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一件深sE风衣,他的肩上背着一幅用布包裹着的画。
寒风呼啸,雪花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厚重的白雾几乎吞没了他的身影。
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刻下短暂的痕迹,随即被风雪掩埋。
黎川停下脚步,静静地仰头。他的眼神穿透这片苍茫,彷佛望向那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去。
「如果我消失了,」他在心底低语,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这幅画还会存在吗?」
他低头看着背上的画,那布面沾染了几点雪,像是谁在画布上洒落了无声的眼泪。他紧握着画,指尖感受布下画布的温度。那是他唯一想要留下的证明。
也是他对昭和,不,对这个世界最後的告白。
风雪继续席卷而来,吞噬一切,唯有黎川与那幅画静静站立在冰冷的荒原上。他的呼x1隐没在白雾中,如同一抹随时会消散的虚影。
_________
黎川活过太多季节。每一次春天的到来都像是逐渐褪sE的画布,悄悄失去sE彩。
岁月在他身上停步,二十多岁的模样凝固成永恒的面具,试图掩盖他无法抹去的沧桑。他记得自己曾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重复过相同的生活节奏;早起、喝茶、画画、打扫,再与人寒暄、再默默离开。
他早已经忘记时间是怎麽流动的。
这个世界像是一场漫长的戏剧,舞台的一侧,别人走进他的人生,再从另一侧离开。重复着一样的台词,不断重播的场景。经过这片舞台的人越来越少,最重要的角sE,大都在前一两幕就离开了。
春天的yAn光慢慢在原本的全白中透出一点hsE,他走在熟悉的街上,转进一条b平常宽大一点的防火巷。这里的老建筑都没翻新过,墙角生着青苔,铁窗有些锈蚀。他停在一间外观斑驳的老旧画室门前。
门上的木框已经褪sE,玻璃贴着几张泛h的展览传单,像是时间走过,在身後留下的遗物。
他拿着古铜sE钥匙,熟练地转开门把。门缓慢推开的声音像某种熟悉的叹息,画室里传来微弱的油彩气味,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黎川是这里的员工,或许更像是驻店画师、清洁工、偶尔的守夜人。他总是来得早,店长尚未到来前就出现。
画室的老墙後,有一扇用砖砌起来的小门。他从未问过那道门後的故事。但他没来由地清楚——店长和他一样,他们不属於一般人的时间流。
两人不曾谈论关於「寿人」的话题,那种彼此理解的沉默反而让他感到安心。像是山中久居的旅人,彼此无需说明,只在擦肩的瞬间微微点头,那就足够。
他脱下夹克,挂在墙角的铁钩上。动作轻柔而安静,彷佛现在有着他以外不得打扰的人。他习惯在早晨先巡视整间画室——整理颜料、擦拭画具、调整光线。这是他学会的一种秩序,一种在漫长岁月中让自己维持清醒的方式。
泡一壶温淡的茶,在窗边打开帘子,看着晨光洒落进满是颜料斑点的木地板。这样的早晨,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每次都像昨日,却又再也回不到哪一个「昨天」。
那一天是今年春天里少有的晴朗。空气里飘着乾净的yAn光,像是过於透明的颜料,被云雾稀释过後才小心翼翼地洒在这个城市上。
黎川站在画室角落擦拭画框,一扇铃声轻轻摇晃,他听见门开的声音。
「打扰罗——!」
声音活泼地闯进来,与画室沉静的气息格格不入。黎川抬起头,看见一个绑着低马尾、身穿蓝灰sE工作裙的nV孩站在门口。她的脖子上挂着一台老相机,背後背着一卷画筒,像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角sE。
「你好,我是来报名工作坊的。那个油画T验班,今天开课对吧?」
黎川愣了两秒才点点头。「啊,没错;你先找个位子坐,店长等一下才会来,我帮你准备画具。」
nV孩走进来的步伐不疾也不徐,目光却非常灵活地扫视着整间画室。像是在读一段陌生的故事——一页一页、一笔一笔地读。
她坐下後没几秒,就开口说话:「这里的墙有味道耶,老房子的木头味跟油彩混在一起,好像是会说话的记忆。」
黎川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把画笔摆在她面前。不过,「记忆」两个字在他耳中格外的清晰。
「你是这里的老师吗?」
「不是。」他停了一下才补充,「只是帮忙的。」
「喔。」nV孩点点头,又看着桌上的调sE盘,「不过你手很巧耶,刚刚你擦画框的时候我有偷看,感觉你动作很熟练。」
黎川这次只是轻轻地笑了笑。他不太习惯这种没来由的热络。
「你名字是……?」
「昭和。日部的昭,和平的和。」
