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醒醒。”我轻轻晃着熟睡的李绪,“宁大人在外头等了许久了。”
“嗯。”他刚醒时没什么脾气,反倒乖顺得很。等我急着给他梳理头发,从铜镜里瞥见他垂着肩,嘴巴委屈地鼓着,眼睛半眯着,那副要睡不睡的样子,竟有几分可怜。
我扶住他的下巴,从身后拥住他,伸出手指点点他r0U乎乎的嘴唇:“宁大人会带你去陈府,和将军聊聊。要是将军为难你,不必理会。”
李绪此刻格外恬静,认真地亲吻我的指尖,算是应下了。
该穿哪件衣服呢?天快黑了,得给他穿得T面些,别总像个野孩子。心里头总过不了那道坎,对他太好就觉得别扭,这别扭劲儿,竟缠了快半辈子。
他压箱底的衣服倒是货真价实的好料子,黑红相间,绣着金丝牡丹——谁给的?好像是李凌。
我手脚麻利地给他收拾妥当,拉着他快步走到宁荷面前:“让宁大人久等了。殿下平常很少出门,对京城不熟,还望您多照拂带路。”
宁荷默许点头,眼神带着几分训诫看向李绪:“你今天没去兵部?”
李绪心虚地朝我望来。别这时候懂事啊,也别看着我,怪只怪你自己。
“不舒服,不想去。”
简简单单六个字,我原以为宁荷会对着他说教一番,可他憋了半天,也只道:“下次说一声,不许再无故缺席。”
宁荷抱着奏折转身离府,我推了推李绪:“去吧,回来吃饭。”他望着我,像是有话要说,却终究没开口,乖乖跟着宁荷走了。
府里又剩我一人,我躺回摇椅,留意着环姑的动静。
“杂耍快开始了,我要去看!”环姑算准了时间,兴冲冲地跑远了。
她一走,我也站起身,假意叮嘱:“晚上别乱跑。”
随后便跟着出了府。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是担心环姑。路过据点时,我戴上一顶长及腰间的帷帽,谁也认不出了。
“郡主。”时城递给我一封信。他今日怎会有空来据点?哦,李绪没去军机处——听说他如今有了些权,时城正是他麾下的人。
兵部下辖的军机处,堪称国之城墙,里头的卧底快被他杀绝了。当年我放出按兵不动的消息,他们偏要Ga0小动作,那会儿我还年幼,冬宛的Si我瞒了一年又一年,不服管教的,本就该Si。
“这是王尚令托我交给您的。”位高权重的卧底,我只盼他们真心归顺,“他说,算到之前的信会被毁。”
我轻哼一声:“这么会算,那他可知我命数如何?是贵命还是贱命?”
“天命。”
我闻言大喜:“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走,去陈府。”
听说陈将军已是走投无路,避开李柒又去找老何,却被婉拒了,说要主子出面谈。这不,我就来了。
李柒和老何那边,经我cHa手,北盟的人已撤出,阁楼分裂成两派,一派买命杀人,一派仗义行侠。李柒本就是有财无权之辈,又沾着皇室不喜的商道,听说母族也没什么势力,他和李绪,倒真是难兄难弟。
那老何也敢欺压上去,内斗不休,就让他带着自己的Si士斗吧,我的人犯不着掺和。
到陈府时,天已全黑。我从侧门进去,陈将军已备好茶水等着。按理说……李绪他们不该b我先到吗?
陈老摆着一副头角峥嵘之势,若不是身上的武将之气撑着,瞧着都快断气了。
独子、家眷、亲近的门客,快Si光了。如今宁荷要来翻旧案,换作是我,早该后悔了——后悔秦氏灭门后,不该那般狂妄自大。
“楼主该如何称呼?”陈将军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坐在屋里,为防庭院里的人发现,刻意压低声音,“宁荷和殿下还没到,倒是楼主先来了。”
我轻笑一声,端起茶杯。茶香醇厚,回味带甘,总算不用喝安神茶了:“叫我齐心便好。恪王抄家逃亡后,我与母亲侥幸逃到京城求生。”
“原来是郡主。”卧底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引起恐慌。况且已过十五载,知情者寥寥无几。他一个穷途末路的武将,需要我们相助,就算他想把我供出去,把老何顶替出被清算,于我而言也是一举两得。
我望向庭院里摆好的座位:“奇怪,莫非是五殿下故意怠慢将军?”
一提李绪,陈将军气也不是,悲也不是:“他把我全族重创,还有什么可怠慢的?”
“皇上觉得,将军是除反贼的功臣,可若要除掉将军,又不想再扶起一个世族,让五皇子来,再合情合理不过。”我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YyAn怪气。
“何来情理?老夫杀反臣,何罪之有?”
