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总是在走路。
不是因为有地方要去,而是因为……停下来的时候,世界太静了。
没有声音。没有回答。
每个早晨醒来,帐篷外的天空都一样——像白纸一样安静。风没有味道,草没有颜sE,甚至连自己的呼x1声,都显得刺耳。
我会独自走到湖边对着水说话,或者对着石头自言自语。有时候会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试着「敲门」,又或是在森林里喊:「有人在吗?」
……但始终没有回音。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我觉得,即使我用一辈子的时间走下去,也未必能遇到另一个人。而当我想到「一辈子」这件事时,其实也不知道那会不会真的有尽头。
我并不是真的怕孤单,只是——当你一直在跟自己说话,久了,连自己说的话都会听腻。
有一次,我躺在草原上,对着天空讲了一整天的话。讲着讲着,我忽然停下来想:「我是不是已经不知道什麽时候是在想,什麽时候是在说话了?」
我开始分不清声音和回音的差别。
但就在那之後没多久,我遇见了牠。
那天,我走到森林边缘,天气和往常一样无趣。树是灰的,风是静的。我正打算回头,却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姆?」
我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不是风,也不是回音。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不是我说出来的,不是我想像出来的,而是……「牠自己发出来的」。
我立刻循着声音走过去,小心翼翼拨开灌木丛。在灰白的枯叶堆中,我看到一团圆滚滚的黑sE东西缩成一球,像一团发抖的乌云。
我第一眼以为那是错觉,是梦境偶尔会自己生出来的「东西」。我甚至没敢出声,只是蹲下来看着牠。
那团小东西缓缓抬起头,两颗像黑豆一样的眼睛瞪着我,然後——
「姆——」
那声音好软,好温暖,像是风突然学会了撒娇。我的眼眶在那一瞬间有点热,却不知道为什麽。
我轻轻伸出手,牠竟然没躲,反而扑进我怀里。
那感觉不像动物,也不像什麽魔法生物。牠只是一团温暖,实实在在的,像我梦里从来没有过的「T温」。
我轻声笑了出来,正准备伸手m0m0牠的头时——
牠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然後我愣住了。
……牠嘴巴里满是细长的尖牙,几乎一整排——就像海里那些可怕鱼类那样,锯齿状、弯弯曲曲,每一颗都闪着不该属於梦境的光。
我当场僵住,手悬在半空中不敢动。
「……你……你不会是想吃我吧?」我喃喃地问,然後慢慢把手往回缩。
牠张着嘴看着我,然後忽然像感受到什麽似的,猛地把嘴阖起来,瞪着我几秒,立刻扑通一声趴下,开始「装Si」。
我看着牠圆滚滚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还偷偷用一只眼偷看我,像是很努力想表达「我不是坏蛋喔」的样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啊……这副模样是怎麽回事啦……」我蹲下来,试探X地再伸手。
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吐出舌头T1aN了一下我指尖,发出一声:「姆……」
这次,我没有再退缩。
「原来你只是长得有点可怕啊……」
我想了想,然後说:「不过看你这麽Ai装Si的样子,大概也咬不了人吧?」
牠像是听懂了,吐了吐舌头,翻过来肚皮朝天,用圆滚滚的眼睛望着我,一脸无辜。
那晚,我把牠带回了帐篷。牠吃我摘的果子,还偷偷去T1aN仙人掌上的露水。後来我才知道,牠虽然有那副满嘴尖牙的样子,但其实是杂食X,却最喜欢吃甜甜的果子和奇怪的植物,根本没什麽攻击X。
而我遇见牠的那一瞬间,也就成了我生命中,第一个「不是自己想像出来的存在」。
一开始是惊吓,後来是怀疑,最後变成了……习惯。
後来,我给牠取名叫「姆姆」。
不为什麽。因为牠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就像是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这个名字。
我问牠:「你是从哪里来的?」
牠只是看着我,然後T1aN了一下我的指尖,发出软软的回应:「姆。」
那一刻,我知道牠不会回答。但我也明白,牠就是这个梦给我的「礼物」。
不是我造出来的,也不是我想像的。牠是这个世界,第一次主动给我什麽东西。
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
牠喜欢躺在我怀里睡觉,也喜欢在野外滚来滚去,把身T弄得脏兮兮的然後跑回来要我抱。
我开始会对牠说话,说更多的话。因为我知道,即使牠听不懂,牠也会一直在。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问牠:「你会不会有一天不见了?」
牠没有回答。只是蹭了蹭我的手,然後发出一声像打嗝又像撒娇的「姆——」。
