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认同地府对待亡灵的方式,亦不苟同先人的作法。
错事的定义是什麽?
不计较前因後果,单论事件最後的面貌而定,违反了规则,超出了常理,就断言此人言行不端,决然地审判祂们千百年後的日子。
有人一生顺遂,不食人间烟火,亦不用知人间疾苦。
有人生来乖戾,恶贯满盈,祸害一方,仍未曾自觉。
有人一生苦难,几经波折,却是到Si也不能解脱。
坏人与可怜人最终的下场竟是一个样。
如此不公,又何来审判一说。
无审判一说,那天又何须需要化一个「冥王」来掌管这地府。
不论是谁,最终还不是得延续地府所谓的「传统」。
这种感觉令人烦闷。
沿着忘川河畔走,这里每一寸都是荒芜,就连拿来练剑的叶子都寻不得。师父应该是看出我心情不好,他跟在我身後走,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回头就能看到他对我轻轻微笑。
大概是在等我先开口;我不开口,就跟在我身後,陪我继续走下去。
我停了下来,不管地有多脏,有多少小碎石,仍席地而坐,还伸手拉了拉师父的白sE衣摆,要他也坐。师父先是一脸为难,但拗不过我,便也坐了下来。
看着血sE忘川,我开口问出心中的困惑:「师父,这世间为什麽要有神?」
空有一身强劲的法力,在真正遇事的时候却还是会感到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分明是神,却如此窘迫,岂不可笑?
师父一愣,旋即笑了,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也向我爹娘问过这个问题。」
原来师父也有过一样的困惑。我问道:「那他们怎麽回答你的?」
师父却伸手m0了m0我的头顶,「你会知道的。」
我一时之间不知怎麽反应,看着师父的表情肯定很呆板,否则他怎麽会笑出声来。
「他们那时候就是像这样,一边m0着我的头,一边这麽回答我的。」师父笑着将手从我的头顶上拿下来,又接着道:「听见他们这样说时,我那当下内心想的是——什麽鬼啊!」
讲到「什麽鬼啊」时还刻意提高了音量,像是咆哮,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师父。
现在想来,我那时一定有被他的反常吓到。
咆哮完,师父又回到平时的状态,平静道:「但是,现在的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我很纳闷,又听师父语气温和地道:「我们虽然无法找出这个问题正确的答案,但是——以作为仙神的身份,做你想做的、认为正确的事。」
「那就是属於你自己创造出的意义。」
「接着,会对世间有着什麽样的影响——那就是存在於世的答案。」
看着师父,我不禁重覆了他说的话:「我想做的事……」
师父又笑着m0了m0我的头,肯定道:「是啊,你真正想做的事。」
我又开口问道:「那……要是我想做的事,背弃了常人与前人的行事……」
师父却道:「那有什麽不好的?凡事都有例外嘛。」
我抬头看他,有那麽一瞬间觉得,师父脸上淡淡的笑意就是这晦暗地府里的一抹亮光。
很温暖。
「况且……有时候前人的作风也不一定都是好的。像是不管不问就将亡魂扔进忘川的习X,我就无法苟同。」师父又如此说道,手上m0着我头的力量似乎又重了些,笑问道:「你也是这麽觉得吧?」
那之後,地府来了一对结拜兄弟。
其弟范无咎在执行捕役工作时,意外溺亡,因公殉职;而其兄谢必安共同执行任务却独活下来,无法承受心中苦楚,於南台桥柱自缢矣。
按照地府的规矩,谢必安为自尽者,是不珍Ai生命,乃犯了所谓的「错事」。应接受审判,被丢入滚烫忘川,且永世不得超生。
而范无咎生前无大错,原可以早日投胎;谁料他在排孟婆汤的队伍时,听闻了谢必安的事,竟开始嚷嚷着不愿投胎云云,甚至火爆地大闹了地府一番,像是在孟婆眼前把孟婆汤倒入忘川,嘴里还骂着W言Hui语。
最终,两人一齐到冥王殿接受审判。
从御座上往下看,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谢必安衣白,脸更苍白,低着头,一语不发,那淡然的表情像是会虚心接受任何不合理的审判结果;反观范无咎,手舞足蹈着,不停喊着要是必安哥哥不能投胎那他也要赖着不走了,勇敢得很,火爆得很,也吵得很。
谢必安看他这样,脸上终於有一丝情感上的波动,道:「无咎,你怎麽……」
范无咎听到谢必安喊他,居然还哭了:「必安哥哥为我去Sig嘛?笨蛋、大笨蛋!」
谢必安却满是疑惑:「……你怎麽变成了这样?你从前不曾这般唤我必安哥哥,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失常?」
这是实话,跑马灯里的范无咎虽然也是脾气火爆的X子,但的确更像是个正常人。
范无咎还在哇哇大哭:「必安哥哥不能投胎,那我也不要了!谁稀罕,谁Ai投谁投!」
谢必安连忙去拍义弟的背安抚,仍旧感到纳闷,最终不解的目光投到了我身上。
