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宁静的冬日夜晚。
梁璟煊倒卧在地,腹部和背部的伤口正持续流出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衬衫和卡其sE大衣。
「先生!先生!你听得见吗?」
围在他身旁的医护人员们马不停蹄地替他止血,同时尝试唤回他的意识。
梁璟煊无法睁开双眼,也没办法给予回应或移动四肢,只觉得全身感官似乎逐渐麻痹。即使能听见声音,但那声声呼唤却像隔着墙般模糊不清。
我不能就这样Si去。
必须找到他,必须结束这一切。
意识逐渐远去,只余下这些念头持续盘旋於脑海之中。
朦胧间,他彷佛回到了一小时前——
耳边传来悠扬柔和的爵士乐,空气里还飘散着淡淡的木头香。
暖hsE的光芒自古典风吊灯洒落,在擦拭得相当乾净的木制吧台上反S出柔和微光。坐上吧台前的高脚椅,摆满各式酒类的大型木柜便映入眼帘。
梁璟煊正身处名为荟萃的日式酒吧。
店内空间并不算大,但整T充满高雅的氛围,就连摆置於店内一角的花瓶也选用了雅致的山茶花图样。吧台内的nV老板身穿海蓝sE碎花连身裙,蓄着一头过肩的黑sE长卷发,美丽的脸上正挂着微笑。
nV老板名叫林晓恬,今年三十九岁。由於长相YAn丽,个X温柔,在这一代还算小有名气,也拥有不少拥戴她的常客。
梁璟煊也是其中之一。从半年多前开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光顾一次。今天他也一如往常地走进荟萃,随意点了一杯威士忌调酒。
或许是傍晚下了一场大雨的关系,难得遇到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的情况,於是他很自然地与林晓恬聊了起来。
「最近的天气好像不太好,下雨的频率也变高了。」
梁璟煊喝下一口酒,视线飘向仍飘着雨的店外。
林晓恬轻轻点头,附和般地摆出困扰的表情。
「对啊,出门要是不带伞就可能会淋成落汤J,不过也有特地带了伞却整天都是大晴天的时候呢。」
两人接着又聊了点有关天气的话题,闲聊之间也谈起工作上发生的事,接着又说到附近新开的店。在梁璟煊的刻意引导下,话题慢慢转往他住在外县市的家人身上。
「很久没回家了,说实在还有点想家。」
梁璟煊望着墙上的月历,脸上浮现充满怀念的表情。虽然他告诉林晓恬的那些关於家人的事全都是假的,但最近工作忙,他的确也好一阵子没回老家了。
「我也是呢。」林晓恬垂下眉毛,「出社会以後,能跟家人聚聚的时间真的变很少。」
「是啊……但又不能不工作。现在常常觉得好怀念学生时代。」
「没错,我也是这样。」
「说到学生时代……」梁璟煊缓缓喝下一口酒,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虽然我之前都没有提过,但其实在国中时,我常常欺负一个同学。当时觉得就只是在跟他玩,现在想起来,那大概就是所谓的霸凌吧……」
他以这个谎言作为新话题的开场白,试图从眼前人身上套出自己想知道的内容。
「是吗……陈先生当时做了什麽呢?」林晓恬微微g起唇角,温和的语气毫无责怪意味,「或许那的确只是开玩笑而已,为什麽你会觉得那算是一种霸凌?」
梁璟煊单手支着下巴,视线落向桌上的酒杯。他并不打算让这里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总是自称为陈先生,工作是某电梯大楼的警卫。
杯中的琥珀sEYeT倒映出自己的脸,表情远b想像中还沉重。然而用在这样的场合倒也没什麽违和感,他索X就继续板着脸。
「当时……我强迫他给我钱买零食,T育课的时候会故意把球往他头上丢,甚至在放学後把他推进学校游泳池……」梁璟煊一边列举虚构的罪状,同时悄悄注意着林晓恬的表情。
与预想中不同,她只是面带微笑静静聆听,情绪甚至平静得毫无波澜。
梁璟煊的心中不由得燃起一把怒火。
「虽然那些行为并不对,但至少你现在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了,我觉得那样就很好了啊。」
林晓恬弯身将双手交叠在吧台上,以诚恳的眼神注视着梁璟煊。
「这样就行了吗……」梁璟煊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啊,只要愿意反省就值得肯定了。」
「……可是就算反省,现在也已经太晚了吧。」
「不会的。只要愿意反省,什麽时候都不嫌晚。」
「那被欺负的那个同学呢?他的人生会变成什麽样子?」
「如果陈先生很在意的话,或许可以跟其他同学要他的联络资讯,然後主动联系对方看看。」面对对方略显激动的态度,林晓恬依然用相当柔和的语气回应,「只要诚心道歉,我相信对方还是会愿意原谅的。」
那佯装真诚的模样,让梁璟煊不由得握紧拳头。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nV人的过去,因此无法接受她如今的淡然态度。然而,即使心中有再多不满,现在这个时间点也绝对不适合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为了平复心情,他拿起酒杯啜饮一口。香气醇厚的YeT滑过喉咙,化作暖流在T内扩散,但总让人感觉食之无味。
梁璟煊尽可能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将玻璃酒杯慢慢放回吧台桌面。
「林小姐……你以前也有欺负过别人吗?」
面对突然间抛来的问题,林晓恬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僵y。
在她尚未回话前,梁璟煊又补上一句:「我也说不出是为什麽,可是就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好像能够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才想说你是不是跟我有类似的经历。」
