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向我整个人张开。
不是木、不是钢,是一层被风磨得极薄的光。它像睡饱了的湖面,忽然朝岸边抬起一寸,邀我跨过去。
我把手按在x口,五秒借出去的节拍像一条被放生的小鱼,从骨头缝里滑下去。
世界先被静了一瞬。
然後所有声音回来——弹雨在白织撑出的那张「十公分盾」上乱跳,像一场银白的雨;港区倒数在每一块屏上齐刷刷往下掉,数字的边缘锐利得像刀锋。
零向站在我左侧,他眼底那盏小灯b昨夜更亮一级,却仍克制;他只是微微点头,像对我说:「走。」
我踏进去。
风在脚踝处改了方向,整个人被一GU非常柔软的拉力托向前。白织想跟,一脚刚跨进边界,空间就像一张被悄悄收走的纸把她推回原地。她没骂人,只有指尖一扣,盾面再厚了一寸。
「三十秒。」她对我,声音冷而稳,「我在外面顶住。」
我点头。这个点头轻得像把针藏进袖口。
光门之内是一条纤长的廊,地面像被擦到看不见颗粒的玻璃,踏上去没有声音,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耳里清楚到近乎失礼。壁面悬着细得像发丝的符号流,逆风而行,像河水倒挂在天花板上。
「别停。」零向低声,「它会根据犹豫收窄。」
我往前。每走一步,身後那扇门就往回阖一指宽。倒数的冷光透过门缝渗进来,像用数字切出的薄雾。
「这里是什麽?」我问。我的声音被廊道软化,听起来像谁在水里说话。
「你们城的背页。」零向说,「序律在表面印字,这里专收它不想给你看的注脚。」
我们在一处微微拐角处停住。墙身忽然一阵细微的震动,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巨物在另一侧轻按。
符号流一下子全T後退半寸,重新对齐。
——整齐来了。
我下意识x1气,让自己的节拍偏它半格。这动作像在走绳上伸手去m0一片风。
零向看我一眼,那一眼像把什麽东西安安静静地收入口袋:「做得好。」
廊道尽头是一面弧形的观测窗。窗外悬着一颗透明的核——b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球T,内里有极细的气泡缓慢升降。第一次见它是在塔心;这次更近,近到我能看见它每一个呼x1的波纹。
旁边立着一排字,淡得像遗嘱末尾的注记:
>【序列内核:同调预备】
【锚位:空】
【备注:Ω-7未激活】
「要把空写上去?」我问。喉咙发紧,不是害怕,是那种要把手伸进冰水里的紧。
「不是写。」零向说,「是让它记起。」
他抬手,在观测窗前虚按了一下。我x腔里立刻出现第二个心跳——那个熟悉的「反向」。它没有抢我的节拍,只是与之并排,像两滴水在空中碰一下又分开。
「想想那盏灯。」他说,「别想塔,别想同调,别想任何会让你抓紧拳头的字眼。只想那盏快灭的小灯。」
我闭眼。
cHa0Sh夏夜的楼道,楼梯口的混凝土边缘被无数脚步磨得圆钝;小孩的膝盖蹭破皮,贴着一块圆形的创可贴;我两手捧着那盏旧灯,灯罩刮花,玻璃边像牛N凝成的白,光很努力,很短。我把掌心圈在它外面,像把一只受凉的小鸟裹在衣襟里。
那一秒,没有世界,只有不让它灭。
心脏把那一秒从记忆里拎出来,轻轻放到眼前。
透明核的内里一脉细光朝我靠过来,像猫踩在人x口上那种小心又理直气壮的步子。
>【锚位:Ω-7】
【状态:绑定】
【延迟:600s】
外面港区的倒数喷了一口气似地停了一拍,接着把速度降了一格。
我睁开眼。零向不看窗,只看我。他的眼底那盏灯终於从远方挪到了近处,亮得像贴到我指节上。
「成功。」他说。
我还没来得及笑——
观测窗另一侧忽然刷下一层黑,黑得像有人把一张没有星的夜空拉到窗前。黑面中央开出一枚圆形的孔,孔里透出冷白的光,像一只巨大而平静的眼睛。
它没有声带,却仍然说话:
>【Ω-7:越权。】
零向收起笑:「来了。」
黑面上开始出现缓慢的波纹,每一圈波纹都尖锐到可以把人心跳修切成更整齐的形状。我的耳骨被它磨得发痒,我本能地想後退一步。
零向却往前半寸,把自己的影子投在玻璃上。
「别看它。」他低声,「看我。」
我看着他。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像请我把什麽放到那里。
我照做。把从小灯那里带回来的那一秒,放进他的掌心。
那不是实T,却有重量。落下的瞬间,黑面抖了一下。
「Ω-7:越权。」那个没有声带的声音重复,像一台被迫礼貌地提醒你的机器。
可它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到我和零向之间那道用「不让它灭」筑成的小桥上。
它犹豫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瞬间。
