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旧区的南巷,总弥漫着橡胶与N油糖交杂的气味。一下课,韩子言就把书包往肩上一甩,穿过两个街角,钻进那条只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窄巷。巷口吊着一盏褪sE的绿sE铁灯,灯下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佩兰玩具行」。门楣上的金漆剥落,远看像一张掉了牙的笑脸。展示橱窗里摆满老派机器人、上发条的锡兵和泛h的积木,门外靠墙立着一部古早款的电玩机,机框褪成暗红,萤幕泛着蓝光,玻璃倒映着行人匆匆的步伐。
报摊的周叔把晚报啪地拍在木板上,抬眼笑道:「阿言,又偷跑来了?小心你妈妈的藤条长脚跟着你。」
韩子言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自然课做实验,老师提早放人。」
周叔挑眉:「喔?你们学校的实验很前卫,会叫人直接冲玩具店吗?」
韩子言做了个鬼脸,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清脆一响,像是某种小小的仪式。
张佩兰坐在柜台後,戴着老花眼镜,针线在指间穿梭。她的发髻银白,披着一件洗到发薄的棉外套,袖口缝着细碎小花。看见韩子言,她抬眼一笑,眼角细纹像几只燕子,忽然飞起。
「又想打电动?」她问。
韩子言把口袋掏了个底朝天,m0出三颗糖——柠檬、草莓、薄荷——整齐排好,彷佛在摆一列小标本。韩子言:「用这三颗,换十五分钟,好不好?」
张佩兰笑嗔:「上次你两颗换二十分钟,今天三颗要换十五?你这生意不行喔。」
韩子言理直气壮:「上次是大颗的,今天这些b较小颗。」
她终於被逗笑,摆手点头:「一颗五分钟,三颗就是十五。记得,输了不可以拍机台。玩游戏也要学会面对失败,这台可b你年长多了。」
韩子言小跑到电玩机前,熟门熟路按下开始。萤幕升起像素城堡,怀旧旋律像一根透明手指g住他的心。手指跟着节奏跳动,转弯、跳跃、闪避,彷佛他天生就知道「下一步在哪里」。
门口探进一颗脑袋,是白清。她背着小书包,两条辫子随着惊呼晃动:「哇,他又到第三关!阿言,你怎麽记得这麽多陷阱?」
韩子言目不转睛:「记不完的。记几个要害,剩下靠手感。」
白清不太懂「手感」是什麽,只觉得韩子言的世界总有她找不到的捷径。
林律慢慢走进来,把两支铅笔和一块橡皮放在柜台上:「张婆婆,帮我削尖。」
张佩兰把削铅笔机推回去,仍顺手拿起一支,在手心滚了滚:「木纹很好看,慢慢削,别急。急了容易断。」
林律点点头,靠窗细细削笔。那头韩子言的像素小人刚好跳过一处暗针,他的嘴角也跟着微扬:「看到没?」他对白清说:「这个位置不要贪快,等半秒,陷阱会先出来。」
白清噘嘴:「等半秒我就忘了要做什麽。」
他笑道:「所以你要快半秒。」
铃声又响,杂货店的阿芬探头进来:「张婆,外面下雨了,记得把门口的纸风车收起来。」她瞥了电玩机一眼,再看向
韩子言:「今天作业有没有交?」
韩子言下意识「嗯」了一声,视线仍黏在萤幕上。阿芬狐疑盯了他两秒:「别说谎啦,说久了良心会不舒服。」她做了个按x口的手势,像在安抚怯怯的心跳。
张佩兰笑骂:「别吓孩子。」又转向韩子言,语气温和:「老实说,交了没有?」
韩子言指尖一抖,像素人物被尖刺戳中。他x1口气,敷衍道:「交了。」
张佩兰看着他,没有拆穿,只把三颗糖收入cH0U屉,放进一只小瓷碗。
雨丝拍落巷口,像素光在玻璃里一闪一灭。时间到了,他仍不甘心,回头问:「可以再——」
「不行。」张佩兰头也不抬:「约法三章,糖换时间,不记帐。」
「我明天带两颗大的来。」他眨眼。
「明天的话留到明天说。」她忽然把一个上发条的小锡兵推过来:「拿去。不是送你,借你一晚。试试看,不上发条,它走不走得动?」
韩子言接过,金属的冰凉在掌心窜过。他点点头,背起书包,和白清、林律一起出门。门外小雨初歇,石板路浸得发黑。
白清踢着水洼,随口问:「你真的交了作业?」
韩子言塞了一颗薄荷糖进嘴里,凉意让他的声音带着风:「我很聪明啦,不必每次都做。」
「那考试呢?」白清又问。
「临时抱佛脚。」他笑道:「抱几次就熟了。」
林律握紧铅笔盒,低声说:「临时抱佛脚很累。」
「不会累。」韩子言挑眉:「我有手感。」
晚上,他把小锡兵放在书桌上。窗外雨意绵密,他看看锡兵背後的发条孔,又看看作业本。铅笔在指间转了一圈,他终究把作业本推到一旁,翻开电玩杂志,手指在版面上游移,像认字一样认那些关卡图。
张佩兰的话忽然在脑中响起:不上发条,走不走得动?
