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不是初见秦思颖後,孟婆感到头皮发麻。
冥王盯着秦思颖的方向,细细回想,後知後觉道:「还真是。」
「是吧!」孟婆更加确信了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嗯。」冥王冷静地喝了一口茶,默默传音道:「不过结合他与卓暮晚会面所谈的内容,也不意外那时会见到他。」
虽说黎御已灭,但那时为了调查黎御为何能逆转天命,战胜赤契一案,冥王和孟婆也曾来到过这间客栈。那时群众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只有秦思颖冷冷的,气息也淡淡的,并不显目。
但他一句话就打断众人激昂的情绪,那就是提到冯璃姬。
孟婆回传道:「是啊……说起来,我们还没调查出黎御如何能抵抗天命。」
当初会去南海鲛渊,就是怀疑鲛人食生人的问题直接或间接影响了黎御的命运;可实际走一遭後,并无什麽能掌握到其中关联的证据,指不定是臆测错误了。
冥王却暗自摇头,回传道:「究竟如何,现黎御已灭,也算修正了错误,真相已不再重要。」
孟婆一愣,不重要麽?
也许真的不重要吧。黎御已灭,黎御王也进入了轮回道,过於探究所谓真相也没什麽意思。就如他过往的记忆般,既已喝了孟婆汤,就该忘却红尘,就此了事。
孟婆想回传点什麽,却止了话头,无法顺利传音。
他想起智多星的话——你若真的悔恨你曾经亏欠世人,那你现在更不该去深究你过往种种。
其实只是有一点儿纠结罢了。
纠结为何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若黎御无法扭转乾坤,战胜赤契,冯璃姬是否就不会被处刑?
若自己当年做对了什麽,不酿rEn间灾祸,创造祸国公主……她们,是否就能平凡点?
自己是否就不用饮下孟婆汤?是否就不用与孟婆交换神职?
是否就不会忘却那些重要的回忆?
冥王看着他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别多想。」
孟婆轻叹了一口气,道:「抱歉,我又来了……」
离开了客栈,秦思颖将两个小孩儿安置好在家里後,又提着行囊准备出门了。
叶偕问他:「颖哥哥要去哪里?」
秦思颖淡声道:「小孩子别多问。」
叶倩懂事,拉过了弟弟,只道了一句:「颖哥哥路上小心。」
秦思颖「嗯」了一声,转身融於夜sE。
孟婆认出了他所带的行囊正是傅情的遗物。
两尊仙神再次隐了真身,跟在其後。不同上次,秦思颖越走越偏僻,直到来到了一座鬼气浓厚的山脚下。
是榆山。
秦思颖乃是常人,自然是没什麽感觉,自然地走了进去;孟婆和冥王面面相觑,都深觉放秦思颖一介凡人误入其山,绝无善终。正准备也跟上时,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喊他们。
「冥王大人!孟婆!」
转头望去,竟是范无咎踉跄跑来,灰头土脸,面sE紧张。冥王思索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啊,忘了你们还在这里。」
范无咎也不怨,只叹道:「那麽久没来,就知道你指定忘了。」
孟婆一脸茫然地听了一阵两人的对话,也才慢慢想了起来——当初要调查黎御战胜赤契一案,天帝说了两个可能影响的地点,一个是南海,另一个便是此地榆山。那时因为南海鲛人有食生人的现象,较为急迫,几个仙神就赶往南海了,而榆山这块就交由七爷八爷去收鬼;但途中冥王有收到一道传音消息——榆山的并非普通菅鬼,七爷八爷收不了。
後来又发生诸多事情,就忘了七爷八爷还待在此地了。
冥王问范无咎:「你哥呢?」
「还说呢!被困在这鬼的鬼域里了!」范无咎一脸急迫,抓耳挠腮,埋怨道:「给你传了好几道传音,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但我也不敢贸然离开,只好一直在这里等。」
冥王不急不徐地解释:「那时我们在南海的鲛渊,传音被阻隔了,自然是没听到了。」
「那还得谢谢你们经过这里喔。」范无咎只差没翻一个白眼。
孟婆盯着范无咎,虽还是一副火爆的脾气,但总觉得哪里很违和,小心翼翼道:「八爷,你……」
冥王猜测他的後话:「不傻了?」
这话孟婆可无法像冥王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只得默默点头。
范无咎抓了一把头发,才松口道:「我装的。」
「装的?」孟婆疑惑,迟疑了几秒,又问:「为何要装?」
范无咎看了看孟婆,又转而看了看冥王,只见冥王一脸笑意,似是不愿当他的嘴替,只得叹气,妥协道:「我们边走边讲吧。」
於是几人深入山林,鬼气弥漫,月光透进来更显诡异。范无咎踩碎了枯叶,望着远方,说道:「我跟谢必安生前就是结拜兄弟,一同任职捕役。」
这孟婆知道,早在他刚醒来没多久,冥王就给他看了谢范二人的「跑马灯」,但孟婆担心讲出来对范无咎不礼貌,於是「嗯」了一声,耐心听下去。
「我在任务途中,溺毙在了南台桥下。谢必安那傻瓜,竟也在南台桥上自缢。而自古以来,自尽者……」
「无轮回转世之说。」孟婆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
「对。」范无咎的目光沉了下去。
「可能像忘川边上那群Si鬼说的一样,泡水泡久了,刚开始我是真变傻了,整日里必安哥哥、必安哥哥的喊他。等到我慢慢恢复神智之後,我们两个已经被冥王大人任职鬼差,做着捉鬼的工作了。到这时我才知道,谢必安他自是无法轮回;而若我魂T有损,亦然。」
「我找过冥王大人,询问为何让我们做鬼差,而不是依循传统,把谢必安扔进忘川河里。」范无咎说着,忽地嘴角上扬,看上去是个拙劣的模仿,「这样的两兄弟,做鬼差更适合不过了——冥王大人是这样跟我说的。」
孟婆看向冥王,只见冥王手叉腰,语气带笑:「不是吗?」
孟婆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八爷恢复神智了。」
冥王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答案显而易见。
孟婆又转而看向范无咎,问道:「照理来说,你恢复神智後,就可以投胎了,对吧?」
范无咎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叹道:「有人傻傻地随我而来,我又怎能轻易地弃他而去?」
孟婆心下了然。
范无咎道:「若我是自愿留下的,一定会有人於心不忍。可我若是魂T有损而留下,那就没那麽多谁不舍又谁不愿的问题。」
孟婆道:「所以你才继续装着傻,只为了留下陪七爷。」
范无咎的神sE柔和,又自嘲地笑了笑,仰头望天,「可能我是真傻吧。」
冥王笑着开口:「怎会?本王倒觉得这样的情意,令人动容。」
范无咎却不当一回事,直言道:「你想YyAn怪气我可以直说。」
孟婆却觉得冥王不是在YyAn怪气。他身为地府之主,若真觉得范无咎的情意可笑,大可以强y地让他投胎;或是揭穿他装傻的事实,叫谢必安不舍得他留下,但冥王没有选择这麽做。而是放任范无咎装疯卖傻,默认他留在地府的事实。
若不是觉得范无咎的情意感人,又何必这般为之呢?