我笑了,也没再问下去。
「在牠来之前,我以为我会一直一个人。」
「但姆姆出现後,我才知道,有些声音不是自己创造的。牠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这个梦里,第一个来找我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份真正的陪伴。
也因为牠,我开始相信——
也许哪一天,这个梦里,真的还会有别人来到我身边。
——
〈关於颜sE的例外〉
这个世界是黑白的。
至少,从我有意识以来就是这样。
风是无sE的,草是灰的,天空也是,连水里的倒影看起来都像是静止的素描。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颜sE。
我抱着姆姆坐在坡边,望着远方隐隐约约的轮廓,轻声说:
「也有例外喔。虽然不多,但还是有。」
姆姆趴在我腿上,打着小小的呼噜。牠看起来不像在听,却也没有移开耳朵。
「像是……那个世界的边缘啊。」我指了指遥远的地平线,「那里是一整片红sE的草原。真的、真的红。不是灰里透红,也不是梦里想像出来的红……是那种,会让你一眼就记住的颜sE。」
「而且还有那些浮空的石块……」我歪着头笑了笑,「像拼图一样,像谁偷偷把世界的边界拆开一角,还没拼回去。」
姆姆翻个身,伸了个懒腰。
我低头m0了m0牠圆圆的肚子。
「还有啊……在晚上的时候,这个世界会有一些生物或东西,会自己发光。那时候,就会有颜sE了喔。像……湖面飘过的小鱼、小花、小草籽,它们身上会亮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
我举起手掌。
一个萤光小生物正在空中慢慢飘过来,像一滴会呼x1的光。它的翅膀几乎看不见,只在移动时带出淡淡的涟漪光晕。
我轻轻伸出手掌,让它落在我手心。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热,也不是冰凉,而是……一种几乎无重量的存在,就像某段记忆正在被翻开。
它闪着蓝白交错的光,一闪一闪的,像在跟我说悄悄话。
「你看,这也算是颜sE吧。」我说。
姆姆抬头望了一眼,然後又打了个哈欠,像是在说:「这有什麽好惊讶的,我早就知道啦。」
「我其实想过……会不会我只是刚好能看见这些的人呢?」我盯着手心的光,轻声问道,「其他人看过这个世界的样子,会不会跟我其实完全不一样?」
「也可能……根本没有其他人。」我微笑。
风轻轻地从我背後拂过,吹动我发梢与裙摆,那颗萤光小生物悄悄飞了起来,在空中绕了一圈,又飘回森林的方向。
我看着牠离去,像目送什麽小小的思念飞走。
「但只要还有这些会发光的小家伙们,我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啊,也没有那麽孤单啦。」
我抱紧姆姆,靠在牠温暖的身T上,望着星光一点点洒落的夜空。
我们不说话,只听见风,还有世界偶尔发出的微光。
——有时候,颜sE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是用心察觉的。
我想我正在学会,怎麽去看见这些「例外」了。
——
〈祂〉
当时,因为那件事,我才真正能够确定——这个世界并不是真正安全的。
也不是只有我跟姆姆的存在那麽简单。
我遇到了「祂」。
我不知道该叫祂什麽,所以就叫祂就好。
那是一种……我无法命名的存在,连形容词都会显得太过单薄。
那天是h昏,天空没有日落,云彩却静止不动,像是时间卡在某一秒。
我一个人走在一片陌生的石林里。那些石头立在地上,高低不一,像一排排古老的墓碑,沉默又冷漠。
风没有声音,空气像是浓稠的水,一走路,就会带出黏腻的静电感。
我原本只是想找个可以紮营的地方。
但就在我走过那块裂开的大石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感觉到了。
那不是声音,不是视线。
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被看见」的感觉。
像是心被剖开,灵魂被掏空,有什麽东西从我背後的黑暗里,盯着我。
我没有立刻转头。
不知道为什麽,我全身僵y,脚无法动,眼睛也不敢移开前方。
那种感觉就像梦魇,像溺水,像一种快要被拖下去的压迫感。
我试着低声说话:「……有人在吗?」
没有回答。
但空气变得更冷了,冷到我指尖在发抖。
然後——我听见脚步声。
不是踩在地上的声音,而是像什麽东西「擦过现实」的声音。
一种沉重却飘浮的气息,像有人在梦中走来,却踩过我的影子。
我转过头。
看见了「祂」。
祂非常高,至少有三公尺,像是一道从黑墨中刻出来的人影。
身T像雾,像影,没有脸,只有两颗悬空的、深不见底的眼洞,彷佛整个世界都在那里崩塌。
祂没有动,却彷佛一直在向我靠近。
我忘了怎麽呼x1。
那双眼,看着我——
像是认得我,又像是想要把我忘记。
我的头忽然剧烈疼痛,一瞬间,过去的记忆全都模糊起来。
我彷佛忘了自己是谁,甚至忘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低声呢喃,却不知道下一句要说什麽。
祂向前倾了一点。
世界像裂开了。
然後——有什麽东西从我背後猛地撞了上来!