“可我记得,皇上有五个儿子。”我按住太yAnx,故作深沉,“皇长子Si时,年纪正好与现在的五皇子一般大。不满年纪,史书只能记为早夭,可没说Si因。”
这事,还是他nV儿告诉我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杀了皇长子,还能作威作福十五年,难不成是特意等李绪长到十五岁?
许是被我说中了要害,陈将军长吁短叹:“年轻时打天下,换山河无恙;中年跟随陛下拨乱反正。若不是当时信了胞妹的话,非要助二皇子青云直上……如今暮年,也算活痛快了。但求老夫一人抵命,陈氏全族不能毁在我手上。”
秦氏灭门时,可没见留一个活口。皇帝连你儿子都杀了,还会在乎旁人?这老头,也就适合上战场。
我们没再多说,我拿起王尚令给的信,随意翻看着。
过了一炷香,宁荷才带着李绪进门。
“让陈将军久等了。”宁荷规矩行礼,“路上昏暗,下官与殿下都不熟悉道路,一路问路m0索才到。”
言外之意……他们走丢了。我原以为宁荷这般可靠的人,不会有路痴的毛病。
“老臣见过殿下。为何只有殿下和大人二位前来?”陈将军坐着行了礼,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隔着门,看不清李绪的模样,只听见他冰冷的声线:“人快Si光了,两个人走夜路,倒不怕。”
“殿下注意言辞。”宁荷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
李绪天不怕地不怕,带着少年人的得意冲宁荷说:“我说的不对吗?”
我隔着帷帽忍住笑,伸手理了理白纱,望着恼怒的陈将军,只觉得他可悲。
“夜sE正浓,不必劳烦他人。有殿下在,路上怎会有不善之人?”宁荷端正坐下,拉了拉李绪的衣角,想让他也坐下。
话归正题,宁荷翻开奏折:“有关陈氏一族的冤案,可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从过失杀人案开始,口供含糊,b如此案嫌疑人本是陈氏旁支的公子,最后却换成平民处斩,还有……”
“恕臣叨扰,陈氏作为世族表率,不该拿百姓当替罪羊。若不为民平反,大理寺还有何用?这二百三十五宗案卷,简直……”宁荷看向李绪,活像个夫子,时刻盼着他能学点东西。
“击竹难书。”李绪板正坐着,天有点凉,他的鼻尖都冻红了,张口就来,根本不在乎对错。
“是‘罄’。”宁荷深x1一口气,“若下官还在兵部,定然让殿下回去好好读书。”
若宁荷真要挨个细查,这与灭门何异?
陈将军会怎么选?宁荷一旦上书,皇帝下令彻查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他想杀宁荷。
李绪和宁荷走后,陈将军让人拿出一个匣子放在我面前,里面是四锭金子:“区区七品官,也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我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怕他瞧出我没见过世面,故作高深地问:“将军想杀宁荷?”
“是。”
“将军当真要杀?”
“能保一时是一时。”
“将军再想想,真要杀一个苦读数十年、考中入仕、为民着想的好官?”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不差他一个。”
我听后笑了,拿起两锭金子:“听说大理寺里有将军的人。半月前,宁荷在兵部得罪李绪,才被圣上调去大理寺,二人本就有嫌隙,不如一石二鸟,栽赃嫁祸?”
我三问他是否杀宁荷,陈将军定然能看出些端倪。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的轻笑声:“X命,小nV就不取了。将军要信我,现在杀了他,只会加速家族的衰亡。”
从陈府出来,这府邸是真大,b我们住的破落王府强多了。奢华不够,权力不够,再不满足,就只能Si了。
我回到街头,找到环姑,她还在看杂耍看得入迷。我给了她几个铜钱——人家卖力博众人一笑,该有赏。
再看另一边,迷路的李绪正在一个摊位前好奇摆弄着小玩意儿。他明明很喜欢外面的世界,空闲时却总把自己关在屋里,非要我抱着他睡,睡不着也得让我陪着。
人cHa0涌动,李绪的高个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不时有人驻足打量他的容貌。对面那么多华服锦衣的小姐为他驻足浅笑,不要因为他的姿sE而一时心动心许,嫁给李绪,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这时,李绪朝我挥了挥手,像是想喊我,可看见汹涌的人群,又不满地闭上了嘴。他早就看见我了,我为自己心里的念头心虚不已。
他朝我跑来,一把搂住我。忽然,我脑壳一凉——一支细长如锥、几乎没有装饰的银簪,被他cHa进了我的发髻里。