但冥王只是笑笑,不多做反驳。
几人走到一处用石头铺满的小径,尽头有个黑影忙活的身影,是秦思颖。原来他刚将傅情的遗物埋藏,立好墓碑,乃衣冠塚也。
他在墓碑前双手合十,不信神鬼的他前所未有的虔诚。
「抱歉,哥哥来晚了。」
他没有食言,果真给傅情立了墓。
范无咎却突然发狠,眼神发厉道:「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把谢必安拉进了鬼域里!」
孟婆意外道:「傅情?」
孟婆讶然,榆山这浓烈的鬼气来源,就连七爷八爷都收不了的恶鬼,竟是傅情?
范无咎眼神坚定,「错不了。」
冥王环着x,开口问道:「你哥是在哪里被拖进鬼域里的?」
范无咎道:「再往里些,有个小木屋那里。」
冥王点点头,道:「走吧。」
一群人更加深入山林。不多时,又走到一个出口,再次瞧见了秦思颖虔诚跪在墓碑前的身影。
孟婆疑道:「又回来了?」
冥王眉头微蹙,简短解释道:「鬼打墙了。」
范无咎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嗔道:「你在都可以鬼打墙,这鬼真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了,孟婆尬笑。要知道,傅情可是受极刑Si去的,那怨气可想而知了。
冥王将法力汇集到手心,一GU黑气凭空而生。他将黑气向外打出,竟融於远方的青sE屏障之中,没有打破。孟婆感知到,周围的鬼气更加弥漫了。
冥王眉头微蹙,道:「麻烦了。」
孟婆问道:「怎会如此?」
冥王解释道:「现下傅情与榆山相互依附着,又怒气深重,鬼力属X为木。而我的法力属水,乃相生关系,克制不了他的鬼力。」
孟婆呼x1一滞。
范无咎急忙问道:「那怎麽办?」
冥王却直gg盯着孟婆。
孟婆被盯得不好意思,正yu开口说些什麽,就听冥王又道:「师父,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了。」
这是孟婆恢复些记忆後,冥王第一次开口喊他师父。孟婆愣然,不知作何反应之际,冥王cH0U出了腰间的佩剑,将剑柄递向孟婆。
孟婆下意识接过,疑惑地看着冥王,剑身映照着两人的面容,成了这夜晚除了月光之外的唯一光亮之处。
冥王没有松开剑柄,而是将孟婆拉进了怀里,拥着他握剑。
「什麽意思?」范无咎看不懂。
孟婆也不懂,只能回首看着冥王的侧脸。
冥王回望着孟婆的眼睛,才终於解释:「师父你应该不知道,不管是作为月缘君还是孟婆,你的法力都属金。眼下,只要妥善藉由媒介施力,正好能克制傅情的鬼力。」
「所以你才把佩剑借给我?」
冥王颔首。又抿了会唇,才道:「只是,你的法力可能不够用。」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孟婆清楚自从自己醒来後就成为了一个几乎没有法力的废物,於是问道:「那怎麽办?」
冥王握紧了拿剑的手,道:「我把我的渡给你,你再将其渡到剑上,再打出去。」
孟婆几乎傻住了,问道:「能行?」
冥王看上去也没什麽把握,只道:「试试。」
说着,冥王就将法力渡了过来,孟婆感知到自己的双手一热,便挥剑出去。白sE的剑气震荡山林,地上的枯叶微微飘起又落下,白sE的光影打到青sE的屏障上,形成了细微的裂缝。
范无咎喜出望外,道:「这招有用!」
打铁趁热,冥王又传来了大量的法力,接着松开了孟婆,将他往前推了出去。
「孟婆,接下来交给你了!」
孟婆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将法力x1收转换为自己的,再全数渡到剑上,最终舞着剑,几个连招将其全数打出。
白sE的剑气贯穿山林,震碎青sE的屏障。朦胧夜sE中,远方渐渐生出一个小木屋的样子。
范无咎道:「就是那里!」
孟婆佩戴的白玉手镯淡淡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