很轻,很像一盏被风吹得直立的小灯。白织殿後,十公分的缝在她指间一张一合,如同藏在袖中的刃。
地面出口前,初音璃最後一次喊我们:「外头还有两队。」
我嗯了一声,握紧绫音的手。「绫音,你能把我们四个包在你的看不见里吗?」
她眨眨眼,像在列题。「四个勉强。五个也行。六个的话……要糖。」
我笑出声:「出去请你吃两桶。」
她笑得像把月放进了嘴角:「成交。」
我们推开井盖。夜风像一口久违的新鲜水。上方的城市仍在倒数,数字规整得像戒尺;但井口四周的监视器整齐地**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