外侧,白织的声音透过耳机进来,夹着很远的金属摩擦与近得过分的呼x1:「星澄,快。」
她很少用这麽不准确的词。这让我知道外面不好。
我把手背紧紧顶在观测窗上。玻璃冰得像把脸贴到雨季里的河面上。
透明核里那枚细光再次朝我靠近。
它在我掌纹下留下三个不等长的点,像一首只用三个音写成的歌。
>【锚位:锁定】
【访客:Ω-7→监督级】
【子域开权:港湾风井】
我还来不及理解「监督级」意味什麽,黑面就开始退。退得很慢,像一条被人不情不愿拉走的毯子。
窗外恢复清澈,透明核像刚被打磨过,浑身亮得发冷。
零向收回手,掌心空空。他抬眼,看向廊道深处。
「我们得回去。」他说,「延迟不是撤销,城只是在让你说完告别。」
我点头。我懂这句话的意思——六百秒後,同调依旧会来;我只是让它迟了一会儿。
我们撤回光门边。门缝缩得只剩一壁指肚宽,我一脚跨出去,风的重量立刻回到身上;白织像一把在烈火里经过的刀站在原地,袖口被弹雨撕出几条边,眼神却稳得像一条没有波纹的线。
她瞥我一眼,确认我完整,才把呼x1放长半寸。
「延迟六百秒。」我说。
「我听见了。」她淡声,「我们还有十分钟。」
港区风向在我们脚边改了两次,像两条没商量好的河想要占同一个河床。倒数变慢了,但仍是倒数。
初音璃在耳机里快得不像她:「我给你们打开一条搬运管道,从风井底部到学区二号风道,三十秒一口气,出去再说。」
「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个名字,「绫音呢?」
初音的声音顿了一下,像被谁捏住了会说真话的那根神经。
「我本来不想在你完成锚之前说。」她深x1一口气,「南条绫音被带走了。」
那一刻,风把城市所有边角都掀了起来。
我以为我会先冲出去,实际上我先把银环摘下来,塞回白织手里——她握住,掌心冰而稳。
「哪里?」我问。
「学区外围,」初音说,「是研究局的车。她对系统读取失败,对他们来说是最漂亮的一个样本。他们把她记成——」
她噎了一下,「天然盲点。」
x口那枚新得过分的「监督级」权限在这时候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抬眼,港区每一块屏幕上「延迟」的字样在同一秒变更细微的一度,像有人细心地为我把这件衣服往大了放。
零向站在我侧边,没有看那些屏,只看我:「你要去。」
「我去。」我说。
「我带你走最短的路。」他说。
白织的手扣上我的腕骨:「我在旁边。」
初音璃x1一口气:「我帮你们把风往回吹。」
我们四个人像四枚被同一条线暂时串好的针,朝同一个方向刺出去。
港湾风井在身後慢慢合上,像一个把秘密暂时吞回肚子里的人。
城市在我们脚下飞快地往後退,像有人把一张巨大的地图拧成一条长长的带子,让你用跑的读完它。
途中我才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我忽然清楚地知道——
我把一扇门打开了,城也把另一扇门打开来对付我。
离开港区的最後一个转角,零向忽然停住。
前方的Y影里立着一个人,研究局制服,x牌亮到刺眼。他伸出手,掌心向外,像在阻止一群会把房间弄乱的小孩子。
「黎星澄。」他用非常温和的声音,「跟我们走。」
他说「我们」时,身後的黑影动了一下,像一张巨大的、刚抖开的网。
我把手按回x口。心脏乖得不像话,节拍稳得像一面小鼓。
「不。」我说。
「因为你越权?」他仍是那种礼貌的笑,「监督级?」
我没有回答。
零向往前半步,风在他指间回身,像一条学会了从後颈绕到x口的蛇。白织的指尖在空气里一轻,十公分的缝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刃。
初音璃的声音在耳机里轻轻落下:「星澄,三十米後右转,地下管道入口。」
「知道。」我说。
我往前一步。
那个穿制服的人笑容更温柔了:「你护过一盏灯。」
他像在重复一个从我心里偷来的句子,「我们会还你一座城。」
我在那一瞬间确定了一件事——
研究局不是来谈条件的。它只是来提醒我:城会用我自己的语言来抓我。
我没有再回答。
我把雷域收成最细的一点,把它像针一样,悄悄地、准确地,cHa进那张刚抖开的网的一个节上。
网在无声里顿了一顿。
「走。」我说。
我们同时动了——零向把风向在一个心跳里扭了个结,白织掀起那道只有她能看见的皱褶把我们推出去,我把那枚针SiSi扣在网节上,让它在整齐合拢之前失去一秒。
一秒就够了。
足够我们钻进地下管道,足够把身後的城暂时留给那些整齐的脚步和笑容。
黑暗里,我第一次不需要m0索就能找到方向。
因为在我的城背面,薄城正跟着我的心跳走。
而在薄城更深的地方,有一个名字在往上浮。
——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