黎川看了眼手上的登记簿,在昭和的名字旁用红笔打了一个g。他正转头要去拿画布时,却感受到一GU该说是炽热还是温暖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身上。
「哪有人问了人家的名字就自己跑掉的啦!」她嘟着嘴说。
「黎川。」
她歪了歪头:「川是山川的川?还是四川的川?」
「两个一样。」
她又嘟了嘴:「你不太会聊天对吧?」
黎川望着她的眼睛,那是种让他不太习惯的直率与光亮。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很久没见过的眼神——不是好奇,而是想记得。
她不是在随便看看这间画室,她是在默记每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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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堂课不过是基础构图练习,黎川看着昭和对着几颗水果反覆涂涂改改。她的笔触凌乱、颜sE用得过重,却不显得急躁,反而有种孩子般的执拗与天真。
「你学过画吗?」他在课後问。
「没正规学过,但一直想画。」她低头擦笔,「小时候,妈妈生病了——阿兹海默。到後来连我都忘了。」
她语气平淡,却听得出里面藏着一种反覆被洗去的痛。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画下她的样子,也许……她会记得我是谁。或是,等她不在了,我还能记得她的声音、温暖,或只少她的模样。」
她忽然抬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傻?」
黎川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静静望着她,那些年沉在他心底的东西似乎被这句话轻轻地拨了一下。
「不傻。」他说得很轻,「只是很难。」
昭和笑了。那笑容不是轻松的,而是像从水里浮出来那一瞬间的释放。
「所以我现在画什麽都会记得很清楚喔。」她指着墙边的老沙发,「b如那张椅子有个破掉的角,看起来用胶带贴过,但又被猫抓掉了,我记得了。」
她又指向角落的老灯:「那灯罩有点歪,但光很温暖,h得像,我也记得了。」
黎川点了点头。
她最後看向他。
「还有你,我也绝对会记得。」
这句话没来由地让他愣了一下。他没有说出口,但他很清楚——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说。
「我会记得你。」
对於寿人来说,那是一种残酷的句子,一个只有他知道无法完成的简单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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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画室结束营业後,昭和却没有马上离开。
「可以再看一下吗?」她指的是画室後方挂起来的几幅画。
黎川点点头。他本无意让她发现最角落那幅,但当她走过去时,还是停在了那面墙前。
那是一幅油画,画面模糊cH0U象,只有些许人影与无尽灰白交错,像是记忆被雨水冲刷过的边界。
她看了很久。
「这是你画的吧?」
黎川没回答。
「这幅画……不是画一个地方吧?是……画一种感觉?」
她的语气不像在猜,而像在T验。
「我想一下喔......」她轻声说:「感觉像是站在很多人中间,但风声很大,没有人看见你,没有人记得你,你的轮廓慢慢淡掉,快要变成背景的一部分——可是你还在那里,还很想说话。」
黎川的指尖在颤。他想转身离开,却感到异常的僵y,更像是被封在了石膏中。
她回头看他。
「这幅画,有你的感觉。」
他望着她,喉咙里的窒息感像被塞进了一团什麽。从来没有人,能这麽准确地看穿那幅画。
不,是从来没有人想过去理解它。
那一刻,黎川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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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的午後意外地多云。画室的光线被灰蒙的天sE滤得很软,像隔着一层布看着世界。
昭和开始喜欢在课後留下来,不急着走,也不特别做什麽。她会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端着一杯泡得很淡的红茶,发呆。黎川
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後来却发现,她的存在并不打扰,反而像那窗边斜落的光线,静静地填补画室的角落。
