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山坡时，太yAn正落在树影之後，天空像一张被轻轻燃起的纸，染着霞光。
布莱克踩着石板阶，望见前方那座城镇时，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被时间冻结却又悄悄流动的地方。
尖屋顶的木屋错落有致，白sE石墙、花窗与藤蔓爬满的烟囱像从欧洲童话中拎出来的一样。一条石板路从城镇入口蜿蜒而入，花草错落，整齐又自然。
但……那里没有半个人。
没有商贩的吆喝，没有孩童的奔跑声，甚至连狗吠或鸟鸣都没有。
「……这里是空的？」布莱克下意识压低声音。
小yAn光也皱起眉，慢慢走到一扇开着的窗前，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窗内，一支扫把正自动移动，沿着木质地板扫来扫去，还偶尔在角落细细刷着。抹布在桌面上来回拭擦，动作柔顺细腻，像极了某个细心的老NN。
厨房中，水壶正咕噜咕噜煮水，橱柜里的罐头轻轻晃动，像在点头确认数量。
「……这里到底是……」布莱克看着眼前一间接一间如常运作的房屋，语气变得空洞，「它们在……上班？」
「更像是——这座城镇自己在生活。」小yAn光低声说，眼神露出少见的认真。
她伸手碰了一下窗边的花瓶，那朵小花竟微微侧头，像是轻轻地回应她的指尖。
两人沿着石板路走进去，所见所闻越发诡异——
悬挂的衣物自动摆动着抖乾水分，信箱里的信件按时弹出，一只黑sE笔自动在纸上书写，写完後整齐地收进信封。地上的垃圾桶一边摇晃、一边自己跳进回收口。
一切井然有序，却无人执行。
「这感觉……不太像幻觉。」布莱克低语。
「也不太像梦的随机。」小yAn光抬起头，望向天边一只自动飘过的风筝，它在空中轻巧转了一圈，然後落在屋檐上折叠成三角。
他们在城镇中央的广场停下，那里有一座钟塔，时间指向五点整。
「这里让我觉得像是……某种投影。」小yAn光沉思地说，「好像居民们曾经都在，然後突然被抹去，只留下他们日常的动作。」
「像一座习惯还没Si去的空城。」布莱克喃喃说。
他走近一张还冒着热气的长椅，那上头摆着一杯热红茶，茶面还浮着气泡，像是某人刚刚离开。
小yAn光看着那杯茶，没有说话。
忽然，一本书从旁边的书报摊自动翻开，页面在风中快速翻过，最终停在一页。
两人走近，看到一段手写般的文字：
「当居民们一一走入梦中，留下的并非他们的身T，而是他们的习惯。
习惯未Si，生活仍在。
有些梦，是这样开始的。」
小yAn光低声念着，最後抬头看向布莱克。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边一只木质的手工玩偶正缓缓摇头，像是跟他打招呼，又像是在说：
「你来晚了。」
傍晚的光落在一条宁静小巷中，两人无声地走着，直到转角处，一间低矮却sE彩斑斓的店铺出现在眼前。
一块写着「皮耶洛工坊」的木招牌挂在门边，已经风化斑驳，却仍能隐约看出手绘的花纹与金边。橱窗内，几个木偶静静坐在椅子上，看似安静……但其中一个，微微转了个头。
「……它刚刚动了。」布莱克停下脚步，语气不确定。
小yAn光点点头，「我也看到了。」
他们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店内空气乾燥而温暖，有一GU混合木屑与漆料的淡香。地板吱吱作响，墙上挂满各种木偶——从西洋风的仕nV与骑士，到东方风格的戏偶，甚至还有一些形状诡异、五官偏离人类b例的创作。
然後，最前排的某个小丑木偶忽然转头看向他们。
「……客人？」那声音有些细小，但清晰。
布莱克全身一震。
下一秒，整间店里的木偶彷佛同时「苏醒」，有的眨眼、有的转头，有的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还有几个直接跳下展示架，一边整理帽子一边交谈。
「谁来了啊？」
「好久没有新面孔了。」
「你们是梦旅人吗？」
「你们是谁的记忆？」
那声音交错如cHa0，语气有些欢快、有些迟疑，也有几个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恶作剧的戏谑。
一个穿着红格子K的木偶拉着长椅跳过来，双手叉腰抬头看着他们：「你们来晚了。好戏已经演完啦。」
「……这到底是什麽地方？」布莱克低声说，警戒地环顾四周。
「木偶的城市，还能是什麽地方？」那红格子木偶笑了，「人离开了，梦还在，灵魂就把我们撑了起来。」
「你们有灵魂吗？」小yAn光忽然问。
那问题让全场木偶都停了一下。然後，红格子木偶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说：
「你们不也是这样走来的吗？谁不是灵魂撑起来的一层皮？」
布莱克皱起眉，正要说话，却听见墙角某个小小的声音低语：
「有人遗忘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字就落在我们之间……变成碎片，卡在木头里，变成关节。」
小yAn光一瞬间怔住，像是心跳被那句话撞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那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破旧蝴蝶结的小nV孩木偶，坐在架子上，一双画得过大的蓝眼睛静静盯着她。
「你……见过我吗？」小yAn光低声问。