听见这些话,林晓恬一时陷入了沉默。她睁着乌黑的眼睛凝视梁璟煊,用锐利的眼神打量他,然而脸上的微笑依然没有消失。
梁璟煊用左手m0了m0太yAnx,接着拿起酒杯喝下一口。抬起头看向对方时,他尽可能摆出最诚恳的表情。
「你以前是不是也遇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知道现在的我最想听的话。」
林晓恬静静看着梁璟煊,像是在思考些什麽,一会儿後才移开视线,将手探向一旁的杯架。
「陈先生的观察力真好,被你说中了呢。」她拿起沾着水滴的玻璃杯,用布轻轻擦拭,「其实我国中时很不懂事,也曾经欺负过某个同学。」
「是吗?那後来怎麽样了?」
「後来……我在去年的同学会上主动找他讲话,然後跟他道歉,最後终於取得了对方的原谅。」
林晓恬将擦乾的玻璃杯放回原位,接着又拿起下一个杯子继续擦拭。
梁璟煊哑然无语,只觉得怒意愈发强烈,心中涌起一GU想骂人的冲动。
他原先还以为对方会因这个话题而内心动摇,没想到现在却能以自然无b的态度说出这种谎言。
「这样啊……」
他y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回应,毕竟沉默太久会显得可疑。即使还能思考这样的策略,他却也明白自己无法再继续演戏。
杯中的酒还有四分之一,他仰头一饮而尽。热度刺激咽喉和食道,也稍微压抑了心里的焦躁。
「……我会试试看的,希望我的道歉也有用。」
梁璟煊尽可能冷静地将杯子放回原位,再度抬起眼时,视线正好与林晓恬对上。只见她弯起唇角,朝他投来万分温柔的微笑。
「会的。只要将自己的诚意好好传达给对方,他一定会愿意接受。」
看着林晓恬的表情,梁璟煊只觉得她非常虚伪,而且不可理喻。他实在难以理解为什麽眼前的nV人能表现出这种态度,彷佛完全不受罪恶感折磨。
难道说,她根本不在乎那个人的感受吗?
思及此,梁璟煊不由得想大声b问对方,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能也不该那麽做。
「……之前都没说过,但其实我有一个表弟。」梁璟煊努力平复心情,紧握着空酒杯娓娓道出下一个谎言,「我会开始後悔自己当过霸凌者,也是在我表弟出事之後。」
「陈先生的表弟……他出了什麽事吗?」林晓恬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眼前那nV人脸上的悲伤只是虚情假意。
由於梁璟煊从未说出真名,所以林晓恬大概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表弟」是在暗指谁。之所以会提出这个话题,也只是想知道林晓恬对於霸凌受害者的不幸遭遇,究竟会做出什麽反应。
「我表弟在好几年前离家出走了。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原因,後来才知道他是因为在学校被别人霸凌却不敢告诉家人,所以才逃跑的。」
为了不被认出身份,梁璟煊并没有说出真正的事情,而是依据自己经手过的案子来编故事。
「怎麽会发生这种事……」林晓恬的语气充满遗憾。
「他就这样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梁璟煊苦笑道,「或许他隐居山林了吧?或是在某个地方过新生活……不论是哪一种,我只希望他不要曝屍荒野。」
林晓恬一瞬间睁大眼睛,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什麽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美YAn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笑容,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难道这就是她表示悲痛的方法吗?
梁璟煊不明白这态度到底是什麽意思。与其说是不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彻底陷入了某种深层的心绪。
「总之……那件事发生後,我才忽然在意起以前欺负过的那个同学……不知道他的人生是不是也像我表弟一样变调了。」
即便气氛变得有点诡异,梁璟煊还是沉住气,为这个话题加上结语。
「……你表弟的事,我也觉得很遗憾。」林晓恬闭起眼,叹了口气才慢慢睁开,「不过,即使陈先生的那位同学现在的生活过得不好,我想那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为什麽?」梁璟煊皱眉问。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麽久,我想他也早就走出来了吧。事到如今,要是还对当年的事耿耿於怀,那只能说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
甜美的笑容又回到了林晓恬脸上。
梁璟煊无法理解她能够笑出来的理由,一时间傻在原地。半饷,才终於回了句:「是吗……」
怒火一瞬间变得强烈,彷佛随时会摧毁理智。他深深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待在这个空间,於是随即掏出皮夹,将刚刚好的钱放在桌上,便起身走向店门。
「谢谢光临。」
林晓恬的声音从背後传来,优雅从容间带有一丝轻佻。
梁璟煊停下脚步,微微转过身点头致意,随後立刻推开酒吧的木门离去。
时值入冬,又是晚上十点半,街上大部分的店家早就关上了门。此时仅有巷口的便利商店还亮着灯,就连不远处的咸sUJ摊贩也已经开始收拾摊位。
天空混浊不清,彷佛凝滞的空气里弥漫些许水气,让梁璟煊本就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
方才与林晓恬的那些对话,此刻仍旧不停在脑中重复播放。
为什麽她可以那麽淡然?
