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初夏悄然而至。南国的骄yAn已初显威力,将合浦大地炙烤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然则,这份足以让常人慵懒困倦的暑气,却丝毫未能阻挡这座边陲小城正在经历的、那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剧变。
新城工地之上,热浪蒸腾,数万军民ch11u0着古铜sE的脊梁,挥汗如雨。水泥浇筑的墙基在烈日下泛着坚y的青灰sE光泽,一排排新立的木质脚手架如同巨兽的骨骼,g勒出未来城池的峥嵘。坎位的工业区更是炉火熊熊,水力锻锤那震耳yu聋的轰鸣与新式熔炉喷吐出的滚滚浓烟交织,谱写着一曲充满了原始力量与变革希望的钢铁交响。
与这片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形成鲜明对b的,是县衙後院,那处刚刚被清理出来、临时改建而成的讲武堂。这里原是废弃祠堂的偏殿,如今梁柱修葺一新,地面铺上了厚实的乾燥稻草,墙壁上悬挂着数幅巨大的、由邓艾亲手绘制的合浦周边山川海域舆图,以及一些标示着兵力部署与攻防箭头的沙盘模型。没有丝毫奢华的装饰,空气中只弥漫着一GU混杂了汗水、兵器铁锈与乾燥草木的、凛冽而肃穆的气息。
此刻,讲武堂内气氛凝重如铁。林睿一身劲装,立於堂前那巨大的舆图之下。他并未佩戴任何官印或华丽饰物,然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却自有一GU运筹帷幄、俯瞰天下的沉凝气度,竟让阶下数位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都感到一GU无形的压力。
今日,乃是「合浦军校」正式开训之日!
「诸位!」林睿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合浦扩军已逾一月,新兵招募亦已完成大半。然,兵者,非聚众呼啸便可称之为军!无纪律,则为散沙;无韬略,则为莽夫!今日,我林子明,便在此,为诸位开讲这军校第一课!」
阶下,八位将领肃然而立,神情各异。
虎啸营营长张嶷,面沉如水,手按腰间剑柄,那双鹰隼般的眼眸之中,JiNg光内敛,自有一GU屍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慑人杀气。副营长李牛则侍立其後,身形魁梧如铁塔,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对主公的绝对忠诚。
飞熊营营长丁奉,身材雄伟,声若洪钟,此刻正摩挲着颔下短髯,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与不羁。副营长赵大力更是如同铁铸的金刚,双臂环抱x前,那充满了爆炸X力量的身躯,便似一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巨熊。
雄鹰营营长邓艾,年纪最轻,身材也最为瘦削,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副营长沙摩木,则依旧是一身劲装的山越打扮,眼神灵动,如同蛰伏於林间的猎豹,时刻保持着警惕。
守备营营长雷续,面容刚毅,眉宇间刻着军户子弟特有的坚韧。他身旁那位新提拔的副营长石敢,亦是孔武有力,目光沉稳,显是雷续JiNg挑细选的可靠之人。
而在讲武堂的侧席,蒋琬与虞翻两位文官亦赫然在座。蒋琬神sE平和,目光在舆图与诸将之间流转,显然是在思考军事行动对政务与後勤可能造成的影响;虞翻则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似是对林睿的治军理念,抱持着学术般的探究兴趣。
「第一课,」林睿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不讲兵法,不论战阵,只讲两个字——庙算!」
他走到那巨大的舆图之前,指着合浦周边那片被标示为「海寇活动区域」的、犬牙交错的海岸线与星罗棋布的岛屿。
「诸位将军,」林睿的语气变得凝重,「我已得到密报,龙编城之士壹,正暗中g结此地海寇,意图不明。此獠,乃我合浦心腹大患,不得不除!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将,「敌在暗,我在明。敌情不明,便如黑夜行船,一步踏错,便是船毁人亡!」
他转向雷续:「雷都尉!」
「末将在!」雷续上前一步。
「我命你,即刻起,亲率麾下最JiNgg之斥候,并挑选熟悉水文地形之本地向导,秘密出海!务必在十日之内,将合浦周边三百里海域之内,所有可疑海寇之踪迹——其船只数量、人员规模、巢x所在、武器装备,乃至於……其是否真与陆上有所g结,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林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记住,此行只探不打,隐蔽为上!我要的,是活生生的情报,不是冰冷的屍T!」
雷续心中一凛,知道此任务之艰钜与凶险,他重重抱拳:「末将,领命!」
待雷续领命离去,林睿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堂下诸将。
「在雷都尉带回确切情报之前,我等便在此讲武堂内,先行庙算!」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竹杖,指向桌案上那座JiNg致的沙盘模型,「今日,我便以这沙盘为棋局,以诸位为棋手,来推演一番,若情报不明,我等冒然出兵,将会是何等下场!」
他随手在沙盘上,代表海寇可能巢x的几个岛屿之上,cHa上了数面代表敌军的小旗,又在合浦水寨的位置,放上了代表己方水陆兵力的小卒。
「孙子兵法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於无算乎?然,算,非只算胜,更要算败!」林睿的声音,带着一种工程师特有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X,「凡行大事,必先虑败!退路未算,不可轻进!此,便是我为将者,行险之前,必做的风险评估!」
他将自己那套源自现代工程学的风险管理理念,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向这些古代将领们娓娓道来。如何评估情报的真伪?如何预设最坏的情况?如何在兵力、粮草、天时、地利皆处於劣势时,寻找那一线生机?如何为每一次的进攻,都预留好不止一条的撤退路线?