小nV孩木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指向店内深处的一面镜子。
那镜子斑驳昏暗，玻璃中央贴着一张纸条：
「请问你自己：你，是谁留下的记忆？」
小yAn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面镜子。
它嵌在木偶店的最深处，与其他被装饰得热闹繁复的墙面不同，那面镜子简单得近乎突兀：一个破碎的木框，斑驳的银边，有几道裂痕横亘在表面，彷佛经历过什麽撞击或挣扎。
她一步步走向前，脚步轻得没有声音。
布莱克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空气中那群喧闹的木偶也渐渐安静下来，彷佛察觉到什麽即将发生。
小yAn光走到镜前，静静地站住了。
她抬起头，望进那面斑驳的镜子──
里面映出了店铺内的墙壁、灯光、木偶、甚至站在後方的布莱克……但唯独少了一个人。
镜子里没有她。
她睁大眼，往旁边退了一步，再踏上前，再确认一次。
还是没有。
就像她的存在被这面镜子从世界中删除，又像她原本就不是「可以被映照」的东西。
「……怎麽回事……」布莱克终於走上来，看着镜子，也愣住了。
「……你……没有倒影。」
小yAn光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没有自己的镜面，神情出奇地平静，却又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失落。
「我是不是……真的不属於这个世界？」她轻声问，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伸出手，想触碰镜面──但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到时，镜子表面忽然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镜面深处闪了一下。
不是她的样子，不是布莱克的，也不是木偶的倒影，而是一个无法辨识轮廓的「人影」，坐在椅子上，脸朝着镜子，但整张脸都被雾掩盖，只剩一双紫sE的眼睛微微发光。
小yAn光的指尖僵在半空，心脏一瞬间跳得很重。
镜面再次静止，什麽都没有了。
她慢慢收回手，嘴唇微微颤了一下，却没说出那句几乎要溢出口的话。
布莱克在她身後，低声开口：「你……看到什麽了？」
她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我不在那里而已。」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语气轻得像风一样，「可能是这镜子太旧了，忘了怎麽反S。」
布莱克皱着眉没有笑，他知道她没说实话。
但他也知道，她可能连自己看到什麽都无法确定。
两人就这麽站在那面沉默的镜子前，整间木偶店再度静下来。
只有墙角那只蝴蝶结木偶轻声喃喃：
「梦里没有影子的人啊……你会走到哪里去呢？」
镜子再次沉寂，整间木偶店陷入安静。
小yAn光退了一步，像是陷入一种无声的茫然里。她的眼神飘向某个不存在的地方，彷佛还停留在刚才那道模糊影子的残光中。
布莱克站在她身後，看着那面无法映出她的镜子，忽然觉得整间店都不对劲了。
他没有再多想，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走，我们出去。」
小yAn光回过神来，微微一愣：「……咦？」
「这里的木偶太会讲话，我怕再待下去牠们要请我们演戏了。」他语气淡淡，却藏着一种难得的急切。
她看着他的侧脸，那双眼睛没再说笑，只是专注而直接地牵着她往外走。
吱呀——门被推开，夕yAn洒落，木偶的呢喃声在他们身後像风一样被关在店里。
走出工坊的那一刻，空气忽然变得轻了一些。
「我们要去哪里？」她终於问。
布莱克没有回头，只是牵着她穿过石板路，往广场方向走去：「晃晃。玩玩。吃冰淇淋。」
「……哈？」她差点笑出声，「你现在是在哄小孩吗？」
「不然呢？」他回头瞥她一眼，眉梢带着熟悉的坏笑，「你刚刚脸sE都像墙上一样白了，我不想让你在梦里变成幽灵。」
「我本来就可能是幽灵啊。」
「但我喜欢你是会吃冰的那种幽灵。」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城镇广场中央。喷泉静静流淌，水花细碎如银，几只纸鹤在水池边跳舞般漂浮。远处有一座自动冰淇淋摊车，粉蓝sE的遮yAn伞在风中微晃，机器自动低鸣，柜台後却空无一人。
「……这摊还在营业吗？」小yAn光看着那机器，忍不住问。
「梦里的冰淇淋不用排队。」布莱克走上前，随手按了两个按钮。
啪哒——机器果然吐出两球缤纷的冰淇淋，一球是熔岩莓果sE，一球是星辰薄荷蓝。
他将其中一球递给她。
「你不是说过梦里的食物会有奇怪的味道吗？那就试试这个。」
她接过，迟疑了一下，然後小心地T1aN了一口。
然後……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这味道……是现实里我最喜欢的口味。」
「咦？」布莱克愣了一下，「那你不是说你没记忆了吗？」
她看着那球冰淇淋，像是在思考，最後轻声说：
「不知道。也许舌头b脑袋记得久一点吧。」
两人坐在喷泉边吃着冰，一时间不再说话。
空气中只有水声、风声，和广场上自动弹奏的音乐盒微弱旋律。
布莱克望着那一脸放空的小yAn光，忽然想着──
她或许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但她吃冰淇淋时的那种满足表情，却真得像极了一个活着的人。