「你今天没拍照啊。」他淡淡地问。
昭和坐得懒洋洋:「今天的光不好啊。相机喜欢yAn光,不喜欢忧郁。」
「那你呢?」
「我吗?」她转头,眼神中有种微妙的跳动。「我有时候……刚好相反。」
黎川没有多问,转身继续擦着调sE刀。她时常这样说一些不经意的话,像是刻意轻描淡写地盖过什麽。
「黎川,你为什麽一直都一个人?」
这句话来得突然,像是在空旷的画布上落下了一道太实的线条。
他没有立刻回答。
「你不像不喜欢人群的人,但也不像会主动亲近别人的样子……你一直都这样吗?」
黎川低头,把Sh漉漉的画笔擦乾。他知道自己很久没有被人这样问过了。太久了。
「我……只是习惯了。」
「那你没有想记得的人吗?」
那是一句b上一句更沉的提问。他沉默了许久,终於轻声吐出一句:
「如果记得的那个人会先忘了我,那我宁愿不要。」
昭和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一张纸放在他的桌上。
是一张她画的速写。
画的是黎川的背影。他坐在画架前,窗光斜斜地打在他头发上,整个人像被光线包裹着。
「我记下来了喔。」她说。
黎川望着那张纸,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想过,不,是不愿,不敢想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一个人。
像是寂静画里的一抹影子,却被某人小心翼翼地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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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黎川梦见了自己。
他梦见了另一个他,站在城市的桥上,无声地朝水面望去。街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河面上,像一道要被冲散的墨线。风吹过来,
他的影子破碎了,水面什麽都不剩。
梦醒时天未亮,窗外传来远远的雨声。黎川坐起身,背上Sh冷。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确认自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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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画室提早打烊。店长说他要去见一位「朋友」,语气b平常还低沉。
「你想一起来吗?」店长难得问。
黎川不太习惯店长主动开口,但他还是点了头。
他们走到一条没名字的巷子,巷尾有间杂货舖。黎川记得这地方以前没这麽破,似乎原本是间画廊。
店长走进去,并没有打开灯。里面只有一盏老式立灯,照亮角落的一幅画。
画里画着一张椅子,但椅子是空的。整幅画用很浅的灰和蓝描绘,像记忆里被遗忘的风景。
「他走了。」店长低声说。
黎川没问「他」是谁。
他看着画。画里除了椅子什麽也没有。但不知为何,他感觉那里曾坐过一个人。曾在这间空房间里存在过——哪怕只是一瞬间。
店长转过身,看着黎川。
「你知道寿人Si後会怎样。」
黎川点头。
「但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吗?」
「不是被忘记。」店长语气如雾,「是被世界抹去,像数据被从y碟里完全格式化,甚至不存在‘曾经存在’的证明。」
黎川的心跳慢了一拍。他低声问:
「那这幅画……?」
「不是他留下的。」店长眼里闪过一丝忧sE,「是我画的。你可曾听过一个传说,寿人若有想被记下的,就只能把它埋到南极的冰雪中,才能逃过抹除。我当初可是踌躇满志的要去见见这个传说的,只不过,他走得太快了。现在,记得那张椅子,就等於记得他曾经坐过,无论他是谁。」
黎川想说什麽,却发现舌头像结了冰。他想到昭和画下的他——她说「我记下来了喔」。
如果她Si了,那张画会消失吗?
如果她是寿人,她的画、她的记忆、她曾画过的那个他,会全部消失吗?
不,不对,她不是寿人。那张画,会留着。
可如果是他先消失——那画里的他,会怎样?
他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恐惧。不是对Si亡本身,而是对「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你活过」的那种虚无。他想起曾经和朋友出游,
数年後再提起没有人记得他有出现,甚至原本在照片中一隅的他也消失了。
他开始理解,为什麽有人愿意画出成千上万幅画,只为让世界哪怕只记得他一秒。
如果世界终究会将我遗忘,那此时此刻,我存在的意义是什麽?不对,无法被证明的我,此时此刻是存在着的吗。