一团黑sE的小东西冲过来,发出:「姆——!」的怒吼声虽然还是软软的。
牠直接扑向那片黑影。光与声在瞬间爆开,像是从梦中强行切割开现实。
我被牠撞得跌坐在地。
祂停住了。
然後像风一样退後,像雾一样消散,最後什麽都不剩,只剩下空气里那种「曾经被看见过」的寒意。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姆姆趴在我x口,眼神b平常还要圆、还要亮。
牠用头蹭着我的下巴,好像在问:「你没事吧?」
我抱紧牠。
那一刻我终於确定,这个世界不是我想的那麽简单——
它会给我温暖,但也会给我深渊。
而我……还活着。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明白——
「祂」不是幻觉,也不是我创造出来的东西。
祂是这个梦里的某种错误,是黑夜里会让记忆消失的东西。
我不知道祂会不会再来。
但那天,姆姆救了我。
也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质疑过,牠的存在对我有多重要。
当他们终於离开那片石林,小yAn光抱着姆姆一路穿过半透明的雾与弯曲的枯枝,直到找到一处凹陷的岩壁下。那里有块乾净平坦的地面,旁边还有一株会缓缓发光的矮灌木,像是在黑暗中静静呼x1。
她坐下来,背靠着岩壁,怀里的姆姆蜷成一团,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姆姆,」她低声开口,声音还有些抖,「那个……刚刚那个,到底是什麽啊……?」
她没有期待牠会回答,但还是问了。
姆姆动了动耳朵,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将脸埋进她怀里,像是也不愿再回想刚才那双无眼之眼。
小yAn光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眼前逐渐回复安静的黑白世界。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啦。」她苦笑,「可是……我真的从来没遇过那样的东西……牠一出现,我的脑子好像就开始被撕开……」
她的手紧紧抓着姆姆柔软的身T,彷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存在。
「我不是怕牠……」她小声说,「我是怕……我真的会消失。」
风从岩缝间灌进来,带着微凉的气味。她将头埋进姆姆毛绒绒的背上,小声喃喃:
「你有感觉到吗?那不是梦里的东西……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
她闭上眼睛,彷佛在回想那双眼所带来的「不属於这里」的感觉——
那不是恶意,不是杀意,也不是恐惧本身,而是一种剥夺。像是梦中断电的瞬间、像是纸上的墨水被擦掉的时刻。
「我以为我已经够习惯这里的孤单了……但今天,我才知道,孤单还不算什麽。」
「那个……牠,牠是会把存在这件事都带走的东西吧?」
姆姆突然抬起头,望着她的脸,用力「姆!」了一声。
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像是在回应,也像是在反驳。
「……嗯。」她轻笑了一下,低头看着牠,「不对,对吧?我还在这里,你也还在。」
「所以我还没被带走。」
「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抚m0牠的额头,声音b风还轻:
「谢谢你,姆姆。」
岩壁外的夜sE悄悄扩散开来,像是整个世界都屏住呼x1。唯有他们俩,紧紧依偎,成为这场梦里唯一有声音、有T温的存在。
「……但我到现在,还是忘不了牠的眼睛。」
我低头看着地面,指尖无意识地在地上描着圆。姆姆安静地窝在我腿上,只发出微微的鼻息声,像是懂得我正在回想什麽,又像是陪我等那段记忆自己退去。
「那不是正常的注视。也不是好奇、恶意、敌意……都不是。」
我停了一下,眉头皱得很深。
「那感觉……像是某个超出这个世界的东西,忽然往下俯视我。像是从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位置,用一种我从来没经历过的角度,看着我。」
「我不懂牠看见了什麽……但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我会消失。」
风静了一下,然後吹过帐篷後方的岩壁,发出一点点低鸣。我抬头看了一眼那声音的方向,忍不住紧了紧怀里的姆姆。
「还有啊……在牠出现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响起了一种声音。」
我把手贴上太yAnx,像是想把那段残留的感觉抹去,但又无法。
「像是……警报。不是什麽大声喇叭的那种,是更深、更底层的声音。像是潜水太深时耳膜传来的压力,也像是玻璃快要碎裂前的那种音频。」
「牠什麽都没说,可是那声音像是直接灌进我的脑海里——提醒我、警告我、告诉我: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说到这里,终於有些喘不过气。
姆姆抬头,两颗小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然後轻轻用鼻尖碰了碰我的下巴。
我笑了笑,终於吐出一口气。
「……但我还活着,不是吗?」
「因为有你在。」
我低头看着姆姆,牠那副圆滚滚的样子、尖牙的嘴巴、总是在危急时刻第一个跳出来的本能反应……跟世界里那些安静、没有反应的东西完全不同。
「你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为我动起来的东西。那也许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安全感吧。」
我说完,把牠轻轻抱得更紧一点。
风又吹过来了。这次不是冷的,而是柔软的,像是经过滤网後只剩下一半的温度。
「也许……那天就是我第一次真正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安全。但只要我还有牠在,就还有什麽东西,是值得留下的。」
我闭上眼睛,姆姆也微微眯起眼,呼x1渐渐平稳下来。
夜sE沉下来,祂的视线早已消失,警报声也不再响起。
但我知道,它们曾出现过。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清楚自己不愿再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