他试着把锡兵立起,不上发条。锡兵果然站不稳,歪歪斜斜走了两步,倒在作业本上。倒下的一刻,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细细的痕迹,像某种提醒。
他把锡兵扶正,终於忍不住扭动发条。喀哒、喀哒、喀哒——发条慢慢上紧,锡兵蹒跚向前,每一步都很小,却确实向前。
隔天早自习,老师在讲台上叮嘱:「今天要交数学作业。抄袭我一眼看得出来。」
韩子言心口一紧。他把作业本交上去,回到位子。余光里,林律正逐题检查,白清小声背单字。窗外日光铺在C场上,昨夜的雨把空气洗得清亮。
老师很快翻阅各同学的作业,忽然停下,语气平稳却不容闪躲地说:「韩子言,你这份作业几乎全错。昨天我在课堂上已经解释过这一类题型,请你出来,说明昨晚的状况。」
韩子言缓缓走到老师面前,脑海立刻窜出一串说法:忘了、肚子痛、帮妈妈买菜、替同学做他的那份……每一条都能自圆其说,也足以过关。他的舌尖几乎要把其中一句推了上来。
「我……」他深x1一口气,忽然想起那个倒在作业本上的锡兵,还有那句「玩游戏也要学会面对失败」。声音便沉了下去,如同一颗糖落进瓷碗:「我昨晚没有认真完成作业。」
老师微微一怔,神情由严厉转为平稳:「好。今天放学留下来把它改正,步骤写清楚,下不为例。」
他点头回座。白清朝他竖起大拇指,林律递来一块橡皮,目光像在说:加油。
放学後,南巷又起风。他把三颗糖放在掌心,站在玩具店门口,没有立刻推门。电玩机的萤幕是暗的,玻璃映出他自己——头发乱、书包斜。他忽然笑了笑,转身往另一头的图书馆跑去。
铃铛没有响起,张佩兰却像知道似的,从柜台後抬头望向门口,对空气轻轻点头。她拉开cH0U屉,取出那只小瓷碗,数了数昨天收到的糖,又轻手放回。
她自言自语:「不上发条,走不走得动,终究要自己试。」
夜里,他把作业补完,反而JiNg神更清醒。他把锡兵放在桌角,给它上了三圈发条,看它一步一步走到书本边缘,停住。巷子里传来收摊、拉卷门的声音,还有猫跳过垃圾桶的轻响。远处霓虹忽明忽灭,像那部老电玩机的蓝光隔着夜sE眨眼。
他想,明天还是要去一趟玩具店。不是为了打电动,而是把锡兵还回去,顺便问张婆婆一个问题:为什麽玩游戏也得学会面对失败?
他躺下时,脑海最後浮起的是萤幕上那个总能跳过陷阱的小人,以及课间说出「我没做」的那一刻,x口涌起的酸涩与轻松。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只觉得,b破关难一点,也b破关真一点.
清晨的光从窗缝斜斜落下,他把锡兵收进书包,拉好拉链。出门时,门口的风铃轻轻一响。他以为是风,没看见楼梯暗角有一道佝偻的影子停了片刻,像在核对什麽,随即悄悄离去。
此刻的南巷仍是南巷,玩具店仍是玩具店,孩子仍是孩子。而故事,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