黎川冲向清理画具的水槽,打开水龙头将冷水不断冲打到自己脸上,试图把这种思绪一并冲走,却发现只是把它洗得更清处。
__________
「黎川,我想画一幅不会被时间冲淡的画。」
那天午後,画室空荡荡的,唯有窗外洒进的斜yAn。昭和蹲在地上,把一块巨幅空白画布摊开来,眼里有种熟悉的光亮。
「我不只是想画一幅漂亮的作品。我想……画一幅能让人记得某个人的画。就算他不在了,也能让看过画的人知道——是这个人啊。」
黎川站在她後面,没有出声。
「不只是画像那种喔。我想把那个人藏进画的每个角落。像他的气味、他走路的声因、他画笔沾水的习惯,甚至是他转头的时候脖子微微扭动的样子。」
昭和抬起头看他,眼神里不带一丝玩笑。
「我想和你一起画。」
黎川像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创作。那不只是合作,那是一种——共享记忆的邀请。
「你知道吗?」昭和语气突然低下来,「我妈走的时候,我一直不断看她留下的画,试图从笔触中找到她的情绪,可是……什麽都找不到。她画了花、画了风景、画了我们家的老猫,可她从来没画过我。」
她低头笑了笑ㄏ「不是她不Ai我,她只是那时候已经认不得我。」
黎川低着头,没有回应。「他不记得我了。」这种感受他已尝过无数遍,而每一次都更加淡然。
可这一次,从昭和的口中说出,他却觉得有支尖锥悬在了他的心上。
「啊,怎麽突然提到这个了,抱歉喔,为难到你了吧?」昭和转头看向黎川说道。
没办法帮她承担,黎川试图掩饰这份不成熟的心情「没事,我只是一时不知道怎麽回应。总之,想一下要什麽颜sE吧,我去拿。」
听到黎川的回应,昭和兴奋的像个第一次踏进公园的小孩「太好了!我想一下喔,我想要靛蓝、橄榄绿,可能一点石灰紫,还有...」
他听着她说的颜sE,熟练的将颜料一瓶瓶从架子上拿下後坐回了她的身旁。
「你有没有觉得……这好像梦?」
她声音很轻。
「像我们一起躲进时间的夹缝里,外面世界都静止,只剩我们跟画还活着。」
黎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拉过她的手,把笔导向画布的一角。两人肩并着肩,像在描绘一个不属於他们的世界。
画上,他画着她的头发,笔触细腻而缓慢,每一道都像是用记忆编织出来的丝线。
她画着他的双眼,墨绿sE的瞳孔里隐藏着太多夜晚里放弃说出口的寂寞。
他们不说话,只画,把对方藏进每一笔颜料里。那一瞬间,他不再是寿人。不是那个会被世界忘记的影子,而是——被另一个人牢牢地握住的存在。
画完一段後,昭和放下笔,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
「黎川,你有没有……想过喜欢一个人是什麽样子?」
黎川望进她眼中,那光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温柔与勇敢。他没说话,只是低头,额头轻轻靠上她的。
她没有退开。
窗外光线渐暗。画布上的颜料尚未乾透,还带着一点Sh润的光泽,就像他们彼此的心还在流动,还在彼此渗透。
黎川轻声说:「谢谢你。」
昭和笑了:「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是无声的颜sE。像深蓝、像墨绿、像静止的烟。」
「那是好还是不好?」
「是会让我想靠近的颜sE。」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靠着彼此,让h昏静静把他们包围。
__________
那是在两个礼拜以後,一个午後的yAn光有些懒散,像是忘了自己该下山,又不情愿地停留在云层之间。昭和背着素描本来到画室,一进门便朝黎川挥了挥手。
「我昨天梦到水豚了。」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你有看过真的水豚吗?」
黎川放下手中的调sE刀,摇了摇头。
「那太可惜了,你一定会喜欢的。他们一点也不怕人,而且整天都在放空,像一块在发呆的面包。」她笑着补充,像是在形容什麽b水豚更值得开心的事。
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接话。
但她接着问:「你明天有空吗?陪我去动物园画水豚,好不好?」
他一时没说话,彷佛不习惯被这样直接邀请参与一段生活。过去的他早已学会疏离,就像画室里总会有几幅画,只画了一半就
被搁置在墙角。可她的邀请没有任何要求,也不像试探,只是一种单纯的——期待。
这一次,他破了例。
他点了点头,很轻,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给出的承诺。
因为她邀请的语气太真诚,眼中的期待太无防,他无法,也不想拒绝。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去一趟动物园,只是画几只水豚,只是让一个nV孩开心——但当他转头看她那张沾着粉彩颜料的脸时,忽然明白:这场简单的陪伴,是他早已遗忘的,真正的存在感。