我推断道:「也许泡水久了,脑子傻了。」
谢必安的神情从困惑转为讶异,再转为心疼,最终颤抖的身躯轻轻地抱住大哭的范无咎,也带着低低的哭腔声,不停忏悔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在那里,对不起……」
可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范无咎还在哭,伸手抓着谢必安的肩头,像极了委屈的小孩,「那、那不要再放我一个人了,一个人好可怕!必安哥哥也别进那忘川河,水里不能呼x1,很难受,而且里面的鬼都在喊着疼。」
「无咎……对不起,」谢必安放开了他,低着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倏然道:「谁说不行。」
谢必安睁大了眼睛,讶异问道:「……冥王大人的意思是?」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接着宣判。
「本王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谢必安不用入忘川受苦,但相对地,范无咎永世不得超生;且你们二人今後必须在地府替我做事,不得有任何怨言,至於职位——就叫黑白无常。」
「第二个选择,就是按照原样,谢必安必须入忘川,范无咎必须立刻投胎。」
「——你们选哪一个?」
范无咎不愧是傻子,他居然道:「小个头儿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选第一个啊!」
我挑起眉,正想着这货的胆儿跟智多星那老头一样大,就见谢必安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最终身子低了下去,重重叩首。
「必安……必安多谢大人恩惠。」
待黑白无常一齐退出冥王殿,看着空荡荡的殿内,我才终於忍不住,低声询问:「师父,我这样做……真的是对吗?」
师父从後面的房间绕了出来,听了我的问题,却是笑了,道:「世界上哪有那麽多非黑即白。但我认为,无论对错,对地府而言,这一定会是好的开始。」讲着,又踱到御座之前,蹲下身子抬头看我,这麽说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俯视着看他的脸。
「不管怎样,我支持你。」
一天,师父把我跟天帝带下了凡。说是要带我们亲身走入人间,便化相,带我们走入烨玥的市集。
师父当初为了让我们心甘情愿跟他下凡,说得头头是道:不亲自走访人间是不会知晓凡人,无法知晓人间疾苦。说得好像要历练似的,但实际下凡後,其实也只是领着我们,闲逛着熙熙攘攘的吵杂市集。
人太多了,师父怕我们走散,就分别牵着我和天帝走。
天帝好像很不开心,皱着眉头道:「好吵。」
师父笑着安抚他道:「毕竟市集就是热闹嘛。」
我环顾着四周的摊贩,向师父问道:「凡人就那麽喜欢热闹吗?」
师父歪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嗯……虽然不是绝对,但大部分应该都是蛮喜欢的吧?否则市集文化怎会如此兴盛呢。」
那也许地府里的那些Si人也会喜欢吧,我想。也许可以叫谢必安他俩去着手开发。虽说吵归吵,但这里总b荒芜地带强多了。
天帝还在不开心,居然冒了句:「真的好吵,我不喜欢。」
师父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有些愧疚,道:「抱歉啊,y带你们过来。你就这麽不喜欢热闹吗?」
「倒也不是,热闹挺好的。」天帝摇了摇头,又道:「我只是讨厌吵。」
这小子到底是想怎样啊。我睨了他一眼,觉得有够任X。
「热闹难免会吵嘛。」师父被他Ga0得只能尴尬地哈哈笑着,却突然「啊」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麽,随即把我们领到没什麽人的角落,弯身嘱咐我们:「稍微等我一下下,我去买个东西,别乱跑喔。」讲完,就转身再次走进人群里了。
我转头,见天帝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道:「你今天怎麽回事?一个劲的使X子闹脾气。」
他居然连假笑都不装了,面无表情道:「因为这里真的很吵,我不喜欢。」
我环抱着x,试图以兄长的姿态对他说教:「是能有多吵,至於你整天摆这个臭脸,Ga0得师父还得向你这莫名其妙的脾气道歉。」
他却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碎石,声音不知为何变得闷闷地,说道:「师父是姻缘之神,你又是幽冥之王,自然是听不到我所说的吵。」
我一愣,问道:「你说的难道是传音里的祈愿?」