小yAn光正吃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你有听到什麽声音吗？」
布莱克侧耳倾听。
哒——哒——哒哒哒哒！
一种混合着小木爪踩地、毛团翻滚的声音，正从广场某个方向快速b近。
下一秒，一颗毛茸茸的黑影像子弹一样从石柱後窜了出来，沿着水池边滑了一圈，直接跳上喷泉边的座椅──
「姆！！」
布莱克还没反应过来，那球黑影就猛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他手里的冰淇淋球。
「欸欸欸！！」他惊呼，「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yAn光笑出声，伸手把姆姆从布莱克怀里捞起来：「你终於回来啦，毛怪探员。」
姆姆咕噜咕噜地叫着，一边T1aN着自己沾满N油的脸，一边兴奋地在她怀里打滚。
「你去哪里了？」小yAn光低头问它，「我们在灯塔那边等你很久欸。」
姆姆摇了摇尾巴，又打了个饱嗝，像是没心没肺地表示自己只是去绕了个圈。
布莱克抱着空掉的甜筒，满脸复杂地看着牠：「……你确定牠不是梦里派来吃甜点的神秘物种？」
「嗯，我也怀疑这次牠根本是冲着冰来的。」小yAn光抱着姆姆笑着说。
姆姆像是听懂了，摇摇头，又在她怀里伸长身T，指了指广场另一侧的某个方向。
那是一条通往更深处的街道，两侧的建筑风格变得奇异而诡谲，像是某种正在褪sE的画。
「……你是想说，那边有什麽？」小yAn光跟着牠的手势看去。
姆姆「姆」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後自顾自跳下来，在广场中央绕了一圈，像是发出邀请的信号。
布莱克和小yAn光对看一眼。
「看来我们的导游回来了。」她笑着说。
「而且还是个抢冰吃的毛导游。」
姆姆咕噜一声翻了个身，像是完全不介意他们怎麽吐槽，尾巴甩得像旗帜一样。
在姆姆毛球似的翻滚带领下，他们穿过广场边缘的花墙与钟塔後巷，来到一片从未在城镇地图上标示过的空地。
那里──竟然是一座静静坐落於霞光与梦雾中的游乐园。
旋转木马在无风中缓缓转动，金边与银鞍闪着柔光。摩天轮伫立在h昏与星空交界的尽头，车厢悬挂在轨道上，一圈圈缓慢旋转，像是世界遗忘了重力与时间。
地上没有脚印，也没有营业员。
但每一个机械结构却在运转。
像是这座游乐园——从未关闭，也从未等待过谁。
小yAn光眼睛一亮，步伐轻快地走了几步：「……这里看起来，b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些房子还活跃欸！」
布莱克瞪着那转动中的木马：「……你该不会想搭吧？」
她转过头，眼神闪着光：「那你该不会想错过吧？」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快步走向旋转木马，抓住一匹银白木马的缰绳，一跃而上。那匹马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开始缓缓上下起伏，彷佛真有生命。
姆姆「姆！」地叫了一声，也啪嗒啪嗒地跑上平台，挑了一匹最矮的小马，跳上去坐在马鞍上，整个毛球像是瘫成一团布丁。
布莱克无奈地叹气，最後还是跳上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匹深红马。
旋律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音乐箱在风中奏鸣。木马旋转，夕yAn在金属与漆面上来回跃动，画面像一首梦中的歌谣。
「我很久没这样玩过了。」小yAn光迎着风说。
「我也是。」布莱克回应，然後顿了顿，「……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上一次玩是什麽时候。」
「那现在记住就好啦。」
她转头对他一笑，风把她的发丝吹乱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nV孩好真实，真实到不像是在梦里遇到的。
旋转木马慢慢停下来，三人两人加一姆从平台跳下，小yAn光拉着布莱克就往摩天轮的方向跑。
「喂喂……你力气怎麽这麽大？」
「我在梦里很有JiNg神啊。」
摩天轮的车厢无声打开，他们一前一後进入其中，姆姆跳到窗边趴着，懒洋洋地盯着越来越远的地面。
车厢慢慢升起，城市与游乐园的灯光在脚下变得渺小。
小yAn光靠着车厢的玻璃，轻声说：「你知道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某个世界的回忆碎片。不是我们的，但我们好像被邀请进来，T验一次。」
布莱克看着窗外，又看了看她：「那你会想留下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後回头望向他，语气淡淡：
「如果有一天你醒来……而我还没找到出口，你会记得我吗？」
那句话让车厢里的空气轻轻一震。
布莱克没有立刻回答。
只有姆姆在一旁呼了一声，像是不小心打断了这太过静谧的片刻。
然後，小yAn光笑了，低声说：
「不过没关系啦，至少现在我们在这里一起。」
车厢升到最高点，整座梦中的城镇像星海一样洒落在他们脚下。
那是某种说不出口的幸福──脆弱、短暂、却无b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