林睿缓步走入,衣袍微振,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鸦雀无声。「诸位,战,不止是刀剑与血。凡临敌者,先须明势,而势有五等。」他伸手拿起竹笔,在沙盘上画出五个同心圆,笔尖沙沙作响。
「甲为灭军之险。此乃最重之局,敌强我弱、地不利、心不齐,稍有妄动,全军必溃。此等之战,宁退三舍,断不可轻启。」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乙为动摇之险。敌情未明,粮草未备,军心浮躁。此时若求速胜,则乱於内而败於外。当以静制动,明察敌变,稳为上策。」
笔锋一转,又划下一圈:「丙为可战之险。敌我势均,山川可守,士气方盛。此局可战可守,惟需审度时机,以奇制正,以守待机。」
众人屏息。林睿的声音逐渐低沉,像是击在每个人心口。
「丁为胜机之险。敌疲我逸,天时相助,民心归我。此时宜速决,不可迟疑,否则胜势即逝。」
最後,他笔锋一顿,重重在中央一点。
「戊为制敌之势。敌乱我整,气在我手。此乃天命之局,当乘风雷之势,一鼓而下,不留後患!」
说罢,他放下竹笔,站起身,走到火堆旁。火光映在他眼底,像燃着的金芒。
「记住,凡战者,有形於外者,必先定於心中。若能明五等之险,未战而胜;若不察势,只凭勇血,则胜亦危、败必亡。」
风声再起,帐内所有人同时起身,神情肃然。那一夜,沙盘上的五个圆圈被火光映得金亮,自此,合浦军初立军规——五等之险,立为战前必议之法。
这些闻所未闻的理念与术语,如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张嶷、丁奉等人,听得是如痴如醉!他们虽然身经百战,却多是凭藉个人的勇武与直觉作战,何曾想过,这排兵布阵之间,竟还蕴藏着如此JiNg密的、如同匠人营造般的计算与考量?便是连一向自诩智计过人的邓艾,眼中也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显然是大受启发。
数日後,雷续风尘仆仆地返回,带回了他拼Si刺探到的第一手情报。然而,那情报却是零散、模糊,甚至相互矛盾!