「嗯。」他点头,抬脚把碎石踢到大街上,像是微小薄弱的无声抗议,转眼又被行人给一脚踩了,「虽说平日里就很吵,但可能这里离得距离太近,就更吵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天帝这样,像是个寻常小孩,面对自己无法处理的事会不知所措,然後发起莫名其妙的脾气;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虽为天神,但他也切实是我的弟弟。
我们都是第一次当神仙。
他看着道路上不停来往的行人,说了一句背德的话。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他们闭嘴,耳根就能清净了。」
我蹙起眉头,道:「……你在说什麽啊?这可是世人的祈愿,也是对你的信仰;是我们法力的来源,也是化形的原因。你若不听,还有谁能完成他们的宿愿?」
「那是因为你不曾听过他们的传音。」他转过头看我,语气极冷,「怨天尤人、歇斯底里、好高骛远、贪得无厌,这种人bb皆是。以为求神拜佛得多了,就一定会得到庇护,就任X地对仙神予取予求。」
我看着他,正想再说些什麽,师父恰好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盒东西,堆满笑容道:「我回来了。你们等很久了吗?我去排队买了点东西,一起找个地方吃吧。」
我弟看着师父手上的吃食,是我们此前没见过的,便问道:「那是什麽?」
「是龙须糖。」师父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道:「这个啊,以前是帝王的小食,後来慢慢地传至民间……有了!那边没什麽人,咱们去那里的石阶上坐着吃吧。」
我们听从师父的话,坐到了石阶,躺在师父膝上的盒子被打开,现出了一颗颗千丝万缕的白sE小糖,飘着甜腻的香气。
「我想着,人间的帝王都吃过的东西,你们两个怎麽可以没吃过呢?今天难得下凡,趁着这机会给你俩嚐嚐。」师父说着,从盒内拿起来一颗,二话不说就塞进我嘴巴里,问道:「好吃吗?」
师父塞得突然,我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太甜了,却是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好吃。」
师父笑了,道:「那就好,我想说你们这年纪的应该都Ai吃糖食。」说着,将他现在膝上被开过的那盒递给了我,又将另一盒完好的递给了我弟,道:「吃甜的能让心情好起来。我买了两盒,正好一人一盒,不用抢。」
我弟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盒,像是事发突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手;而我抬头问道:「师父,你呢?」
师父歪头,似是不解,道:「嗯?我不用啊,我是买给你们吃的。」
我从盒内拿出了一颗,也想像师父那样,替他塞进嘴里,手却有些够不着,只能悬在半空中。师父看我窘迫,竟噗嗤了一声,最後配合地低了身子,含笑吃下,道:「谢谢你,很好吃。」
我有些愣神。
後来回神是听师父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我跟天帝同时疑惑看他。
「我想给你俩取名字。」
我弟嘴里含着龙须糖,道:「名字?」
「嗯,名字。世人都有名字,因为他们都是自己父母重要的人,」师父说着,又伸手同时m0了m0我俩的头,道:「你们也是我重要的人,理应该有名字。」
我也开口问道:「师父呢?也有名字吗?」
「有啊。」师父微微笑了,道:「我爹娘给我取的,单名一谖字。我爹娘有时候还会喊我谖儿。」
我又问道:「那这个字有什麽含义吗?」
我有点想不起来那时师父具T回答了我什麽,只记得大概的意思,以及他後来仰头看望天际,说着他给我俩取的名字。
「——就叫骄yAn和月儿。」
「你俩同时作为信仰的最高点,该是拿天上的东西来取名。天帝就像太yAn,升起的时候就能给人们带来温暖,对未来怀抱着一片希望;而冥王掌管地府,是世人最终的归途,也就是家——月亮会指引世人回家的道路。」
师父讲着,又低下头,搔着脸颊,嘿嘿笑了,「其实,这我已经想好很久了,但一直被智多星嘲笑说:取这什麽破名啊!就一直没跟你们提,想再取更好的。但我实在没有他聪明,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b这更满意的了。」
我跟我弟同时发愣。
师父小心翼翼问道:「……不喜欢吗?」
我们一起摇首否认。
师父试探唤道:「那……月儿?」
我愣愣点头,道:「……在。」
师父又道:「……骄yAn?」
骄yAn也讷讷点头,道:「……我在。」
见我们接受,师父又扬起了笑,紧紧把我俩拥入怀中,直呼着可Ai。
该怎麽说,这感觉实在是很奇妙,像是被谁特别珍贵了。明明只是个称谓,「月儿」二字却变得异常珍重,不同於神职。
我很怀念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