想起nV人的那张笑脸,还有若无其事说着谎的模样,梁璟煊只觉得不可理喻。
关於那个人的事至今还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但身为始作俑者之一的那nV人却能够摆出云淡风轻的态度。在她心里,究竟存不存在罪恶感这种东西?又或者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做错?
梁璟煊感觉理智线濒临断裂,一怒之下便离开了酒吧。考量到更长远的利益,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和那nV人摊牌,否则至今为止花时间经营的一切都会瞬间瓦解。
为了取得关键的证据,这种时候也只能想办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情绪。
不知不觉间,梁璟煊走进了酒吧後方的Y暗小巷。深夜时分,大家多半都待在家中,整条巷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下弦月的微弱光芒从老屋间的空隙落进巷弄内,却几乎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只能在金属杂物上制造些微反光。每次前往那间酒吧,梁璟煊都会经过这条巷子,由於走过非常多遍,所以即使没有路灯也不担心会撞上东西。
然而,今天与往常并不相同。
就在梁璟煊走到巷子中段的时候,身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查看的瞬间,一个黑压压的大型物T猛地撞上了他。
「呃……!」
吃痛的声音从梁璟煊的喉头并出,同时间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刚刚撞上他的并不是什麽物T,而是一名穿得全身黑的陌生男子。
梁璟煊的视线迅速向下移,这才发现肚子上被cHa了一把短刀,握着刀柄的正是面前的黑衣男子。
他正想抓住男子戴着手套的手,对方却突然将刀一把往外cH0U,随之而来的是b刚才更强烈的痛感。梁璟煊一时间发不出声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温热的血Ye随即从伤口涌出。
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难道是之前逮捕过的小混混来寻仇了吗?
梁璟煊一头雾水,黑衣男子则迅速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压向地面。
「你、你这家伙,偷偷m0m0做什麽?」黑衣男子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问。
「……你在说什麽?」
梁璟煊一开口说话,腹部的伤口又再度溢出鲜血。即使如此,他也想Ga0清楚自己到底为何受到攻击。
「不管你打算Ga0什麽,惹到大姐是你倒楣。」黑衣男子咬牙切齿地烙下狠话。
大姐?
梁璟煊恍然大悟。派小弟来攻击自己的人,肯定就是酒吧的那nV人。
会在这个时间点做这种事,就表示她一定察觉了什麽。梁璟煊很清楚,仅仅是尝试提起霸凌的事,应该不至於让她警戒成这样。
是因为发现他的警察身份吗?但若只是这样的话,那反而不应该派人来杀他,毕竟黑道份子也不喜欢招惹警察。
「呜……」
黑衣男子忽然将手里的刀刺进梁璟煊的背部,粗暴地中断了他的思考。
「这是你自找的……」
尖锐的刀刃再度被cH0U出,梁璟煊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黑衣男子紧握着刀起身,满脸恐惧地盯着趴在地上的梁璟煊,摇摇晃晃地向後退了几步,接着立刻转身跑开。
看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梁璟煊奋力压住腹部的伤口,另一只手则习惯X地移往腰间,结果却只抓到掉出口袋的智慧型手机。
「可恶……」
虽然身上没有枪是理所当然,但这种情况下还是让人感到愤恨。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在暗地里调查有关林晓恬的事。为了不暴露他的刑警身份,再加上这也不是上级指派的调查行动,此刻他身上自然不可能有佩枪或手铐。
黑衣男子的身影很快便消失无踪,看样子是无法逮捕他了。梁璟煊无力地望着空荡荡的巷口,感觉血Ye不停流失,而疼痛感却渐渐减弱。应该说,是他慢慢失去了痛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的终点了吗?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所有努力却忽然付之一炬,这着实让人无法释怀。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找到那个人。
梁璟煊奋力咬牙,忍痛抬起手,将智慧型手机推到自己的脸旁边,按下了他早就设定好的紧急通话键。
没多久,手机里便传来了声音。
「喂?璟煊?怎麽这时间打来?」
「队长……我被攻击……帮我,叫救护车……」
话刚说完,他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