他第一次,真实地坐在一段记忆里,却没有准备逃走。
昭和眼睛一亮,「真的?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喔,你不能忘记来画室喔。」
那个瞬间,黎川深信,至少到明天,有个会记得自己,记得和自己的约定。
__________
雨季来临前的最後一个晴天,yAn光太刺眼,空气却静得诡异。黎川记得自己早上在画布上重画了一道线,觉得那条影子太直了,少了呼x1。
昭和没有来。她从未缺席过课程,更不会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不出现,何况今天是约好要去动物园写生的日子。
黎川坐在窗台旁小吧台的高脚椅上,忍不住想像到昭和看到水豚的模样,噗哧的笑了出来。赶紧转身,信好店长还没到画室目睹他罕见的窘样。
他打了她的电话,没有接。讯息也未读。
「可能出门准备b较久吧」他没想太多,昭和模仿水豚的样子又默默浮现在脑海,他试图压抑悄悄上扬的嘴角。
黎川坐在窗边,一杯茶凉了两次,第三次了。
直到傍晚,手机突然震动,黎川的眼睛一亮,萤幕上头显示的是一串从未见过的电话号码。
他接起电话,另一头急促的声音很陌生:「是黎川先生吗?这位小姐手机上头的紧急连络人是您。」
黎川握着电话,心像被水浸透的画布,颜sE斑驳、线条扭曲。
「昭和……」声音低得有如掉进深井,只剩破碎的回响。
世界彷佛静默,只剩下派脉搏跳动的声音,他想抓住什麽,却什麽都抓不住。
Si亡的消息像雨水,无声地把一切冲散,昭和,消失在他握不住的掌心里。
像一幅未乾的画被水淋Sh,所有颜sE混在一起,原本清晰的线条一点一点解T。
__________
昭和已Si,新闻报导只剩列车事故与哀悼被记得,街道恢复了日常的喧嚣。
他站在画室中央,看着那幅他们未完成的合作画。
画到一半的头发、还未补完的背景,现在像是她说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噤声。他站在画室中央,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
黎川没有流泪。不是不悲伤,而是他的情绪像是被蒸乾,只剩一层薄薄的裂痕,等待下一息微风的吹过就能破碎。
他蹲下身,拾起掉落的铅笔,静静地放回桌上。动作慢得像是怕惊动什麽。
接着是一片空白。
时间像是被涂改Ye抹掉了声音。画室里的物品静静地躺着,每一个细节都彷佛还保留着她的气吐息。沙发上她曾坐过的凹陷没弹回来,窗边有她平常用的红茶杯,还有她画到一半的一叠素描,边角仍被压住。
那几天,他只是坐着,什麽也不做。画室成了他的洞x,而他是动也不动的影子。他拒绝所有人的关心,包括店长。只要有人
开口,他就微微摇头,把自己关进沉默。
直到一周後,他打开昭和在画室的置物柜。
里面除了她之前完成的几幅习作之外,还有一本笔记本,一本她从未展示给任何人看的本子。书页内,有她画下黎川洗画笔时低头的模样、有他不经意整理画布时那点落寞、还有他第一次露出微笑时,她偷偷写下的一行字:
「这个人有时候不太像存在过的人,但我希望他存在。」
那一行字戳破了黎川最後的坚强。
他坐在木地板上,紧紧抱着那本笔记本,第一次让泪水无声地落下。
即便她不是寿人,但会记得昭和的人,又有几个?一百年、一千年之後,除了能活那麽久的寿人,还有谁会记得?
不希望忘记——这是黎川第一次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产生这种心情。
那个刹那,黎川懂了,作为寿人的意义。
画室的灯再次点亮时,是黎川坐回画架的夜晚。
他把那幅未完成的画摆正,深x1一口气,把那瓶靛蓝打开,像是重新接通记忆与sE彩的开关。他开始绘出她的头发、她的眼神、还有她还没来得及画完的光。他想像自己与她并肩完成这幅画,即使她不在了。
每一笔都像是对抗时间的秘密协定。他知道自己会消失,但她不会。
她是普通人,她应该被记得——会被记得,而这幅画,是她的视线,也是他的愿望。
他画着她的呼x1、她说话时轻轻皱起的眉、还有那些,他从来没来得及回应的话。
__________
一周後,他背起那幅画,披上风衣,走入那场暴雪。
故事的开头,这次也是黎川的终点。
「如果我消失了,」他在风中自语,「这幅画还会存在吗?」
他不知道答案。但这一次,他愿意相信。
__________
林照站在私人收藏展的一角,面前是一幅无名画作。
画中,yAn光洒落地板,两人并肩坐着作画。男孩低头描着nV孩的轮廓,nV孩望着他,像在记住什麽。
林照沉默许久,直到策展人走来:「这幅画来自匿名捐赠。画背只写了一句话。」
他翻了翻,念道:「请让这个人,被世界记得。」
林照点了点头,轻声说:「谢谢你昭和,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