「主公,」雷续的声音嘶哑,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困惑,「末将已探明,合浦东南百里之外,确有数个岛屿,盘踞着海寇。然其规模……说法不一。有渔民称,见过数十艘大船结队出没,旌旗招展,不下千人;亦有被掳掠後逃回者言,寇不过百余,船只破旧,不堪一击。」
「其巢x所在,更是众说纷纭。或曰在黑石岛,其地礁石密布,易守难攻;或曰在更南方的流云岛,岛上林木茂密,港汊纵横,便於藏匿。」
「至於是否与陆地g结……末将曾远远窥见,有疑似士壹府上标记之快船,与寇船於海上接触,然雾气深重,未能看清详情。寇之装备,多为寻常刀枪,然……据闻其首领手中,似有……江东军械!」
这份充满了迷雾的情报,让讲武堂内的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林睿看着众将那紧锁的眉头,微微一笑:「很好。雷都尉辛苦了。今日,我等便以这份疑云重重的情报为基,来进行一次实战推演!」
他将沙盘推至堂中,示意诸将上前。
「伯岐兄,」林睿首先看向张嶷,「若由你统兵,当如何进剿?」
张嶷眼中杀气一闪,毫不犹豫地拔出代表己方主力的小旗,狠狠地cHa向了那座标示着「黑石岛」的模型:「主公!兵贵神速!管他虚实!末将愿亲率虎啸营,乘夜突袭黑石岛!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巢x捣毁!擒贼先擒王!」其言简意赅,充满了一往无前的霸道。
丁奉却是摇头:「伯岐将军此计虽勇,却过於冒进。海寇狡诈,若黑石岛仅是疑兵,我军主力深入,岂非正中其围点打援之计?依末将看,当以飞熊营水师为主,封锁所有出海要道,再遣小GUJiNg锐,逐岛诱敌!待其主力现身,再聚而歼之!」他手指点在沙盘之上,g勒出一张围猎的大网。
邓艾则提出了更为奇诡的方案:「老师,诸位将军。学生以为,敌情不明,不宜强攻。或可……声东击西。遣一军佯攻流云岛,x1引寇之主力;另遣一军,绕至其後,断其归路;再遣一支奇兵,携带火油硫磺,潜入黑石岛,焚其巢x,乱其军心!三路并进,或可一战而定!」他手指在沙盘上灵活跳跃,布下一个连环陷阱。
雷续与石敢则相对保守,建议先稳固沿海防线,步步为营,待查清敌情再做定夺。李牛、赵大力、沙摩木三位副将,也纷纷结合自身营队的特点,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林睿并未立刻评判,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旁听的蒋琬与虞翻。
蒋琬抚须沉Y道:「诸位将军之策,各有所长。然,伯岐将军之策,风险评级或可列为乙等,过於行险,一旦失利,我军主力尽丧,合浦危矣;丁将军之策,虽稳妥,可列丁等,然耗时日久,恐生变数,且我军水师初建,未必能竟全功;士载之策,奇则奇矣,看似丙等,然分兵三路,对兵力调度与情报协同要求太高,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敌各个击破,实则风险更高。况且……」他语气一顿,「我等初定合浦,民心未稳,粮草亦不算充裕,任何一场大的败仗,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动摇根本。」
虞翻则从历史的角度补充道:「昔日魏将庞涓伐韩,轻敌冒进,不明齐军虚实,终陷马陵道埋伏,身Si军灭,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且海寇与士壹g结,其背後是否还有江东之影?此事若处置不当,恐引火烧身。」
林睿听完所有人的发言与点评,缓缓地走到了沙盘之前。他拿起那根竹杖,将沙盘上代表己方与敌方的所有旗帜,轻轻地,拨到了一旁。
「诸位,」他的声音,平静而充满了力量,「你们都看到了。在情报不明的情况下,任何看似完美的方案,都可能暗藏着致命的陷阱。不知敌之虚实,便如盲人m0象,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亦可能一败涂地!」
他放下竹杖,环视着众人,语气变得无b凝重:「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然我等身处合浦,如同坐井观天,耳目闭塞!对近在咫尺的海寇尚且一知半解,对远在龙编的士燮、江东的孙权,更是两眼一抹黑!长此以往,别说开疆拓土,便是自保,都难如登天!」
「所以,」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JiNg光,「在我们磨砺利刃的同时,更需要一双……能够洞察千里的眼睛!一对……能够监听八方的耳朵!」
他猛地一拍桌案,做出了最终的决断:「我决定!即刻起,正式成立——四海商行合浦分部!」
「此商行,明面上,负责将我合浦之JiNg盐、烈酒、琉璃,乃至於未来之钢铁、纸张,销往天下!为我等赚取富国强兵之资财!」
「而在暗地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炸响,「它将利用商队的掩护,为我建立起一个……一个覆盖交州、江东,乃至於荆州、中原的……庞大的情报网络!我要让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能够瞒过我林子明的眼睛!」
林睿看着众人那充满了震撼与期待的眼神,目光在堂下诸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直静立侧席的蒋琬身上。「然则,此商行事关重大,需一位既懂商贾之道,又心思缜密、忠诚可靠之人来主持。不知诸位……可有人选推荐?」
蒋琬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属下倒知一人,JiNg於算籴,颇有商才,或可担此重任。此人便是度支曹主簿费观,主公何不召来一问?」
众人领命而去,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林睿独自留在灯火阑珊的讲武堂内,望着那幅巨大的舆图,目光深邃。军校已开,人才储备启动;商行将立,情报与财源并举。合浦这艘船,正朝着他规划的航向,劈波斩浪。但前方的海域,是风平浪静,还是……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他知道,费观或许是个好人选,但这盘关乎生Si的棋局,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